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谅回A城的时候没有和邵乐一起。
理由是被拍到会不好解释。
但其实就是和邵乐待了两三天,乔谅被粘得实在有点烦。
在VIP候机厅等待的时候,乔谅抽出有些皱的手稿继续修改。
傅勋在一旁低下头,拿随身的消毒纸巾擦拭乔谅的行李箱。
主唱的龟毛洁癖毛病随着名气变大,明明对自己的生活有着高标准的要求,却非常不擅长料理自己的生活。
比如懒得做饭,反感炒菜的油烟,却又绝不会点外卖,觉得不干净。
连家政进门,他也只能接受去小丑猫的阳光屋,对别的地方涉足,会激发乔谅强烈的领地意识,而感到非常厌烦和暴躁。
据傅勋对乔谅的认知,他应付三餐就是煮一锅没滋味的蔬菜大乱炖,再或者喝咖啡、喝酒填饱肚子。
胃病就是这么来的,乔谅三餐全无规律,但居然有规律的健身计划。
傅勋比他年长,向来有照顾人的自觉,时常会做饭去送给他,但也止步在门口。
乔谅是不会邀请他进屋坐的,客套话都不会说。
但会打开餐盒看一看。
看到喜欢的挑挑眉,看到不喜欢的就把嘴角往下撇。最后保持冷淡矜持的态度看着他,“麻烦了,待会给你转钱。”
仿佛那些情绪变化都不曾有过。
傅勋想到这里,平直抿起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弱地翘了下。
让人很难不想故意去做他讨厌的事情,得到更多的情感反馈。
傅勋像个专业保洁,擦完上面擦下面,擦完一遍擦两遍。
快擦完的时候,瞥到乔谅的鞋上有一块蹭上去的脏污。
青年裤脚下露出一截冷白的踝骨,鞋带系得整整齐齐,偏偏鞋尖有碍眼的痕迹。
傅勋盯着看,极大的不适毛刺一般扎着他的眼睛。
VIP的候机厅并不吵杂,安静又宽阔,邻座有个商务男正抱着笔记本敲打。
高大的青年低下头,顺手轻扶住乔谅的鞋跟,换了一张新的湿巾擦拭上面的污渍。
乔谅靠在椅背上,扣着鸭舌帽,身高腿长,挺拔出众。
幽暗的黑眸毫无情绪,甚至懒得抽空给他一个眼神。
傅勋似乎也不在意,只是半跪在地上,目光专注地一点点擦掉痕迹。
乔谅身上总是冷幽幽的。
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骨骼感很清晰,皮肤很薄,青筋血管的颜色都很明显。
应湛和应灏本来一左一右地守着乔谅看他的手稿,黑色和白色的头发抵着乔谅的脸颊肩膀,左一句右一句地议论。
这会儿一起噤声,一模一样的两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傅勋。
空调冷风吹动头发。
微弱的沁凉叫人莫名其妙地麻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应湛幽幽地眯起眼睛。
应灏:“你把自己的尊严置于何地?”
“这种事就算让我们做,我们也不会做的。”
“没错,哈哈,真是看不下去。”应灏咧开嘴,牙齿咬得太紧了,有点酸酸的。
应湛用力把胡桃珠串掐在手心,面无表情,“把他拽起来。有了他开先河,搞这种歪风邪气的谄媚,岂不是以后我们也要受乔谅压榨。”
应灏立刻从椅子窜下来。
他白发凌乱晃动,一张俊朗的脸上咧开笑,虎牙森白,眼底也阴森。
什么东西。
他小四还没轮到呢,傅勋凭什么插队。
他手一伸,就去拽傅勋的胳膊。
傅勋眉骨硬朗,眼睛都罩在阴影底下,老实道:“看到脏了,顺手的事。”
“我才不信……上次你做了什么恶心事你自己清楚。”应灏幽幽的。
傅勋:“那次我也喝醉——”
应灏力气极大,他被拽得不稳,手指一晃,蹭过乔谅的踝骨,下意识往手心一攥。
他的手很大,有些疤痕和茧子。
和乔谅的肤色有极其鲜明的对比。轻轻一圈,漂亮的转折和骨感就落在他的手心里。
一看波及乔谅,应灏下意识放手。
结果惯性带动乔谅的腿往旁边偏移,傅勋原本砸向沙发的脸径直蹭在了乔谅的大腿,往里一埋。
傅勋眉心一热,僵得人都骤然麻了
应灏瞳孔都放大,“拿开你的脏手!还有脏脸!”
