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储物间里, 岑浔单手捂着流血的肩膀,凝神细听门外的动静。
窸窸窣窣……这是触手划过地面的声音,偶尔传来几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手掀翻了。
岑浔手指动了一下, 没能放出傀儡丝。很显然,在进入这个游戏空间前, 他勾选的用户协定里肯定有什么能限制他使用技能的条款。
但是那堆用词冗杂的条款实在太长了, 他一目十行,没怎么仔细看。
不过就算时间倒流回勾选用户协定之前, 岑浔依旧不会仔细去看那些条款。
因为根本没什么仔细看的必要。
岑浔心知肚明, 这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对方也压根没有掩饰的意思, 几乎是贴脸挑衅,就是算准了岑浔会自信到轻敌应战。
进入游戏空间后,岑浔才明白, 对方挑衅自己的底气究竟来自哪里——那就是一旦勾选用户协议,用户相当于把自身的大部分权限都授权给了游戏制作方, 譬如技能使用权、系统面板操作权等。
这个能力跟封霁寒的技能有点类似,但不是一模一样。
首先, 封霁寒发动静默技能并不需要任何前置条件, 而4148域主要想达到禁用敌人技能的效果,必须先哄骗敌人签下协议。
其次,4148域主并不能做到禁用岑浔的所有技能, 它只能禁用岑浔授权给它的技能。
两相比较下来, 4148域主的技能跟封霁寒的技能根本没有可比性。
岑浔暗暗摇头,这么多年了,他这个八弟还是这么不中用。
禁用了用户技能后, 被抓进游戏空间的用户确实没法再逃出游戏空间,无论往哪逃,最终都只有被吞噬这一个下场,4148域主的算盘打得还是很好的,但它也不想想,岑浔敢在办公室里装电脑,身上怎么可能没点应对它的真本事。
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停下。
接着,储物间的门被很有礼貌地敲了三下。
一个夹杂些许电子音的男声在门外响起,语气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放弃无谓的抵抗,你输了。”
岑浔闭了闭眼,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你就这么笃定吗?”
“不用虚张声势。”冷感无机质的男声笃定说道:“我用数据模型分析过你的行为模式,如果你使用反问的语气进行回答,50%的可能是在嘲讽,40%的可能是在询问,10%的可能是在调情,排除调情,可以确定,你是在对我进行嘲讽。”
“……”岑浔骂了一声:“转人工!”
这话似乎激怒了人工智障,岑浔感到身后倚靠的墙一软,接着化作触感黏腻的触手,牢牢地捆住了他,然后用非常快的速度将他拖进了客厅。
客厅的沙发上,一个人正沉默地坐在那里,他西装笔挺,长腿支在地毯上,露出的手指纤长瘦削,单看脖子以下,堪称人模人样。
——可他的脑袋以上却格格不入地顶着一个显示屏。
此时,那个显示屏上的表情是“ (^_^) ”,像是个假笑。
岑浔几乎被触手包裹成了一个茧,唯一没被裹住的只剩下头,侧倒在地的姿势压迫到了肩上的伤口,他皱了皱眉,勉强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个显示屏:“你们搞电脑的,都喜欢显示屏脑袋?”
“事实证明,显示屏脑袋比人类的脑袋好用,”顶着显示屏脑袋的“人”发出毫无起伏的男声:“否则你也不会落在我的手里,四哥。”
闻言,岑浔神色不仅不见恼怒,反而貌似惋惜地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小山村里的事我们都不记得了,但你总该记得自己的排名吧。”
“老八啊老八,你猜猜,你为什么只比老九那个倒霉蛋高一个排名?”
黑色显示屏上缓缓打出一个“?”
“矢墟,出走半生,为何你归来仍是权谋小白?”岑浔语气里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只是单纯的不解:“我跟大姐二哥三姐厮杀的时候,你还在跟老七老九菜鸡互啄吧,究竟是什么给了你自信,让你敢潜入我的诡域,贴脸挑衅我?”
