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光线明亮,乔谅抱臂仰头看着数字跳动,心里还在盘算着江柏川和薄言的关系,想到这里,就不得不想沉阳。
他瞳孔有些阴暗地闪烁了下,眉心也微蹙起。
连一个远远比不上他的人,也会因为突然的转机扶摇直上。
青年略抬了下眉梢,看到一旁江帜雍的表情,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道:“你在想什么?”
江帜雍僵住,发间的热汗都冷了,喉结滚动,低声道:“没什么。”
好在乔谅的视线很快就从他的脸上移开,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乔谅注意的事情。
江帜雍只是回忆起一个荒唐的梦。
电梯中的霉味阴冷扩散,偶尔的冷风都让他觉得不自在。他有些焦灼地低着头,手指按着玛瑙扳指反复旋转。
……梦里,就在那个中秋节,他憋屈地藏进柜子里的那个夜晚。
他梦到野男人…好吧,邵修友。
邵修友离开之后,他推开柜子起身,看到衣服都还没有穿好的乔谅。
青年总是清冷坚韧,一身傲骨铮铮。
江帜雍从未见过他那副样子。
脑袋靠在背后的墙壁,衣服半湿的狼狈。微鼓胸肌和起伏的人鱼线都一览无余,呼吸也不平稳,一双眼却清正端庄地看着他,下瞥着眼角,睫毛湿润又凌厉。
颓靡的帅气。
苍白的肤色和身上未退的红痕,形成鲜明的对比。
阴暗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诱人堕落的魔鬼。
他对江帜雍说,“轮到你了。”
乔谅就像刚刚催促他上电梯时一样,勾勾手指,像招呼一只小狗一样。
友好的态度,微弱的笑意,清澈的嗓音微微有些哑。
“宝宝。”
他这样喊他。
轻飘飘的、微微沙哑的好听声音,激得江帜雍头发都要竖起来。
“过来。”
在梦里,江帜雍根本不受控制,心脏痉挛。
他被迫地、非主观意愿地、绝不情愿地、狼狈不堪地……体验了一把Rain的待遇。
甚至,比Rain得到的还要多。
在正主没有离开的时候,第三者只能窝囊地缩在阴暗不起眼的角落,死死捂住嘴,忍住急促的喘息。
在正主离开之后,才能补上那个缺漏的席位。
江帜雍醒来之后几乎无法回神,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遗忘这个糟糕的、荒唐的、可怕的梦,也不敢去和乔谅见面。
但现在一见面,乔谅只需要勾勾手指,他立刻就又毫不费力地回想了起来。
乔谅的声音,乔谅的温度。
乔谅的手按在他后颈往头发里摸的力度。
还有会起伏不定的胸口,隐忍克制的闷哼。
……全部源自他和Rain发生过的一切,延伸开的想象。
卑劣的窃听者,以现实为梦。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江帜雍立刻不堪忍受似的匆匆往前走,走了两步又一顿——是乔谅的手,从背后握住他的手心。
温度像是在传染,迅速从接触的皮肤钻进他的血管,然后流遍全身。
他感受心脏重而狼狈的跳动,手像被冻僵。
朋友朋友朋友。
他和乔谅是朋友。
不要用那些肮脏的东西玷污他们的友谊。
江帜雍如此虚弱无力地警告自己,心底有一道声音微弱地反驳,你早就不想做朋友了。
只是没能找到机会。
不是吗?
他唇线抿直,呼吸尽量平稳,才转过头去,“怎么了?”
“我看到邵乐了。”乔谅却在说。
江帜雍表情顿住,急忙顺着乔谅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金发男生开朗微笑在对乔谅大力挥手,“乔谅!”
“……”
眼看着乔谅想朝邵乐的方向走去,江帜雍眉眼一利,伸手,径直拉住乔谅的手腕把他拽停。
“别靠近那种货色。”
他声音略低,指腹下乔谅手腕的皮肤温热,能清晰感觉到筋脉和平稳的脉搏。
乔谅回头,道:“他是你朋友。”
凌乱黑发下一双眼凛冽淡泊,江帜雍被看得脑子都有些发昏。
乔谅……
很好。
清高也很好,恶劣也很好。怎么都很好。
其他人都坏得要死,都不应该出现在乔谅面前。
江帜雍握紧乔谅的手,忍不住摩挲了下。
好冷。
他默默地把乔谅的手握紧。
之前他从没这样握过乔谅的手。
他一张脸冷硬着恍惚了一瞬,蓝眸像是汹涌海浪冲撞着礁石,沙哑声音轻道:“……他不是我朋友,你才是。”
丝毫没有留意到乔谅略显讥诮的平静目光。
江帜雍转头,脸上的柔和神情瞬间褪色,冷淡刻薄道,“还在乔谅面前装什么阳光开朗的样子,你自己做了什么不是很清楚?”
