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议室里乌泱泱坐满了Terira的各大股东和高管。
一方长十二米的胡桃木长条会议桌放置在会议室正中央,从首到末,每一个位置都由秘书办公室提前安排好,按照股份份额、职位高低来排座,座位上摆着铭牌,防止弄错。
此时会议尚未开始,但无
人交谈,鸦雀无声。不论男女都穿着正式,剪裁合身的商务式套装彰显着精英气质,肃穆且冷漠。
不过是百来平的会议室,却俨然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微型社会。
临近九点,众人时不时望一眼顶头空着的两个座位,都在猜,哪位大小姐会先到一步。
“老板,离会议开始只有两分钟了,我们要动身吗?”秘书垂着眼,不安地出声提醒道。
“陈薇奇到了?”陈心棠平声问道。
秘书点头:“嗯,五分钟之前车到了楼下,算时间,现在应该要进会议室了。”
陈心棠挑眉,随手点开电脑上的一份活动PPT,“帮我去跟王助理说一声抱歉,我把这份紧急的方案看完再去,劳烦他老人家等我几分钟。”
王助理是CDR总部董事办的人,陈烜中身边的二助。
秘书颇为无奈,她最害怕老板让她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传话的活。
什么紧急文件,就是一份明日看也不着急的PPT,王助理那种在刀光剑影的总部摸爬滚打的精明人,如何看不出陈心棠的心思?
陈心棠就是想晾着陈薇奇,给陈薇奇一个下马威,让所有股东等她压轴登场,也让所有股东知道,她才是Terira的话事人。即使陈薇奇有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在Terira,一切都得听她的,该等就是得等。
Terira不是蕤铂,香水化妆部也不是珠宝部,一个山头有一个山头的规矩。
王秘书得知后,很淡地笑了笑,只说让小棠总不着急,会议推迟十分钟也是可以的。
会议室里一众股东面面相觑,也没人当出头鸟,都不想参与到两位陈姓公主的内斗中,又不傻,疯了吧。
电梯到达二十六层,陈薇奇在公关部负责人的带领下,穿过两片开放式办公区,来到会议室正门。
“大家都到齐了,知道三小姐今天要来,都等着您大驾呢。”公关部负责人嘴滑,眼睛笑眯眯地。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薇奇也笑,目光落在腕表上,显示八点五十九,“你们棠总呢,也到了?”
“……”负责人哑了一瞬,笑容维持不变,“一大早就忙着去接您了,棠总这边的事我不太清楚,要不我问一下秘书?”
陈薇奇抬手抚过耳边的大溪地珍珠坠子,语气淡淡地,“不必。强按牛头不喝水,总不能拿鞭子抽。她要不守时,我也没辙呢。”
负责人是精明圆滑的,此时也哑口无言。
美悠偷笑,也就大小姐能想出这种损人的比喻。
“那我们是先进去还是?”负责人有些头疼,就怕这两位大小姐都要压轴出场,那今天这会别开了!
美悠翻了个白眼,熟悉陈薇奇的人都知道,她是最守时的,即便是讨厌的场合,她也会分秒不差地现身。陈三小姐不会故意迟到来展示自己的优越,或立下马威,当然,也不会有人敢晾着她。
“进。”
负责人松口气。
九点整,会议室门打开,陈薇奇步履从容地走进来,面容冷淡,下巴微扬起,她惯性这样。
那靓丽的那不勒斯黄不动声色地拨动着沉闷的会场,轻易成为这里唯一瞩目的风景。
众人各有各的隐晦心思,不论怎样都不妨碍他们热络地打招呼,一叠声毕恭毕敬的三小姐。
陈薇奇笑着回应,黑色高跟鞋慢条斯理地踱步至会议桌前,她含笑地望向王助理,主动打招呼:“王助理,好久不见。”
王助理站起来:“好久不见,三小姐。董事长交代过我,一切都会为您办妥,让您放心。”
陈薇奇打官腔:“多谢董事长信任,也请总部放心,我会尽职尽责管理好Terira。”
此话一出,会场鸦雀无声。