大概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显示屏上多了一个“……”。
过了好半天,矢墟才用平静无波的男声答道:“根据数据模型分析,你刚刚在对我实施嘲讽,我很生气。”
“……”岑浔一个没忍住,被逗笑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笑,诡怪在面对险境时,通常会求饶或发狂,难道你觉得你还能从我的诡域里逃跑吗?”矢墟的显示屏上打了个问号:“你的院长和秘书都已经决定放弃你了,我听到了,他们在商量给你风光厚葬,然后邀请你的前夫来吃席,你做校长真失败,没有诡怪在乎你,也没有人来救你。”
岑浔慢悠悠地说:“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伤害到我吧?不会吧,你以为人人都能被风光厚葬吗?当然不是,比如你,就算死了,我们这些人也只会唾弃你的坟墓。”
“……”
矢墟决定跳过嘲讽的环节,直接进入正题:“呵呵,笑吧,很快你就会笑不出来,因为我会吞噬你,并且彻底夺取你的诡域。”
一条触手猛地圈住岑浔的脖子,开始收紧,岑浔被迫仰起头,随着触手收紧的力度增加,不由自主地发出破碎的喉音。
【觉醒进度:33%】
系统面板跳出提示的同时,那条触手猛然间收回。
“不行,我不能杀死你。”矢墟说:“那会让你彻底觉醒,如果你彻底觉醒,我将有98%的可能被你击败。”
“我要在你活着的时候,吞噬你。”
岑浔咳着咳着,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颤。
饶是没有实体的矢墟,都在听到这笑声时感到电流不稳。
“你到底在笑什么。”
岑浔笑够了,总算大发慈悲地开口:“我建议你尽快杀了我,或许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显示屏上缓缓打出一个“?”。
“什么意思?”
岑浔掀起眼皮,直勾勾地望着他:“你有看过噩梦大学教职工手册上的权限规定吗?”
“第3.2.16条:只有在校长授权后,教职工才能使用相关权限,”岑浔一字一句地说:“如使用相关权限,默认为本校教职工。”
矢墟不解地说:“我不是你,我会认真看用户协议,我当然看过这条规定,这条规定有问题吗?就算我默认成为教职工又如何,只要没有正式签订合同,确认双方的权利与义务,你依旧无法牵制我。”
岑浔:“那你应该也看过第5.4.1条规定,如无校长批准,教职工不得随意离开校园。”
矢墟:“……”
矢墟用他的计算机脑袋分析了一下,依旧觉得没什么大问题:“那又如何,就算我现在走不了,只要我吞了你,校规对我来说就失效了。”
岑浔不由叹息一声:“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没懂吗?”
没办法,岑浔只好掰开了给他细讲:“你看,如果不关住你,你是不是会沿着网线逃走?”
矢墟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是的。”
岑浔耐心道:“现在你被校规困在了噩梦大学里,我是不是就可以瓮中捉鳖,直接在校园里抓住你了?”
矢墟不明所以:“是的,但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我可以继续在校园网里游走,就算全知能看到我在哪,我也完全可以用比光速还快的速度逃走。”
“如果你在网线里,我当然抓不到你了,”岑浔慢悠悠说:“但如果你在服务器里呢,我抓到服务器,是不是就算抓到你了?”
矢墟今天还非要刨根问底了:“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你怎么把我逼进我服务器,我不可能这么听话。”
岑浔摇摇头:“老八,你糊涂啊。”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已经入侵了噩梦大学的财务系统,并且获取了最高权限,”岑浔缓缓说:“算算时间,现在进度条已经跑到100%了吧。”
“你知道的,前两天我给噩梦大学的机房换了批新的服务器,这件事我没瞒着你。”
矢墟这时才意识到什么,显示屏上出现一个裂开的符号。
岑浔恶意道:“就是这么巧,人事系统、教务系统和财务系统刚好都连着这些服务器,而我又恰好让品强数码城的域主动了点手脚,如果有人恰好获取了任一权限,都将被上传到服务器终端。”
来不及质疑真假,矢墟立即连接了机房的摄像头。
然后他就看到,童瞑站在机房的门口,正指挥着乌萨:“快快!他连上摄像头了,P1-P5,通通断电!”
“嗯嗯!”乌萨连连应声,后腿踩着柜顶,拉长猫身,前爪攀在电源总控上,“啪”的一声,利落关掉一排服务器的电源。
矢墟:“???”
矢墟的CPU险些烧坏:“不可能!我全天都在监听你随身携带的手机,你根本没有跟品强数码城的域主商议过动手脚的事,也根本没有跟其他人提前商量过计划!”
岑浔无所谓道:“哦,那是因为我们在幻境里偷偷开小会,把你屏蔽了。”
“……”
岑浔的喉咙被勒过,现在还有点不舒服,他咳了咳,笑了:“你跟我玩阳谋,好,那我也跟你玩阳谋,看谁斗得过谁。你笑我自负到不看用户协议,太过轻敌,可你将教职工手册分析过千百遍,最后都没分析出猫腻——这让我怎么能不笑你?”
