短短半个时辰, 姚老大跑了七趟茅房,每次一出来肚子就咕噜噜一片响,连句话的时间都不给他, 整个人都虚脱了。
完全浸入米饭中的泻药大发神威,阿信早在被一点红点穴定住时就被他顺手拉到院子另一侧站好, 省得膈应刚吃完饭的几人。
阿信的眼神已然变了。
被刻意收敛在木讷下的凶戾顿时藏不住了,但他没办法, 和一点红相较不过蜉蝣撼树, 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控制住了,再怎么心恨,也动弹不得。
姚老大最后一趟跑出来时, 整个人狼狈得不像话, 面皮抽动着,眼珠子猩红透血。
这个小兔崽子,真是找死, 他手指抽动一下, 又飞快握成拳, 控制住了杀念。
“别冲动。”应容许对他的杀气不屑一顾, 转手指了指身后, “咱们这可是有名捕之首坐镇呢, 你和我们可不一样, 仔细查一查,案底恐怕能淹了这院子。”
名捕之首看着眼前急转直下的事态, 问:“应公子想做什么?”
应容许的发难在情理之中, 无情并不意外, 更不会阻止。
追命曾和他聊起过这人,在江湖人里都算独树一帜的奇葩, 行为举止和行事作风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便是——他和楚留香一样,从不杀人。
要知道,一个精通医毒的人,杀起人来比寻常江湖好手更简单高效,神不知鬼不觉,应容许扬名至今参与过不少江湖事,却从未有人直接死在他手上。
姚老大深知秘密全都吐露出去的人才会死得最快,说一半留一半,故弄玄虚着留下句南王可不止那点手段来吊着,反正无情这种人,是不屑于严刑拷打那一套的。
他盘算得特别好,却没能想到,应容许居然敢在无情眼皮子底下动手,一时间牙都快咬碎了,终日打雁被家雀啄了眼,说的就是眼下呢。
还暗恨着,他肚子又是咕噜一声。
应容许肆无忌惮拉着仇恨:“赶紧回你永恒的家解决一下,不然咱们这紧张严肃的气氛就要染上奇怪的味道了,啧,忒熏。”
姚老大骂了一句,他出茅房都没几步,转头又进去了。
应容许顿时发出愉悦的笑声。
片刻,应容许琢磨一下,试探问:“大捕头,朝中对贩卖阿芙蓉并没有明确处罚,这两人应有的下场,你是否有定论?”
这种人死不足惜。
无情一听,心中了然,对应容许的想法明确了一些,回道:“阿芙蓉的害处,当然要公之于众,至于二人如何作罚,自要上呈后严以重罚,为首者当血流三尺,方可警示众人。”
“那我便等大捕头的好消息了。”应容许正儿八经对无情做了一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几天,我同他言语交锋中窝了不少火气,才作此下策。”
应容许可是在见到石观音的罂粟田后,瞬间就把苟命想法抛到脑后的人,让他面对一个无法立刻就地正法的贩毒者每天在面前晃悠,实在是对耐心的最大挑战。
要不是有他弟弟珠玉在前,他都不一定能忍下来。
无情略微一点头,示意此举并无大碍,只说:“应公子能当于我面发难,想来是心中自有成算。”
“还是师兄了解我!”应容许对无情的称呼快是逮到哪个叫哪个了,听无情谈及此事时,立刻发表意见:“姚老大肚子里那点浑水,我有办法使他一点不少的全吐出来,就是代价嘛……”
他恶劣一笑,语气里还有点跃跃欲试:“这位自诩聪明后路众多还想搭上您这艘船的二——咳,姚老大,可能要吃点苦头了。”
朝堂之事暗藏汹涌,一旦卷入便无法逃脱。
一头扎进去被当拨弄风云的棋子,应容许肯定是不肯干的,他也要提前和无情讲明白。
“但这一案,和我应容许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无情的指尖再次点起扶手。
一下,两下,三下。
阿芙蓉,成瘾性极强的药物,食之如坠仙境,断之跌入地狱,令人成为野兽,让无数家庭家破人亡。
那一捻万金的阿芙蓉,记录在册的一串串数字,是多少人家破人亡,是姚老大双手洗不干净的血,是一个个因此陷入痛苦的百姓。
他本不会放过这些人,只是若等扯皮结束,还不知道要多久,应容许帮助六扇门是不争的事实,仔细算来,这也不是对方第一次和六扇门合作了。
对方有分寸,刻意同他提议,更多的是想让他亲耳听一听姚老大犯下的孽,免得他真为了和姚老大的交易如了他的愿,令其逍遥法外。
姚家的冤案他自会查清,但一码归一码……
无情抬眸道:“可。”
连同应容许不想在朝堂也亮一亮相的请求,他也一同应了。
被点了穴道的阿信目眦欲裂,杀气如有实质。
但院子里三个人,无情面对穷凶极恶的犯人多如牛毛、一点红杀的人比阿信见过的阿芙蓉还要多,应容许嘛……他什么恐怖的反派没见过?各个都想宰了他割了他的舌头,这点杀气就太小巫见大巫了。
是以,没一个人受影响。
姚老大被折腾地手软脚软,应容许的泻药石观音那些千锤百炼的弟子们用过都跟被割的韭菜一样一倒一大片,整个石窟零好评的存在,绝不是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能承受得住的,压根没力气逃跑。
可能是心知自己绝对跑不掉,他最后还是从茅房里出来了。
刚一出来,就被一点红按住,应容许把仅剩的两瓶含有诱供剂的奇趣药粉,挨个给他灌下去。
【林捕快提供的药匣】中一共有六瓶药,都是掺有诱供剂成分,当初在青衣楼三个杀手身上用了四瓶,剩下的应容许一直没动,如今也不打算留着它们下崽。
以前是他没想过往这方面发展,现在么……有备无患才是正道,他回头就做上百八十瓶诱供剂,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吐出点东西再走。
灌进肚子里和药粉洒在身上的效果一个天一个地,三个杀手被药粉当头洒下都难受的想一头撞死,遑论姚墨。
他哭着笑着喊着,满地打滚,嗓子都咳出血来。
“现在知道痛了?”应容许轻声嘲讽:“服下阿芙蓉之人,若无法得到‘解药’便会如此痛苦,当你蔑视那些痛苦时,可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如此?”