众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都知道陈薇奇已经成了Terira的新股东,可没说过,陈薇奇会来Terira任职。拿到股份和在公司任职可是天壤之别,前者就是吃分红,后者是要掌权。
陈心棠在昨日的内部会议上对几位大股东和核心高层保证过,陈薇奇只会拿股份,不会任职,更不可能插手Terira的内部事务。
众人心里有数,今日不过是演一场戏,把这位三小姐伺候得高高兴兴就好。
公关部的负责人走到为陈薇奇安排的座位,替她拉开分量十足的胡桃木会议椅,“三小姐,您请坐。”
陈薇奇看着座位,没动。
长桌和圆桌不同,长桌的主次之分如此明显,首就是首,侧就是侧,尾就是尾,顶头那方只摆了一张椅子,铭牌写着陈心棠。
陈薇奇的座位则在陈心棠的下手右边第一个。
“位置弄错了。”陈薇奇忽然平静开口。
公关部负责人一愣。
陈薇奇看了美悠一眼,美悠心领神会,上前把陈薇奇的铭牌和陈心棠的铭牌调换了位置,这样一来,陈薇奇的座位变成了那张唯一的主位。
公关部负责人看得目瞪口呆,其他人也滞住,被这一番强势的,不留余地的下马威镇住了。
陈薇奇亲自拉开座椅,坐下后把那只百来万的手袋随意搁在脚边,一双妩媚的狐狸眼平静幽邃,看不出情绪,只是上位者的气势尽显。
她视线逡巡一圈,语调如此温柔,“棠总不太守时,我们一起等等。”
……
还在办公室耗时间,打算狠狠晾一下陈薇奇的陈心棠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好啊,好啊,陈薇奇。”
“她要坐我的位置你们也让!”陈心棠心里骂了一句蠢货,快步朝会议室走去,高跟鞋踏得噔噔直响。
陈薇奇面前摆着那份律师审阅过多遍的转让合同,闲适地靠上椅背,手里把玩着一支蕤铂出品的海洋纪念款钢笔,直到身后的门被人推开,她也没动。
陈心棠长了一张亲和力的脸,此时带着温和笑意,看不出她进门之前还气势汹汹。她优雅地走到陈薇奇身边,对方才堪堪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陈薇奇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静:“下次股东大会不要迟到,Emily。”
陈心棠在心里骂她Bitch,面上微笑着:“是秘书部安排的座位有问题吗,Tanya你是蕤铂的总裁,在蕤铂自然以你为先,但这里……是Terira。”她眼中闪过为难,叹气道,“你这样胡搅蛮缠,鸠占鹊巢地,只会让大家人心惶惶,工作效率更低呢。”
陈薇奇白皙的手掌握着钢笔,拇指把笔帽顶开,又把笔帽盖回去,轻巧地咔哒声掀不起涟漪,她笑了笑,“棠总你怕是昏头了吧,不论是蕤铂还是Terira,都是CDR集团旗下的子公司,难道你当了Terira的总裁,就把Terira当做你的私产了?”
“王助,你说。”
王助迟疑片刻,礼貌道:“三小姐是集团董事局常务成员之一,有权利巡视任何一家子公司。”
陈心棠垂落在身侧的手僵硬地掐紧,进入集团董事局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若不是被陈北檀和陈薇奇这两兄妹拦着,她早就进了!
陈薇奇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于是不再浪费时间,手中珠光璀璨的钢笔威严地敲了敲桌面,迸出沉冷而不容置喙的声响,像钟声敲进所有人心底。
“坐,棠总。因为你,我们所有人已经耽误二十分钟,工作效率的确很低,以后要改进。”
之后的会议进展平顺,王助和陈烜中的律师代为宣布股份转让,并宣布陈薇奇成为Terira的新任股东。
签完字,交接完,会议室里响起各怀鬼胎的恭喜声,只是大部分人客套过后就不再多话,只有零星几个看不惯陈心棠的,滔滔不绝地表忠心,试图攀上陈薇奇这根高枝。
“恭喜恭喜,三小姐。”
“三小姐以后就是我们Terira的主心骨之一了,以后还要您多多提点呢。”
“对对,我们以后有三小姐和
四小姐两位巾帼坐镇,明年的销量一定能爆涨!”