他蓝眸冰冷,嗤笑着,“不是做得很好吗?对于抢自己亲兄弟男朋友这件事。邵乐,你受这么多年的教育是把你培养出来当插足的第三者的吗?恬不知耻毫无道德可言,不知道你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邵乐:“嫂子,他好凶啊。”
江帜雍被恶心到胃部反酸,“你在说些什么!?”
乔谅:“江帜雍。”
口吻很淡也平静。
一双眼睛是经年不化的寒冰,只需蹙眉淡淡掀开眼帘瞥一眼,暴怒的野兽轻而易举地被扼住咽喉,安分下来。
心里有没有安分就不知道了。
——当然没有。
乔谅喜欢邵乐,所以无论是邵乐邵修友的对峙,还是他江帜雍和邵乐的对峙,乔谅永远只会偏帮一个人。
江帜雍握着乔谅的手,有些僵硬地控制力道,蓝眸却略有些阴森地注视着邵乐。
邵乐道:“对了,关于这次的事情,我认真反思过了。”
少年灿烂的琥珀色眼睛转向乔谅,一张帅脸上带着歉意。
他脸上的伤口在这几天的修养下完全消肿,只能看到浅浅的疤痕。被创口贴贴着盖住,更显出些年轻的不驯感。
乔谅:“反思什么?”
邵乐:“我那天昏头了。真正的爱情怎么会是一定要把你绑在我的身边呢?我应该跟着你的爱情走啊。”
乔谅皱眉:“什么意思?”
江帜雍发出冷笑,径直拉着乔谅就要转身离开,邵乐还跟上来。
他穿着皮夹克,一张脸帅得过分,金发在浓眉上扫着,表情认真。
“嫂子,二哥那天回去有没有和你闹脾气?如果你还喜欢他的话,我可以帮你们。”
乔谅手一拽,拉停了江帜雍,他道:“帮我们?”
邵乐扬起笑脸来。
一双眼睛微微下垂,和邵修友有些相似的温驯感,是很温良忠诚的大型犬种。
他靠近,两只大手按住乔谅的肩膀,炙热温度透过布料传导进骨头里。
“是啊!”
少年快活道。
他脑袋低下,一张脸靠得更近。被江帜雍猛地拿手挡住,才后退半步,脖颈上的吊牌项链也跟着晃动了下。
一双琥珀色眼睛弯起,深深看着乔谅,“如果你和我哥之间有什么感情问题,欢迎来找我。我会很乐意帮你们解决。”
乔谅却没搭理他说的话,只是伸手抓住了他晃动的项链。
长方形。
他把贴片反转,复古做旧的项链上,是乔谅曾经用过的英文名字。
江帜雍冷声道:“你现在说的这些,我会如实转述给邵修友。”
邵乐听不到他讲话,只是佝低脑袋,手指蹭过乔谅的手心,轻握住乔谅拉着项链的手指。
小麦色的皮肤和冷白皮有着些明显对比。
太久没有和乔谅有什么正经的合理的接触了,邵乐有点想发疯。
以至于这样简单的触碰,他都有点幸福到战栗。
乔谅…
他一双眼睛都有些涣散了,快乐地眯弯着,注视着乔谅淡漠的眼睛,心脏一抽一抽。
少年嘴角笑容更加明快,呼吸略重了些,险些要当着江帜雍的面,把乔谅的手指送到唇边去亲。
他会亲到乔谅的手指尖。然后顺着吻到手心、手腕、手背。
乔谅会用什么眼神看他?看他这个……他男朋友的弟弟。
他和邵修友长得其实还挺像的。
和邵修友待在一起的时候,会偶尔想到他吗?