“老八啊老八,自负轻敌的究竟是谁呢?”
显示屏彻底空白了好一会儿,上面才出现一个愤怒的颜文字。
“你居然骗我!”
岑浔语气平平道:“恭喜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以身作饵,直接进入我的诡域,不怕我吞噬你吗?”
岑浔不知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只有确定有100%的概率能吞噬我,你才会彻底把本体转移过来吧,而且,别怪我说话难听,就凭你,真的没法吃下我。”
说罢,上下打量矢墟一眼,语气中半是嫌弃:“能力不大,胃口还不小。”
矢墟的显示屏持续裂开:“……”
不知是被骗带来的愤怒更多,还是来自岑浔的嘲讽更让他扎心,矢墟忍无可忍,冰冷地说道:“根据计算,只要我在乌秘书关停所有电源前吞噬你,我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挥挥手,一道数据流瞬间包裹住岑浔。
岑浔没有挣扎,只嘲讽道:“我现在的确是在你的诡域里,但你要不要猜猜,你的诡域现在又被套在谁的诡域里?”
矢墟微微一怔,下一秒,他就听到岑浔说道:“我宣布,噩梦大学内,任何存在都不得限制校长的自由活动能力。”
【绝对领域:在您统治的领域内,您对领域内的事物有着绝对的控制权,您可以为您圈定的领域指定规则,不遵守的人员将得到对应的惩罚】
岑浔摇摇晃晃地撑着茶几站起来,苍白的唇角微微上扬:“我附庸的附庸,依旧是我的附庸,不好意思,只要用着我的服务器,你就没法禁用我对诡域的控制权。”
“我宣布,噩梦大学内,校长可以随意使用他的技能。”
刹那间,数道傀儡丝齐发,将对面的西装电脑人牢牢缠成了一个黑白茧。
显示屏上的符号已经变成了无比惊悚的“!!!!”
岑浔抬脚,踩住了地上的茧人,真诚感谢:“谢谢你,八弟,是你让我明白,如果被人禁用技能,那么最好的破解方法就是用规则对抗规则。”
“因为你的诡域被套在了我的诡域里,所以我的规则优先级要高于你,”岑浔若有所思:“同理,如果我能提前用规则套住无神论者,那我的规则优先级将会高于他,啊……我好像知道我失忆前是怎么对付无神论者的了。”
岑浔笑了笑:“好吧,我承认,你的确比九弟那个倒霉蛋要强一点,区别不在于智商,而在于你能给别人带来幸运。”
“……”矢墟的CPU直接过载,显示屏开始冒起了白烟。
“作为奖励,”岑浔略微俯身,看着他,露出一点微笑:“就奖励你被四哥吃掉吧。”
岑浔可不像矢墟,有那么多废话留给敌人说,他动了动手指,直接开始吸收矢墟的力量。
矢墟终于开始明白恐惧的滋味。
因为他知道,岑浔真的会吞噬他。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岑浔已经被他困在了自己的诡域里,牢牢捆住手脚,什么都做不了,他想不通,为什么岑浔只靠着事先定下的几个规则和提前商议好的计划,就把他困在噩梦大学里,关进服务器?
难道……真的是智商上的差距吗?
矢墟不愿接受现实,眼看岑浔已经吸收了他10%的能量,矢墟迫不得已下,终于求饶:“我错了,放过我,四哥,我给你当院长。”
“晚了,”岑浔冷冷道:“你让我受了重伤,我现在看你很不爽。”
矢墟的电流发出爆鸣,什么叫他让岑浔受了重伤,那还不是岑浔故意演的吗!
碰瓷!这分明是碰瓷!
矢墟显示屏上的表情变成了“T^T”,男声里也多了几分讨好:“四哥,如果我死了,谁给你做换装小游戏?”
岑浔拒绝诱惑:“氪金游戏,不玩也罢。”
“以后全部免费。”
岑浔却依旧不为所动:“区区换装游戏,你以为我很爱玩吗?每次都拿封霁寒当噱头,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好拿捏啊?”
矢墟:“……”
你玩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看你玩得就很开心啊!
——吸收能量20%。
矢墟:“四哥,我可以帮你去偷异端监测局的资料,我真的很有用T_T”
岑浔不冷不热:“是吗?”