陈薇奇笑而不语,陈心棠看着这几个小丑,心里骂着墙头草,平时也没给他们好处,现在局势未定,就迫不及待倒戈,左右逢源令人恶心。
陈心棠克制住厌恶的表情,在心里宽慰自己,木已成舟,拿股份就拿股份,不过是年末了分点钱给陈薇奇罢了。
父亲答应过她,Terira的总裁永远都是她,陈薇奇只拿股份,不能插手内部事宜。
就让陈薇奇威风这一天,以后眼不见为净。
陈心棠调整心情,喝了一口助理端来的凤凰单枞,之后股东会的重心到了次年的销售战略、裁员招聘和高层职位变动。
陈薇奇安静地听着,全程都不插话。她来之前是使了些手段的,撒娇耍泼让陈北檀私下找信得过的高级程序员,从机密库里把Terira近两年递交给总部的资料全部拷贝了一份,包括人员、战略计划、财务报表。
在机密库里调取资料是需要上报常务董事会的,陈北檀给瞒了下来。
陈北檀无奈地替陈薇奇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笑骂道:“薇薇,你如果一年之内不能把Terira高层大换血,别在外面说是我陈北檀的妹妹。”
陈薇奇翻白眼,难得瓮声瓮气地撒娇:“说得好像谁爱当你妹妹啊!珊宜都对我吐槽你,说你最近脾气古怪,一定是阴阳失调,赶紧找个厉害的大嫂治治你吧!”
陈北檀:“…………”
“今天先到这里吧,快饭点了,也不耽误大家休息,关于中华地区和日韩地区的总裁人选,我们明日再开会讨论。”陈心棠及时切断会议,这两个人选的决议很重要,她不愿过多暴露给陈薇奇关于Terira内部高层的信息。
陈薇奇颔首,十指交叉托着腮,满面春风地笑着,“对,关于中华区总裁我已经有了心仪人选,不过已经到饭点,那就明日再议。”
话一出,平静的会议室里激起千层浪花,一道道复杂的、探究的视线投向陈薇奇。这位陈三小姐整场会议都没有说话,一开口就令人惊掉下巴。
这无异于发出了信号,陈薇奇并不是如陈心棠对大家保证的那样,只是拿股份而已,陈薇奇还要插手Terira的内部事务。
但聪明的人都能品出来,陈薇奇不为了掌权,不为增加在CDR集团的话语权,她何必拿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一年七八个亿的分红对陈三小姐来说不过是多了些流水淌手,人家若想要钱,庄家不够有钱?蕤铂不够有钱?
蕤铂可是CDR集团旗下的第一梯队,Terira作为高端护肤品牌,前年才挤入十亿美元俱乐部。
会议室里没人接话,众人都起身,给两位不好惹的大小姐打完招呼,呼啦啦地离开了这里,气流涌动着,宛如开水沸腾前的鼓噪。
很快,会议室里空空荡荡,只剩下陈薇奇和陈心棠。
陈心棠拍桌而起,“陈薇奇,蕤铂还不够你管?珠宝部还不够你威风?你跑来我的Terira耍什么公主派头!”
“爹地亲口说的,Terira由我来管,你只拿钱,不插手,听明白了吗。你若是要插手,我只能去找爹地评理了!”
陈心棠无端想起几个月前,陈薇奇出现在LFW俱乐部,对她说的那番话。
要让她生不如死。
她已经生不如死了,这一个月,身边的朋友总是有意无意地问起,她为什么不去参加陈薇奇的婚礼。整个陈家,所有人都去了大溪地,只有她没有拿到邀请函,好似她根本不是陈家的人。
她压根就不想去见证陈薇奇的婚礼,她只是不甘心自己被忽略。
陈薇奇好笑地看着陈心棠义愤填膺的模样,气得脸都红了,何必呢,最在乎的名门淑女的腔调都气没了。
陈薇奇悠闲地喝了一口已经温掉的红茶,不以为意地说道:“父亲说的话,你也信?”
陈心棠抿着唇,没说话。
“你都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女儿,你还没看懂他?”陈薇奇指尖很轻地点着茶杯边缘,轻熟质感的嗓音有着惊心的冷调,“他今天不来,就说明他根本不想掺和我们的事。他躲我们两个人还来不急,你还妄想让他在我们中间调停?”
“我们的父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一个小小大中华地区的总裁,你猜他会怎么做?”
当然是表面上稳住陈薇奇,把这个位置许给陈薇奇推荐的人,私底下再许给陈心棠其他的东西。
这么多年,陈薇奇早就看透了。对于陈烜中而言,他高高在上的人生中最尴尬,也最不想提起的事,就是他爆出了私生女,他处于情意和不舍要对陈心棠负责,又出于同等的情意对陈家四兄妹愧疚。
所以最好大家都井水不犯河水,离得远远的,看见了也装瞎,掩耳盗铃地过完这一辈子。
陈心棠被陈薇奇说得哑口无言,有些颓败地笑了笑,语气也软了下去,“Tanya,我已经听你的,再也没有背地里跟你找麻烦了,你拿走百分二十的股份已经让我生不如死了,我老公在郑家也丢了两个项目,部门负责人的位置都不保了,是庄先生做的吧?你非要这样整死我?”