阿信一听,只想活撕了他。
这位打手兼情人脸憋得通红,似是在试图冲破穴道,应容许躲过往趁机自己方向滚来的姚老大,后者怀中利刃刺了个空。
应容许踱步过去,从怀里找出两包新配的药粉,在阿信面前晃了晃:“接下来要登场的是,前任丐帮帮主南宫某人吃过的药粉,无名小卒用上大人物同款,感动吗?嗳,哑巴,说句话嘛。”
哑巴哪里会说话,哑巴在用眼刀子试图杀人。
在应容许看不到的背后,一点红幽灵般到了姚老大面前,无声踩住那柄挥空的匕首。
他俯下身,一旁的无情将他的面色看得分明,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气势,曾经的江湖第一杀手露出獠牙时,格外可惧。
那是看死人的目光,无情逼声成线,传音入耳。
“他现在还不能死。”
一点红悄然出鞘的剑顿了顿,抬眸看了无情一眼。
他同样传音回道:“我不杀他。”
他很久没杀人了。
下一秒,那只握匕的手就单飞出去了,姚老大惨叫一声,可他吃了药后嘴巴里一直没停过嘶喊,一点都没引起应容许的注意。
但很快,应容许就从怪异的气味里闻到了些许血腥味,他眨了眨眼,往后撤了两步,那血腥味就变得明显了些。
他回首看去,刺目的红扑洒在地面上,应容许本以为自己会感到不适,但可能真是大场面见得多了,他出乎意料的平静,情绪稳定地仿若看到一地被打翻的番茄汁和一只猪蹄。
甚至带了点快意。
只是一只手,和姚老大犯下的罪孽相比,不值一提。
林捕快给的道具在游戏里生灰数年,跟着应容许换了个世界,它们终于全数完成自己光辉的使命。
药粉被淋在身上都让那三个刺客生不如死,何况全数灌入嘴里,应容许当初可没唬人,字字真诚,句句属实,这玩意儿喝进肚子里,药效迸发的效果不亚于在体内引爆一颗天星,当场把人变成痴呆也不是不可能。
奇趣药粉的消磨精神的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剧烈的嚎叫慢慢低下去,诱供剂的效用开始发挥了。
应容许蹲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来,看我,这是几?”
“……一。”
没破口大骂而是老实回答问题,应容许顿时满意,但想到接下来会听到的东西,刚翘起来的唇角就垂了下去。
“把你所知道的,关于阿芙蓉的全部都说出来吧。”他低着头,逼视对方,“全部,懂么?从进货卖货、辐射范围、药性、和买家反馈……全都要说。”
姚老大面色恍惚,迟钝两秒才点点头。
“这是无数人痛苦的哀嚎,无情捕头应该仔细一听。”应容许在对方开口前,郑重对无情说道,“当朝针对贩卖阿芙蓉并没有明确刑罚,但我相信无情捕头作为四大名捕,一定能还百姓们一个公道和警示。”
“相信无情捕头早已看出。”他停了停,做了个深呼吸,一字一顿坚定道:“若无法处死他们,那——我便会出手。”
如果连无情都无法实现他所愿之事……
应容许握紧拳。
那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对于罪大恶极之人,他不杀人的信念并非绝无回转余地。
无情望着青年坚定的眼,以同样郑重的姿态回应:“我会的。”
虽然即便应容许不这样说,他也会这么做,阿芙蓉的危害,没有人比调查这些事的捕快们更清楚了。
但眼下,他想,是该安安对方的心的。
在诱供剂的作用下,姚老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空洞的语调下,吐露出的却是无数家庭破碎的血泪。
账本上的东西果然不是全部,姚老大步步为营,职位不高,私下发展的下线可不少。
阿芙蓉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
并非寻常意义上的传染,而是……吸食这种东西的人,不管是认为快乐还是痛苦,总有人会想要分享出去,分享吸食时的迷幻、分享停药时的苦痛,一传十、十传百。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富人够掉坑的?
而穷人想要购买天价的阿芙蓉,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
变卖家产、偷窃抢劫、卖儿鬻女……这些钱财悉数流到姚老大手上,因为特意抬高许多价格,他截留至少一半藏了起来,将另一部分写入账里。
而在这人发觉风向不对后,就生了跑路的心思,陆续把分散的下家叫过来再杀死——毕竟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每死一个,他被抓的风险都会逐步降低,一点红找到另一个人名册上被划掉的名字,就是他们的名字。
老才本也是会这样死去,只不过姚老大得知他第二天就要进行一场交易,才勉强放过他一日,好等钱财到手再杀掉,这才叫他撞到应容许手里。
一时的贪婪,转眼就成为了刺向他心脏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