——吸收能量30%。
矢墟:“我可以帮你进行端口的定位和固定,管理员01能做的事,我也能做,没有我,你们没法对抗管理员01┗( T﹏T )┛”
岑浔挑眉:“哦?”
——吸收能量40%。
矢墟求生欲开始爆棚:“你想在噩梦大学设置武.装.防御,我可以帮你实现全自动化,我还可以进行大数据库识别和分析,直接把间谍抓出来!”
岑浔似乎有所动摇:“这倒开始有点意思了。”
——吸收能量50%。
矢墟的程序因为缺失能量,开始逐渐停摆,矢墟磕磕绊绊地发出绝望的声音:“我可以……把我的最高权限给你,只要你……留我一命。”
——吸收能量60%。
岑浔微微一笑,收回傀儡丝:“成交。”
*
乌萨关掉最后一排服务器的电源,从高处往下跳。
秦修在下面接住猫,掏出湿巾,擦了擦沾上灰尘的白手套猫爪,转头询问童瞑:“解决了?”
童瞑轻松道:“解决了。”
秦修也松了口气,将巨额的积分从【财富利息】里放了出来,归回到噩梦大学的财务系统里。
为防矢墟一口气吞掉这些积分,秦修提前把财务系统里的积分转移到了自己的技能里,所以就算矢墟获得财务系统的最高权限,等待他的也会是余额为0的空荡财库。
【财富利息】这个技能只能存放这些巨额积分很短的时间(否则噩梦系统很难支付如此庞大的利息),但如果只存十分钟,那还是可以做到的。
秦修只需要在进度条跑到100%的那一刻转移财务系统积分,自己的积分被转移,岑浔当然能感觉到,以此为信号,接下来,岑浔会在十分钟内结束战斗。
秦修看了眼时间:“只用了八分钟。”
“不错,比预计时间要快啊,哥。”童瞑看向门口。
岑浔没什么表情,径自走向最前面的一台服务器,按了一下某个开关,取出里面一块特质的硬盘。
矢墟的本体,现在就被关在这块硬盘当中。
岑浔用数道傀儡丝包裹住了这块硬盘的表面,然后将它放回了服务器当中。
“重新把电源打开吧。”岑浔对乌萨这么说道,声音有点哑。
电源打开,机房里的服务器一排排重启,昏暗的机房里再次亮起了幽幽的光芒。
岑浔的面容在幽幽蓝光下更显苍白:“通知全体师生,学校将会升级系统,所需时间……”
他话音减弱,身体刚倾斜些许,就被童瞑稳稳扶住。
“吃颗药吧你。”
童瞑叹息一声,跟其他两诡交换了个眼神,把人带回了教师宿舍。
乌萨是第一次来到校长的住处,岑浔房间的简陋程度完全超乎了猫的想象。
乌萨替岑浔掖好被子,微微皱眉:“校长怎么住在这里?”
童瞑正在发消息,让医学院院长带个会治疗的玩家过来,闻言随口答道:“他要隐藏校长的身份,住得太好就露馅了。”
乌萨小声说:“可是他完全可以住得更好一点啊。”
乌萨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知道校长很坏,但看到校长住在这样的房间里,还是会感到心痛。
他四处看了看,实在没忍住,拿起扫帚和簸箕,把掉下来的墙皮给扫了,又打来了热水,给岑浔擦了擦染上血污的手。
岑浔阖着眼,呼吸很微弱,乌萨不免担心:“校长受了很重的伤吗?为什么会昏迷?”
童瞑迟疑答道:“大概是失血过多,加上有些消化不良?”
乌萨还是不太懂:“失血过多我知道,可是为什么会消化不良?”
童瞑耸肩:“吃多了呗,他用人类的身体一口气吃了矢墟60%的能量,不撑着才怪。”
“再吃下去,他这具人类身体就要撑得裂开了。”童瞑神色有点严肃:“人类的身体,果然就是麻烦。”
秦修去换了盆热水,乌萨正对着岑浔肩上的伤口无从下手,医学院院长就带着治疗系的玩家来了。
玩家自然认出了岑浔,这张脸辨识度太高了,但凡噩梦大学的学生,谁不认识岑老师?
看到需要治疗的人居然是岑老师,玩家也是非常震惊!
这是怎么了!我靠,岑老师该不会是被校长打成这样的吧!
就算不是校长,肯定也是校长间接造成的,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玩家心里已经发出了尖锐爆鸣,表面上却还要强撑着维持淡定表情,凑近释放治疗技能。
不过话说回来,岑老师是诡怪吧,他的治疗技能对诡怪能有用处吗?
