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浔看了一圈, 始终没找到那个心声如此独特的玩家。
是谁?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的心声如此不同?
岑浔静听片刻,没再听到那道奇怪的心声,他顿了顿, 捡起掉在桌上的笔, 五指收紧,将它攥在手心。
好在陷在焦灼之中的玩家们没有察觉他一瞬间的异样, 聚集在办公室里讨论片刻后, 觉得这个场地实在太小,决定换个地方讨论。
岑浔跟玩家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目送吵吵闹闹的玩家退出他的办公室。
玩家并没有随手关门的优良美德, 岑浔轻声一叹,起身走过去, 伸手关门。
“咔哒”一声,办公室的门彻底合拢,随之响起的, 是一道3D环绕的心声。
「终于都走了,走了也不关门, 没礼貌」
……又来了,这个声音。
岑浔转过身, 环顾空荡荡的办公室, 微微眯起眼,既然玩家都离开了,这个声音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岑浔的目光最后落在半开的窗户上。
他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抬手装作要关窗, 手抬到一半,虚晃一枪,直接把窗边的一盆绿萝推了下去。
预料之中的花盆碎裂声却没响起, 那道心声却在岑浔耳边再次炸响。
「高空抛物,是谁这么没素质」
掉下去的花盆被一只手托了上来,稳稳放回窗台上,岑浔面无表情地抱臂,就这么看着那颗发型潦草的脑袋从窗台下探出。
四目相望,唯余沉默。
「哦,原来是岑老师啊,那没关系了,他素质一向这么差的」
岑浔:“……”
岑浔扯了一下唇角,垂着眼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对方,语调很沉:“这位同学,你偷偷躲在老师的窗外,是想干什么坏事吗?”
「想干……不是,我什么都没想」
青年仰着头,用一双琉璃瞳静静望着岑浔:“岑老师,你误会了,我不是故意躲在窗外的。”
“那就是有意的?”
“嗯,有意的,”青年竟然承认了,还一本正经地解释了自己的动机:“其实我是个颜控,在很久之前,我就对岑老师一见倾心,为了近距离欣赏岑老师的美色,我才出此下策。”
岑浔听笑了,胳膊撑在窗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勾了勾唇:“你很敢说啊,同学,我欣赏你的勇气。”
“但是很遗憾,我已经有老公了。”
当着青年的面,岑浔随手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银戒,漫不经心道:“而且我不搞师生恋。”
青年喉结滚了滚,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自下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的目光先是滑过那枚圈住岑浔手指的银戒,往上,卷起一截的衬衫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臂,青色的血管蛰伏在雪白的皮肤下,如同花瓣上的微小脉络,格外的惹眼。
岑浔长得好看,那种好看是一种危险的好看,乌黑的发在末梢微微卷曲,隽意眉眼掩映在碎发下,雪白的肤色,鲜红的唇,浓墨重彩的对比使得他的五官轮廓分外深刻。
此刻,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正专注地望着他,琥珀色本该是温暖的颜色,可阳光落在岑浔眼中,只留下淬毒般的冰寒。
冰雪美人,蛇蝎心肠。
看似一片风平浪静,可青年比谁都清楚,岑浔已经对自己动了杀心。
若不快点证明自己的价值,下一秒等待他的恐怕就是残忍一击。
认清现实,青年当即见好就收,正色道:“好吧,我开玩笑的,其实我来找岑老师,是想告诉岑老师一些事。”
岑浔按住指尖蓄势待发的傀儡丝:“哦?什么事?”
“听说岑老师想……夺回校长之位,”青年莫名笑了一声,随即道:“我或许有办法帮到岑老师。”
岑浔挑剔地打量他:“就凭你?”
“嗯,就凭我,”青年说:“只是听一听,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
岑浔思忖片刻,终究是把窗户完全推开,淡淡道:“上来吧。”
青年立即身手矫健地攀上了窗台,刚翻下去站稳,一道拳风骤然袭来,脸上猛地一痛,青年始料未及,当即被揍翻在地。
头晕目眩地撑着地想爬起来,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力,随即,脖颈缠上了什么东西,强烈的窒息感随之传来。
青年被迫仰着头,不得不双手攥住脖颈上缠绕的领带,以此获取呼吸的间隙。
“这位张同学,”岑浔阴森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在你帮助我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为什么不在入学名单上呢?”