乔谅腿一收,险些把人夹住。
他挪开手稿,看了眼傅勋不知所措直咽口水的忐忑神情,拧眉把小腿往上一提,居高临下,拿膝盖把人顶开。
声线清冷,嫌恶道,“离我远点。”
傅勋手指蜷缩,指腹微跳着捻了捻,颤巍巍的有些发麻。
男人迟钝又硬朗的眉眼微动,声音低哑,“抱歉,不小心。”
应灏咬得牙都要碎了。
应湛:“……你干的什么好事……”
乔谅手背压着纸稿,捏着眉心揉了两下。打开手机后,一眼就看到了邵乐发的朋友圈。
邵乐:又是被哥爱着的每一天。
[附精心摆好的包子皮]
【该朋友圈提到了你】
乔谅:“……”
好丢脸,他到底在和一个什么人谈恋爱。
丝毫没留意应灏在一旁,手指提着傅勋的衣领子,攥得手背青筋暴起。
阴沉视线快把乔谅被傅勋碰到的那点地方火辣辣地盯穿。
好恨。恨!他碰什么啊!啊啊啊啊!
怪不得哥哥总喜欢叫人贱货,他也想叫。贱货,贱货!
应湛感觉得到弟弟激烈的情感波动,他出于兄弟情义提醒,“杀人犯法。”
应灏幽幽地:“我又没想……我没!”
乔谅转着笔一刷新,就看到了江帜雍的评论:
【无恶意,但恋爱又不是什么必需品,天天黏在一起也并不妥当。你怎么回事,吃点剩饭也真是给你爽到了。】
邵乐:【哥特意给我留的,不是剩饭!】
江帜雍回复:【但凡换别人,我都觉得是在pua你做服从性测试了。虽然乔谅人很好,但是你发出来不就是让别人这么想他的?
分了吧真的。没意思。】
邵乐:【也没有这么想,只是经常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明明还有很多,可是哥只愿意和我谈。哎,哥太爱我了,好怕哥因此受伤。】
江帜雍回复:【我懂,哥们儿。这样真的很累,分了吧。】
乔谅:“……”
两个蠢货。
他漠然地把手机关掉,冷淡地讥笑,这些人是不是生活过得太幸福了?
关掉两秒,他手背筋骨微动了下,再次打开,映着光亮的脸上面无表情,给邵乐发去信息:【删了。立刻。】
邵乐不解,但还是老实删了。
删之前有些遗憾,他的幸福人生还没让所有人都看到呢。
他坐在车里,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
撑着车窗想了半天,头发都快抓乱了,也没能想起来。
算了。
大概不重要。
*
回到A城之后,乔谅开始忙碌。
他忙着抽时间把手稿里的东西录入电脑,在软件上继续编曲,再组织队员开会讨论。
这首歌乔谅不准备挂名在现在的公司帆盛旗下,以免出现更多纠纷。
预约录音棚也是以个人名义,排期排到了一个月之后。乔谅有自己的办法可以提前,但想到时间也并不紧促,就暂且放下。
一般来说乐队会统一组织时间排练。排练时间之外,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乔谅认识的乐手有企业员工、在编老师,自由职业者,玩乐队的人的确五花八门,甚至来自各国各地。
想凭借梦想在A城安家的乐手不在少数,但在这个被快节奏裹挟的都市里,大多数人只能庸庸碌碌。
步入A城,首先发现的就是自己和他人的地位差距。本地和外地,有房和没有房,有退路或者没有。
等克服这一点,满怀抱负想要拼搏奋斗,很快又会发现天赋的差距。
等好不容易接受人外有人的事实,很快就会发现——
比自己有天赋的人,竟然远比自己努力。
偏僻角落,胡桃色的桌椅颜色很沉,乔谅面前是最新款电脑。身边几本书翻开,几张硬质书签夹在书里。
他戴着一副银框眼镜,脸骨俊朗,眉眼冷漠。乌黑的眼睛微微挑起,目光沉静,时而停笔思考。
乔谅搞乐队不只是搞乐队。
他是目的性非常清晰的人,对自己的职业有明确的规划。乐队圈子在大众眼里和娱乐圈独立开来,但对于娱乐公司来说依然是揽金的手段。