而且……玩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环境,这个宿舍好寒碜啊,噩梦大学是没钱了吗,居然给岑老师住这样的地方!
玩家出离愤怒了,当天退出游戏后,他立即登上论坛,将今天的所见所闻编辑成文字,发到了玩家论坛2区上。
【岑老师重伤后还要住破屋,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噩梦大学欺人太甚!】
当场炸出校友无数,高楼一夜起。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玩家治疗结束后,确认岑浔的状态已经平稳下来后,童瞑和秦修都去处理矢墟留下的烂摊子了,留下乌萨照顾岑浔。
乌萨小心地擦拭着岑浔肩上愈合的伤口,新长出的粉嫩皮肉很脆弱,他的动作必须非常轻,等终于擦干净了血污,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岑浔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乌萨学着曾经在电视里看到的画面,要将岑浔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没想到刚握住岑浔的冰冷手指,乌萨就感到岑浔的手指微微一动,轻轻反握住他。
岑浔似是呢喃了一句什么,乌萨耳朵好,听清了。
乌萨愣了一下,开始了纠结。
就像秦修生病的时候会喊“妈妈”,校长在生病时喊的人,应该也是他想看到的人吧。
人类果真是矛盾的生物,明明想念,却只有意识不清后才肯坦诚地说出口。
乌萨犹豫片刻,慢慢抽出自己的手,离开了几秒。
再次回来时,乌萨将两根鸟羽放进了岑浔的手心。
羽毛虽轻,希望也能聊以慰藉。
*
夜深了,乌萨去了隔壁的空房间,对着平板开始重排校长的日程表。
月光落在房间里,如银如水,被岑浔握在掌心的鸟羽忽然无风自动,其中一根鸟羽晃晃悠悠地飞了出去。
床沿的月光突兀地被一道影子挡住了。
封霁寒在床边坐下,沉默地看着岑浔苍白的脸。
【人间代行者:你可以将蕴含不同能量的羽毛幻化为你的分.身,代替你在人间行走。】
这两根羽毛上残留着他的能量,其实还能够继续幻化出他的分.身。
岑浔不知道。
岑浔怎么会受伤呢?
看到玩家论坛上流传出的信息时,封霁寒还是很不相信的,岑浔是谁,他怎么可能会伤到需要让玩家来治疗的地步?
封霁寒怀疑过消息的真实性,可这两根羽毛被岑浔握得太久了,以往岑浔也只是会捏着它们玩几下——根本不会出现长时间握着不动的情况。
所以封霁寒最后还是没忍住,过来看了一眼。
没想到岑浔真的受伤了。
封霁寒想去看他肩头的伤,伸出手才忽然惊觉,自己现在,好像已经没了帮岑浔看伤的身份和立场。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放下了手。
算了……看着没什么大碍,既然已经看过了,那他也可以走了,大半夜跑到前夫房间里偷看前夫睡觉,像什么样子。
封霁寒心里这么想,垂眸看着岑浔握着鸟羽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半晌,他伸出一根手指,偷偷摸摸地碰了一下岑浔的手背。
冰凉凉的。
算了,就当最后做件好人好事。
封霁寒缓缓掀开被角,用四根手指小心铲起岑浔的手,缓慢送进被子底下——
“你是在玩过家家吗?”
沙哑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封霁寒立即浑身僵直,他缓缓抬眸,岑浔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静静看着他。
封霁寒立即收手起身:“我就随便看看既然你醒了我就走了。”
刚转过身,一道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别走。”
没有威胁,也没有激将,只是很普通的请求。
封霁寒的脚就像被钉在地板上,怎么都走不了了。
岑浔本性霸道,喜欢命令,极少请求,今天这个样子,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他回过身,看到岑浔看着他,朝他伸出一只手。
封霁寒极力忽视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坐回到床边,看着地面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岑浔没说话,他摸索几下,握住封霁寒的手,封霁寒躲了一下,但岑浔的力气太大了,他没挣脱开。
封霁寒觉得自己又开始犯贱了,当初是谁被洞穿心脏而死,是谁被当着面毁掉婚戒,怎么人家一握你的手,你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封霁寒等着岑浔说点什么,这样他也能跟着说点什么,可是岑浔一反常态,什么都不说,他就忍不住想说点什么了:“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这么厉害的岑老师是被别人欺负了吗?”