青年瞳孔微缩,手指用力攥住脖颈上的领带,艰难地出声:“校长……跟邪神签订……了契约……你想……顶替校长……除非……”
虽然没有立即解释入学名单的事,但比入学名单更加戳中岑浔的痛点。
岑浔骑在他的背上,眯起眼,总算大发慈善地放松了手上的力度:“继续。”
青年伏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得沙哑:“若事情真如你所说,校长受到了邪神的蛊惑,选择将H大变为祭台,以作为向邪神许愿的代价,那么他们之间,必定会订下某种契约。”
岑浔手腕上还缠绕着领带,神色不明道:“契约?”
“嗯,契约,”青年咳了几声,声音变得更加嘶哑:“无规矩不成方圆,无制度不成体系,这个道理对人类适用,对诡怪同样适用,哪怕是邪神也要遵循规则,以契约的形式达成交易。”
岑浔:“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契约上会写明邪神的交易对象。”青年轻叹一口气:“你想顶替校长,必须得把契约上的交易对象改成你自己,否则,就算杀了校长也不起作用。”
岑浔紧了紧缠在他脖子上的领带,危险地压低声音:“是吗?可是你又怎么会对交易过程知道得这么清楚?”
“当然是因为……”青年低低地笑,声音几乎成了气声:“我也跟神明做过交易啊。”
岑浔凉凉问:“是吗,什么交易?”
“这个真不能说,”青年无奈道:“岑老师,我有经验,我可以带你去找契约,你就放过我吧。”
岑浔意味不明道:“可你一点也不老实,谁知道你会不会反手就坑我一把。”
“不会的,我不敢。”
说的倒是可怜兮兮的,岑浔冷笑一声,松开手上的领带,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最好真的不敢。”
青年撑着地坐起来,摸摸淤青的脖子,轻嘶一声。
「好凶」
岑浔听到他委屈的心声,面色不变,兀自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不冷不热道:“过来。”
青年应声走到他的办公桌边,垂头看他,一头凌乱的头发变得更加毛躁。
岑浔放松倚靠着椅背,闭目道:“契约在什么位置,要怎么改?”
青年老实答道:“契约分为交易前契约和交易后契约,你的话,改交易后契约就行,交易后契约会出现在交易最终完成的地方,想修改,就得钻交易条例的漏洞。”
岑浔:“为什么不能改交易前契约?”
“交易前契约,简单来说,就是交易双方对彼此定下的义务,人类怎样怎样做,邪神就会给予什么什么好处之类的……”
青年随口解释,目光不自觉在桌上梭巡:“类似你去玩一个游戏,游戏前同意游戏协议并签下自己的名字,游戏方承诺,等你通关后,就给你个校长当当。”
“然后你开始拼命肝游戏,眼看就要通关,这时候忽然冒出来一个缺德的人,一下子把你打了,抢占了你的鼠标。”
“这时候游戏通关了,游戏方把承诺给玩家的奖励拿了出来,这个奖励也是要署名的,也就是所谓的交易后协议。”
“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会抢署名权,可偏偏你运气不好,突然冒出的那个混蛋抢了你的署名权,篡改了你的名字。”
“于是那个混蛋美美地顶替了你,成为了新校长。”
岑浔:“……”
岑浔睁开眼,冷冷盯着他:“你是在……阴阳我?”
青年当即否认:“我没有!”
他运气不错,岑浔现在没心思教训他:“这么说,邪神只管给奖励,不会管究竟是谁完成了祂的要求。”
青年点头:“对邪神来说,交易对象不重要,重要的是祭品有没有真的得到。”
“所以岑老师,你仔细想想,校长会在哪个地点完成祭祀?”青年状似无意地将手搭在了桌面上:“还有,最好把交易前协议也给找到,了解规则,是钻规则漏洞的必要条件。”
岑浔突然出手,按住自己的马克杯,眼神极冷:“你想干什么?”
“说的话太多,有点口渴了,”青年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歉意道:“忘记你有老公了,如果我用你的杯子喝水,你老公不会生气吧?”
岑浔:“…………”
岑浔一字一顿地轻声道:“你,想死吗?”
“不想,”青年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我忽然不渴了。”
岑浔被气笑了。
他发现这个叫张三的人,真的很会蹬鼻子上脸。
被威胁时唯唯诺诺,发现性命无忧后重拳出击。
“如果你管不住自己手和嘴,我就帮你切掉,懂吗?”