“邵乐!”江帜雍的声音极其低气压。
邵乐的嘴唇在碰到乔谅指尖的前一瞬顿住。
他松开乔谅,“抱歉,嫂子,我不该这么做的。等二哥知道又要生气了。”
然后才抬眼看着江帜雍。
蓝眸和琥珀色的眼睛对视冲撞着。
邵乐手插进口袋里,宽阔结实的体型撑起夹克外套,他挺直腰抬头,和混血骨架宽大的江帜雍身高相差无几。
金毛蓬松,眼睛弯弯。
“别喊了,会吵到嫂子的。这些话,我会亲自对二哥说一遍。”
江帜雍攥着乔谅的手都控制不住地紧了下。
*
“你别听信他说的那些话。”江帜雍道,“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乔谅道:“别这么说。”
江帜雍:“其实以前我就能看出来一点,邵乐只是看起来开朗乐观,其实是非常爱钻牛角尖的死脑筋、自我中心主义。”
乔谅漠不关心,“是吗。”
江帜雍一边开车一边平复呼吸,冷声道:“他只要认定什么观点就很难改,是非常麻烦非常难搞的性格。一条路走到黑。在此之前会徘徊犹豫很久,但一旦下定决心,就是个不管不顾又蠢得要死的犟种。”
现在又眼看着非要和邵修友斗下去。
搞什么!
他还分不分得清楚谁才是自己的兄弟?
反正换做江帜雍,他肯定……
思路到这里蓦地顿住。
江帜雍扭头看向乔谅。
光线在车前窗流动穿过,流动的光也落在乔谅的脸上。
清傲的青年手肘撑在车窗,发丝飞扬着睨着他,“怎么?”
江帜雍的心脏有些不听使唤。
乔谅虽然最喜欢邵乐,但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他?
刚刚在邵乐面前,他们牵着手。
之后乔谅也没有跟邵乐离开,而是让江帜雍来送。
高傲的青年大概此生都没有过这么煎熬又辗转的时刻。
他的理智和情感激烈对冲伤亡无数,最后在他心底存活下来的是一句轻飘飘的。
……万一呢?
回到工作室后,江帜雍折返离开,乔谅继续往前,在会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季疏礼的身影。
应湛应灏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和季疏礼之间形成了一个略显诡异的三角架构。
乔谅:“老师。”
季疏礼回过头。
他笑起来,起身靠近,把手里提着的礼物袋放在乔谅的桌面上,“没想到你和孩子们这么有缘分。”
乔谅:“孩子们?”
他微顿,看向应湛和应灏。
相似的两张脸孔面对乔谅,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勾着点懒洋洋的笑意,都直勾勾盯着乔谅。
包括季疏礼。
目光隔着镜片被消减许多,金眸平静注视乔谅。
乔谅觉得有些奇怪。
被他们一家三口盯着看。
而且,以季疏礼的年纪,孩子的年纪不应该这么大的。
过继?还是什么别的情况?
乔谅思忖着。
季疏礼目光平淡地在应湛和应灏的身上带过,再次看向乔谅,开始微笑起来,“介意和我单独相处一会儿吗?”
阳光刚好落在乔谅的脸上,让他的睫毛染上温暖的光辉。
季疏礼的表情无法控制地柔和起来。
真切地见到乔谅本人,是隔着屏幕看时绝对不同的两种感受。
青年注视他的孩子,胸腔里几乎要被一种奇妙的热流冲挤沸腾起来,几乎快慰到忍不住想闭上眼睛好好体会。
上上次见面是在酒店,乔谅昏昏沉沉地在他男友身边睡着,只在季疏礼拨开他头发的时候,带着些酒后的隐忍不耐,略略抬眼用一隙眸光看他。
上次见面是在图书馆闭馆之前。光线已经略有些昏暗,乔谅摘下眼睛看他,清峭眉眼比起年少的时候已经褪去了青涩感。
这两次,季疏礼都没能好好看他。
之后在网上看乔谅的照片,视频,看他的孩子光芒耀眼的样子。
他总是感觉心底很欣慰,又空落落。
现在,他终于能好好看着乔谅了。
迎着季疏礼的眼神,乔谅的坏心思却在蠢蠢欲动。
季疏礼,之前乔谅只以为他是家境阔绰的老师。
但从沉阳现在的态度来看,季家显然也是极其显赫的家庭。
沉阳变成了薄家的孩子。
乔谅也可以变成季疏礼的孩子。
他不会输给谁,更别提输给沉阳那种东西。
乔谅的野心又开始不安分地澎湃燃烧起来。
以薄言和季疏礼的关系,这个该死的狗东西以后见到乔谅还要喊他表哥。
唯一的问题在于,人的态度和想法是会改变的。
现在的季疏礼也许不再像几年前一样热衷养孩子。
乔谅把季疏礼邀进了办公室,门关上前一秒,他看到双子如影随形的目光。最后一点缝隙紧闭,把他们的视线彻底隔绝在外,然后才转头看向季疏礼。
高大的青年正在环视四周。
他一向不吝啬夸奖,温柔和蔼的态度和低沉醇厚的嗓音,向来是他深受学生喜爱的原因之一。
他道:“布置得很好。”
他是一个很会给情绪价值的人。
季疏礼再看向乔谅,道:“不过,我有些惊讶。”
乔谅:“什么?”