陈薇奇眼底闪过诧异,没想过庄少洲真的私底下找郑启珺开口了。
“陈心棠,你整不死我,我就会整死你。Terira最后鹿死谁手,我们各凭本事,留着去爹地面前掉眼泪吧。”
陈薇奇语气平静,说罢,她起身,往外走。
“你就不怕我们争锋相对,我妈咪会伤心吗!”
陈薇奇步伐停驻,笔直地看向门外,“最伤她心的人,是你。”
……
陈薇奇前脚刚走出Terira,后脚就接到了陈北檀的电话,又不得不走去主楼。陈北檀的办公室比能容纳上百人的会议室还宽敞,在这寸土寸金的中环,堪称奢侈。
陈薇奇并非第一次来,轻车熟路地去冰箱拿自己爱吃的甜橙,一边掰着橙子,一边想到庄少洲,也不知道他的办公室是什么样,按照他那财大气粗的作风,说不定有游泳池。
“你发什么呆。”陈北檀放下签字笔,看陈薇奇木木讷讷地,“别告诉我,你被陈心棠欺负了。”
陈薇奇随手扔过去一块橙子皮,“你开玩笑吧,她欺负我,下下下辈子咯。”
陈北檀把落在他腿上的橙子皮捡起,规矩地扔进垃圾桶,低声教育了一句,淑女不应该随便乱扔东西,引来陈薇奇的哕,他无奈地摇头,说起了关于集团的正事。
陈薇奇懒散地坐在办公桌上,偶尔接一两句话。
“薇薇,明年年中是新一届的董事局选举。”
“我知道啊,不就是走个过场吗。”陈薇奇吃着橙子,“爹地主席,你和二伯副主席。”
CDR集团股权分部极为复杂,陈家占大头,所有陈姓成员的股份加起来超过百分之四十五,对市场公开发售百分之二十五,其余的百分之三十则由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投资人占股,其中有公开的有隐名的,股份有多有少,有些股东连陈薇奇都不认识。
陈北檀眯了眯眸,沉冷道:“核心位置当然要由我们陈家人把持。”
陈薇奇忽然笑了笑,轻轻地低语,“若是你当董事长就好了。”说完,她立刻塞了自己一瓣橙子。
也不知陈北檀听没听见,大概是没有听见。
兄妹二人在谈事,办公室门紧闭,秘书办很懂事,乖觉地不去打扰,就算是紧急文件也压着,暂时不去送报。
整层办公区都属于陈北檀私有,只有他的直属团队才能在这一层办公,空气安静,龟背竹、黄金榕、百合树也都安静舒展着绿枝。
陈薇奇吃完最后一瓣橙子,正要说话,门外响起不怎么客气的敲门声。
“陈先生,陈北檀。”
陈薇奇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为那口齿清晰的陈北檀三个字懵圈片刻,也不是珊宜啊………
“颜小姐,我们老板真的有事,我带您去休息室喝点红茶吧。”秘书汗都冒出来,哪里想到这位千金大小姐比发起脾气来的三小姐还难搞。
陈薇奇看着陈北檀,又看着门外,语无伦次起来:“你…你…你???”
陈北檀面色更冷,几乎是发黑了,很快,办公
室门被强行打开,一个身材娇小的靓丽女人走了进来,十厘米的高跟鞋让小个子的她多了几分气场,倒是唬人得很。
“陈北檀,你什么意思,是你要和我联姻,我都被我爹妈从美国流放来了,你居然不去机场接我——哦莫,你办公室里藏女人?”
陈薇奇差点呛死自己,她立刻从陈北檀的办公桌跳下来,站得笔直而淑女,眼底八卦的兴味不可抑制地冒出来。
陈薇奇快兴奋死了,克制住自己,保持优雅:“大哥,既然你有朋友来,那我就先走了。”
陈北檀尴尬极了,看都不看那贸然闯进来的女人,只是看着陈薇奇:“你去哪?”
“去庄少洲那边,我还得挑一个新助理,干脆去他那进货。”
陈薇奇看向这位陌生女人,笑着介绍自己:“我是陈北檀的三妹,下次有时间约你吃饭。”
陈薇奇暗自打量着。
这女仔好漂亮,而且是那种跋扈的漂亮,辣辣地。
陈薇奇露出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