“懂了。”
青年低眉顺眼,看上去很是乖觉。
可岑浔却听到他的心里在想——
「好凶残,我喜欢」
“……”岑浔想杀人。
岑浔当然没蠢到完全相信张三的话,这家伙明显是个老滑头,对邪神的交易规则又如数家珍,虽然这个内测副本严格限制异能者进入,但岑浔依旧怀疑,张三是个高级异能者。
试问什么正常人会跟邪神做交易?
不管张三是不是在开玩笑,岑浔心里都对他生出了警惕。
况且,沈家那样的大家族,怎么想都不可能派一个普通人来保护金尊玉贵的少爷,这个张三绝对没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很可能有什么后手。
沉思片刻,岑浔冷淡道:“等教务处开始上班,你跟我去录入学籍。”
张三试图挣扎:“我不——”
岑浔:“否则我就向保安举报你这个校外人士。”
“……”张三识趣闭嘴。
看到张三吃瘪,岑浔就爽了。
看了眼时间,岑浔关闭电脑,整理了一下桌面,同时不忘逼问张三:“你还没回答,早上你为什么没有录入学籍?”
张三:“我觉得贸然成为学生不好,所以没参加。”
岑浔嘲道:“你是保镖,少爷们进了里世界,你不跟进去保护,不像话吧。”
张三忽然抬起眼睛:“岑老师,我记得,我应该没跟你说过我是保镖吧。”
“而且很奇怪,老师你见到我第一面,就知道我姓张了,我们之前认识吗?”
岑浔并不接茬,冷冷道:“你搞清楚,现在我是在问你,你没有提问权。”
张三笑了笑,像是拿他没有办法:“好吧,我承认,我进来的目的并不单纯。”
“你什么目的?”
“表面上我是保镖,其实……”张三表情忽然冷酷:“其实我是个杀手,接了别人的悬赏令,要让这几个少爷全部死在游戏里。”
“所以我才会放任少爷们作死,自己远远旁观。”
岑浔:“……你觉得我像是个傻子?”
冷酷的神色被打破,张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忍不住将手搭在转椅的扶手上,微微俯身,压低声音说:“老师,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可爱。”
岑浔神色莫测,听到如此冒犯的话语,这次竟然没做反应,似乎有点走神。
他在想什么呢?青年垂眸看着他冷淡的昳丽眉眼,颜色漂亮的唇瓣,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低头靠近。
到了一个极其暧昧的距离,岑浔才像是突然惊醒过来般,眼神一厉。
随后,青年腹下忽然传来一阵无法忍耐的剧痛。
岑浔猛地踹了他一脚。
张三始料未及,痛苦地按住那个位置,给他跪下了。
“看来你管不住的,不只有手和嘴。”岑浔站起身,残忍一笑:“再有下次,我就切了你那个位置,懂了吗?”
“……”
岑浔用力捏起他汗涔涔的下巴:“说你懂了。”
青年被迫仰起脸,舔了舔干涩的唇,眼神里却满是深藏的不驯:“……我懂了,老师。”
*
岑浔去吃饭时,怕张三暗地里搞事,所以把他也给带上了。
还是那家私房菜馆,岑浔点了菜,就见那张三接过菜单,毫不见外地加了好几道菜。
“我让你点了吗?”岑浔语气不善。
张三并不怵他的脸色,自顾自地拆了碗筷用热水烫洗:“饿着肚子不好办事啊老师。”
烫洗完一套碗筷,青年自然而然地将手伸向岑浔的方向:“老师我帮你烫。”
岑浔任凭他拿走了自己的那套碗筷,等他殷切地烫好递过来,才慢条斯理地拆开了另一套。
“……”
无视的态度十分明显,张三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是你老公烫的碗,你是不是就会接了。”
岑浔:“看到这根筷子了吗?”
张三不明所以:“看到了,怎么了?”
“再敢提他,我就用这根筷子,串起你的两只眼球。”
“……”
画面感太强,张三总算闭上了嘴。
饭菜很快上来了,岑浔看了眼对面的蒜蓉大虾,芹菜炒胡萝卜,蒜薹牛肉,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封霁寒不爱吃大蒜,蔬菜里最讨厌胡萝卜,蒜薹味道大,封霁寒也不爱吃。
岑浔微微皱眉,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可自从见到张三后,他却莫名其妙地不断想起封霁寒。
很奇怪,非常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