季疏礼脸孔其实很有些斯文气,眼镜更加剧了这样的气势。可身形又极为高挑,肩宽腰窄。
他缓声道,“我原本以为,你会喜欢更温暖些的陈设。就像你以前给我描述的那样。”
同时,季疏礼也是一个略有些强势的人。
做心理老师,倾听他人话语的时候,要学会做适当的引导,好让这场对话有效进行下去。
在生活中也一样,季疏礼更擅长掌控对话的主导权。
他说:“我想起在A国的住宅。”
“我偶尔会打开那个为你留下的房间,总觉得这里应该有人在生活。坐在落地窗前的咖色沙发上、又或者在胡桃色梯子上看书,再或者在不远处的沙发睡着。”
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给乔谅盖一下毯子。
可是没有。
乔谅没有跟他来。
到现在,季疏礼都不知道,乔谅是否会满意他的布置。
他期待的拥抱,没有发生。
他甚至想好了当夜,他们从师生突破为父子的第一场聚会,他应该给乔谅送什么礼物。
可是礼物也没能送出去。
金色的眼眸闪烁,他有些遗憾的无奈。
乔谅好看的眉眼拧着,又轻轻舒展开,“大概……因为那时候觉得,和老师在一起,会很有家的感觉。”
季疏礼眉眼微动,看向他。
乔谅靠在墙壁上,视线在看窗外,目光平静,鼻梁挺拔。
“人对家庭的想象总是那样的。温暖舒适的港湾,会让人安心的地方。但是长大之后,我发现,其实我并没有那么需要一个家庭。”
他道。
“发生了什么,让你这样想?”季疏礼意外道,“我离开的时候,你明明还不是这样。”
乔谅垂眸:“抱歉……我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季疏礼:“是关于你哥哥?”
“……老师还真是敏锐。您希望我给您怎样的回答,是,他离开了我。”
“连最后一个家人也抛下了我。家庭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已经太过虚假了。”
乔谅说这个话的时候毫无愧疚感。
谎言也是有阈值的。
当一个人经常说谎,说再过分的谎话都不能让他感到羞愧。
乔谅垂下头,让发丝遮住自己的眼睛。
“他明明说过会陪我很久,简直像个骗子。可笑的是这样的骗子到处都是。”
比如乔谅自己。
他漠然地想。
“说好的誓言轻易就可以推翻,说好的爱也会变成怨恨。”乔谅说,“亲情也好,爱情也罢。”
“……”
世界是不是对乔谅太过冷酷了?
季疏礼走到他身边,紧握住他的手。
乔谅无动于衷。
他的孩子表情这样冷漠。
在阳光下苍白得像是要碎掉了似的,那双上挑凤眼抬起看他时,却好像在极深处的冰层之下,封存镌刻有极淡的茫然。
季疏礼金眸中有静谧的难过在流淌。
他抬手轻轻蹭过乔谅的脸颊,温热的手掌带着略微粗糙的茧子。
乔谅扶住他的手,一张脸比起年少时已经褪去了些稚嫩的青涩。棱角分明,是轻易会让人无法呼吸的帅气。
可是孩子就是孩子。
是需要照顾的,需要被爱的孩子。
乔谅歪侧了下头,把侧脸挨蹭靠在大掌手心,任由发丝流淌着扫过季疏礼的指缝。
光鲜亮丽的大明星,万众瞩目的顶级乐队歌手。他站上舞台,就是无法令人转移视线的存在。
现在却以无法形容的语气,轻轻喊他。
“老师。”
他乌黑的眸子都像在回忆中失焦。
轻闭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扫到季疏礼的指腹。
风轻缓地从床边吹过,百叶窗拍打出些轻微声响。
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影子都交融起来。
季疏礼呼吸放缓,手指有些不稳地轻颤一下,听到乔谅不带情绪的轻笑。
“…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