乔谅自视甚高,一开始他就没想过只要名气只要钱,他一步步往上爬,但野心却并非是循序渐进地被激发出来的。
等工作室到手建成,才是他预料中真正的起点。
身边的椅子被忽然抽开,有人落座。
乔谅余光瞥到了深色的西装裤脚,他对这样被人忽然加入的打扰性行为非常不满,却没有抽空搭理。
他的时间很宝贵。
如果每个人从旁边路过,乔谅都要抬头看一眼,那会浪费他多少时间。
何况普通的路人,乔谅也不觉得需要他多看。
等乔谅终于把这本书看完,抬起头看了眼腕表。已经晚上八点,是时候回家给小丑准备猫饭。
他按下电脑准备整理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图书馆柔和的光线下,男人戴着无框眼镜,头发向后梳起。眉眼挺括,薄唇,眼睛是趋近成熟的琥珀色,颜色稍浅,显出些沉稳的静谧。
手边放着几本书,一支昂贵的钢笔,却都没有打开的迹象。
男人的目光温和儒雅,视线落到乔谅几本书的封皮,又落到乔谅的手。
乔谅在他不动声色的观察里不受影响,轻描淡写地继续把电脑收起,等一切都收拾好,他站起身,把背包挎到肩上,才对对方颔首。
口罩戴久了有些闷。
乔谅皱眉,修长的手指扯了下口罩细细的扎带,指甲修剪干净,骨节分明。
从下往上看,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黑得浓沉,泪痣也透出一阵冷意。
乔谅说:“我先走了,老师。”
孩子的成长总是很快的。
季疏礼印象中的乔谅,还是带着青涩和倔强,冷冷地咬着牙不服输的样子。
竭尽全力把自己伪装得完美无瑕,塑造出一个毫不费力受人追捧的自己。
硬得像石头,叫人头疼。
季疏礼认为,以锋利来形容乔谅是不妥当的。
他不是一把杀人的刀,而是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
凶狠、顽固,恶劣、冷酷。永远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不存在失误伤人的可能性,像块石头似的,往人的身上一次次地砸。砸到血肉模糊,砸到骨头崩裂。再把石头丢开,冷静地洗手,收拾残局。
他手指摩挲着手里的书皮,磁性的声音温厚,“没有时间和我聊一聊吗?”
乔谅手指抓着背包袋子,往上提了一下。
光线晦暗,青年侧脸线条利落干练,指骨清晰的手背,纹身如同要脱身的魔鬼。
他眼眸垂下,单手把眼镜摘掉,折起镜腿,平静地计算。
现在时间已经八点,从图书馆回家开车需要半小时,但现在也许还有些堵车。
快点解决。
“不了。”乔谅果断拒绝,礼貌颔首。
视线瞥过季疏礼微微有些错愕的神情,在心底轻嗤了声,面上依然平静。
“抱歉,老师,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
季疏礼指骨微凸,语速不疾不徐,“我不是很明白。”
空气中静了一瞬。
“老师已经见到我的男朋友了吧。”
乔谅半梦半醒中记得季疏礼来过。
“对于反感同性恋的老师来说,我应该已经不可原谅了。”
季疏礼是极端恐同人士。
他性格温和儒雅,但十分古板。军政家庭出身,观念常规、守旧,并且很难接受非常规的事物。
那时候在校内,有些女孩子偶尔喜欢嗑一口乔谅的cp。
高中么。人被逼急了做什么缓解压力都很正常。
流传到季疏礼的耳朵里,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恶心。
极其恶心。
几乎要当场呕吐似的恶心。
光线落拓昏暗,背后书柜林立。
季疏礼稳重的眉眼凝沉,微蹙了下,却又怪异且微妙地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