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被开除人籍, 应容许弱小可怜还无措。
诶?精怪?谁?我么?——应容许疑问四连。
他的样子太过震撼,一点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放轻声音犹豫地问道:“是……不能说出来么?”
什么不能说出来?你浓眉大眼冷脸酷哥的外表下究竟脑补了什么东西啊!
窗外小风呼呼吹, 桌上烛火飘摇,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场面不太像互通心意后携手准备夫夫双双把家还,更像是一场紧张刺激严肃认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审讯。
一分钟后, 两人隔着小桌相对而坐, 烛盏推向一点红,应容许双手交叉置于鼻下,深沉道:“来, 说吧, 到底是什么给了你我是妖精的错觉。”
说到最后,应容许难掩苦涩。
拜了大圣一二载,结果自己在一点红这儿摇身一变成妖精了。
很难不认为是命运的捉弄。
一点红就是再迟钝, 也明白过来自己是搞错了, 他脊背挺直, 两手放在膝上, 硬着头皮把心路历程交代清楚。
随着他的坦白, 应容许才知道自己在有心人的眼里的破绽居然有这么多。
毫无过往履历的凭空出现、总能在衣袖里掏出乱七八糟的东西、闻所未闻的各种药物、从来在周围寻不到行踪但应容许一招呼就从各种诡异位置跑出来的白龙马和青鸟等等……还有他的武器——他就在危急关头那么一次在一点红附近唤出乌枪, 还被人家发现了。
应容许悲伤的发现, 这好像真的不能怪一点红脑洞大,这些破绽组合到一起, 除了怪力乱神外就没别的解释了。
他凹姿势的手慢慢撑到额头上, 比被“审讯”的一点红更像一个悔恨的嫌犯, 就差在手腕上扣一对玫瑰金。
“你还好么?”
“没事,你先别说话。”应容许痛苦闭眼:“我想静静……也别问我静静是谁。”
怎么会这样呢, 今夜,影响他们滞留于此的罗刹牌事件圆满落幕;今夜,他预定到了一份陨铁增加锻造成功率;今夜,他终于和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在一起了。三件快乐的事在一起本应催生出无数的快乐,但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老天为什么一定要在他该开心的时候让他笑也笑不出来哭也不至于的啊?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小学的时候还扶过老奶奶过马路呢!虽然因为腿太短过到一半就变成红灯了!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就这么惩罚他吧?!
虽然不知道对方心里在跑哪个品种的马,一点红也感受到了青年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怨念,他动了动唇,碍于对方说想要静静,还是没说话,等着应容许自我调节。
片刻后,应容许吐出一口气,表情温柔的把垂到前面的头发撩回去,微笑:“小红你放心,我是个纯种人类,至于其他的……嗯,你可以理解成袖里乾坤,青鸟它们……唔,世界上很多动物其实都很会隐藏自己不被人类发现,它们算是其中翘楚。”
他破罐子破摔了。
——不然能怎么样啊!很多东西都是足够亲近的人稍微留点心就能发现的!都已经被发现了还藏着掖着干什么,享受偷【哔——】般的刺激感么?都说过他岁数太大受不来刺激的xp了!
况且……都是携手迈入不纯洁阶段的男男关系了,一点红是个死心眼的,应容许也同样,认定了一个人,除非对方做出什么突破原则的事情,否则是不会分手……啊,就算对方突破原则也不会分手吧。
一点红估计更倾向相忘于江湖,而应容许……手起刀落,直接丧偶。
也还好应容许春心萌动并给予他回应的对象是一点红,这个男人光是站在那里都会给人心理上的安全感,应容许有底气去说,就算天塌下来,一点红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伴侣的事情。
既然如此,既然往后就是这个人了……那也没什么不好讲出来的。
不过顾忌着对方土生土长的古代三观,应容许不准备把穿越啦游戏系统之类的说出来,毕竟……这东西说出来,在一点红三观处理器里过一圈儿,不就又绕回神鬼志异的片场了吗?万一对方把现代脑补成仙界一样的地方怎么办啊!
又是火车又是飞机又是高楼大厦人民做主什么的,还是可怜一下封建王朝子民的世界观吧,不是什么都碎碎更健康的。
一点红比较在意的是:“所以……你的寿命与常人,并无不同?”
应容许微乎其微地停顿一瞬,笑道:“差不多吧,人生几十年,该死都要死嘛。”
一点红表情和缓,和他一贯形象相对比来看,这抹和缓称得上“温和”二字了。
“如此也好。”
是啊,如此也好。
不论这具大概是依托游戏数据构筑的身体会不会以正常人类的寿命终结,应容许都没兴趣把自己活成一个老妖怪。
他这代的年轻人普遍一个观念就是——超过四十岁就算赢,活够了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躺板板埋土土。虽然这种生命观并不值得提倡,但应容许无疑也是其中一员。
应容许估摸着,等到一点红和他那些朋友相继离世的那天,他差不多也活到头了,人一旦脱离孤独回归人群后再次孤独下来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等到那时候,应容许大概会很愉快地把自己安乐掉。
正因生命有望得到的尽头,才会让生灵想要抓紧每一分钟将自己活得如此绚烂多彩,一如活水奔腾,洪流不息。
以人的角度看,无穷无尽的生命,或许才是永生难逃的诅咒才对。
室内静谧,一点红看着青年的表情,微微蹙眉。
这是又想到什么了,怎么突然露出这种……大彻大悟的表情?
一点红蜷了蜷手指,不知道该不该打断对方的顿悟。
在他终于忍不住想出声打断以免对方立地成佛之前,应容许总算回过神来,不知是烛光所致还是别的什么,脸上似乎有点红,别过眼清了清嗓子。
“那个……今晚你要跟我一起住么?院子是宫……人家给找的,就两间住人的房,实在不行的话,李寻欢他估计要和陆小凤喝到尽兴,晚上不一定回来,我去他房间凑合一晚也行。”
话虽如此,但长脑子的都知道一点红不会让他去鸠占鹊巢,万一李寻欢二人喝多了回来,岂不是还要大半夜颠三倒四的去找住处。
两人只在应容许再遇后伤重未愈时住在一个房间过,就那,一点红还cos了整晚的木乃伊,动也不敢动睡也不敢睡的,睁着眼睛到天亮。
相处久了,身体也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后,两人也一直是分开休息的,如今……关系虽然更进一步,但就这么睡一张床上,是不是太……孟浪了?
一点红迟疑道:“我出去找家客栈……”
“你什么?”应容许笑意不达眼底:“刚才窗外的风略有喧嚣,我没听清。”
一点红:“……那我,在这住。”
应容许满意了。
这个告白之夜意外频出,半点没有浪漫气息,他要一雪前耻。
一步到胃不至于,但可以先适应一下枕边从此不孤单的未来嘛。应容许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花满楼在江南估计都能听见:小说里不都描述的,两个情投意合的人睡在一张床上,那个心绪纠缠,那个张力拉满……
怀揣着对恋爱的美好滤镜,应容许率先洗漱上床,还特意往里挪了挪,给一点红留出大半空隙。
应容许终究是没有参透他出生前女娲就在他基因里捏入的沙雕因素。
什么心绪纠缠,什么张力拉满,那都是不存在的。
这一晚上头脑风暴十分耗费心力,又经历了一场状况百出的告白,再加上从入局开始他就没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会儿心情放松,被强行压下的疲惫感变本加厉席卷而上,应容许脑袋刚沾枕头上,都没撑过五分钟,眼皮子就跟灌了铅一样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等一点红洗漱完回来,某人已经习惯性地把床上另一个枕头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的抱在怀里当抱枕,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因为太累了,他还破天荒打起了呼噜。
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的一点红盯着他雷打不醒的模样,又看看那个被强行锁喉都变形了的软枕,久久沉默。
半晌,一点红平躺到床上,双手交叠在腹部闭上眼,让自己适应身边有人的情况下进入睡眠。
耳畔是断断续续的呼噜声,不重,像一只猫趴在耳边舒服地咕噜咕噜,却也不容忽视。
一点红的适应能力还是挺强的,伴随着莫名打出节奏感的呼噜声,很快就准备入睡……
“啪”。
一条腿猛地扫过来蹬了他一脚。
罪魁祸首抱着枕头,含混地发出笑声:“崽种……傻了吧,爷会飞……”
一点红:“……?”
“啪”,换了一条腿倒腾过来。
耳边又换了微弱的哭腔:“别……你大爷追了……”
一点红:“……”
哦。一点红冷静判断:这是梦见被追杀,在施展轻功。
他记得对方那轻功接下来的动作是……一点红提前伸出手,果不其然,下一秒,一条胳膊软绵绵抡了过来。
手腕还转了个圈——这是在转花枪。
累极的应容许就这么打了半天的把式,一点红见招拆招也不觉得烦,等对方彻底消停下来反手把他当人形抱枕拖过去当八爪鱼,没过多久,一点红居然也就着这个奇怪的姿势睡着了。
应容许累,他比对方还累,毕竟他还跟着陆小凤跑了一趟拉哈苏呢。
也是因此,第二日一早,应容许有史以来第一次比一点红先醒来。
他看着乱七八糟卷在两人身上的被子,七手八脚扒拉在人家身上的爪子和腿,以及无辜被按在怀中枕头上的脑袋,陷入沉思。
……这和他幻想中的旖旎氛围,差距好像有那么亿点点大。
应容许此刻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难题。
——他该怎么和新上任的男朋友解释,他平时的睡相真的没有这么糟糕?
一点红不会在今夜之后再也不想和他同床共枕了吧TAT……
应容许颤巍巍地想要把作案的手脚抽回来,一点红又不是个死人,他一动,后者下一秒就睁开了眼。
即使刚睡醒,一点红也不存在睡眼朦胧的情况,那双眼极其清明,黑黝黝的,一如他第一次见到的那样。
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那双眼不再如同玄冰般冻人,而是充满平和。
应容许的心一下子就静了,小声说道:“早上好。”
一点红早已习惯他打招呼的方式,也回了一句:“早上好。”
没有在告白之夜感受到的浪漫气息,突然就落在了实处。
什么都没做的情人躺在一张床上鸡飞狗跳地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互道一声早安——或许这就是应容许喜欢的浪漫。
它叫做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