岑浔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
虽然岑浔说没有,但在封霁寒看来,现在岑浔的状态已经不对劲到极致了。
封霁寒终于没忍耐住,掀了岑浔的被子,要去看他的伤口:“你——”
话还没说完,看到岑浔脖颈上骇人的一圈勒痕,剩余的话一下子全忘了。
“谁弄的?!”封霁寒气血上涌,一时间都顾不上前夫不前夫的了,凑上前细看:“这什么,这么大一圈,触手怪弄的?”
岑浔握住他触碰自己脖颈的手,还是那句:“别走。”
封霁寒真是败给他了。
太诡异了,封霁寒都要怀疑岑浔是不是中了什么负面buff,否则他怎么可能这么脆弱地一直让他别走。
要是岑浔对他说些狠话,封霁寒还能反唇相讥一下,现在岑浔这个样子,封霁寒怎么好意思继续对他说嘲讽的话。
“……你到底想怎样?”
岑浔掀起被子的一角,意图昭然若揭。
封霁寒一下子就炸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是不可能陪你睡觉的。 ”
岑浔也不说话,默默放下了被角,翻身背对着封霁寒。
片刻后。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这一次!”
封霁寒兀自平躺下来,冷淡道:“你睡着了我再走。”
岑浔转回来,握住他被子底下的手,封霁寒像死了一样,没有缩手,也没有回应。
岑浔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说:“刚刚,我做了个梦。”
封霁寒:“哦,什么梦?”
岑浔缓缓说:“我梦到你有天晚上问我,如果你变成小鸟,我还会不会爱你。”
封霁寒:“……那个应该不是梦。”
岑浔:“对,我记得,我那时回答的是不会。”
封霁寒脸色一黑,他居然还敢提!
那时岑浔说不会后,紧接着给出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你变成鸟后,我们就没办法做了”,气得封霁寒硬是憋着两天没做。
“现在我要换个回答,”岑浔慢悠悠说:“喜欢小鸟。”
刹那间,封霁寒心头好像被重击一下,满满当当的都是巨大的回音。
过了好一会儿,封霁寒才勉强说出一句:“……现在又说些甜言蜜语干什么,是不是想套路我?”
封霁寒竭力让自己维持清醒,以免又被岑浔的话迷惑,他很清楚,岑浔最擅长用话语煽动人心,如果岑浔忽然说了一些不符合人设的甜蜜言论,那他就必须警惕起来了。
“真的,”岑浔哑声说:“喜欢漂亮小鸟。”
“……”
真是疯了!封霁寒在被子底下猛掐自己手心,坚定地拒绝诱惑:“你别说话了。”
有些人,你明知他很坏,坏到骨子里,但因为长得太好看,但凡说话好听点,态度软乎点,你就很容易产生原谅他的冲动。
这样是不对的!很容易被骗得底裤都不剩!
封霁寒态度坚决:“你再说我就走了。”
岑浔似是拿他没办法,闭目道:“好吧。”
于是昏暗的房间里再次陷入安静。
门外的乌萨轻手轻脚地退回了刚刚的空房间,他缓缓合上门,仍然没从刚才听到无神论者声音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只是放个羽毛而已,无神论者怎么真的来了!
校长受伤,无神论者远在现实世界,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要不是端口还没打通,乌萨都怀疑秦修白天真的给封霁寒发了校长的讣告。
乌萨有些迟疑,校长毕竟受伤了——虽然都是表象,校长实际上变得更强了,但万一还是被无神论者欺负了怎么办?
于是乌萨拿出手机,纠结着要不要跟秦修说一声。
正犹豫呢,乌萨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乌萨定睛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拉进了一个小群,小群的名字是“八卦专用群”,并且群里的信息已经变成了99+。
乌萨:“?”
他迷茫地点进“八卦专用群”,然后就看到最新一条消息。
八卦多多:【牛哇!三句话,让前夫哥心甘情愿陪睡,这就是我哥的实力吗?(狗头)】
乌萨:“!”
童院长是怎么知道房间里发生什么事的,他难道偷偷把眼睛放在了校长的床底下吗!
乌萨震惊地往上翻,发现这个群是由一个昵称叫“矢墟”的用户建起来的,“矢墟”在群里的第一句话就是:“一级警报!无神论者于22:36分03秒抵达校长卧室,全员警戒!”
一句话,炸出童瞑这个八卦狂。
八卦多多:【什么什么!老八你消息居然比我还灵通?我不服!】
矢墟:【手机监听,当然灵通。】
无凭证不报销:【私下议论校长八卦,你们不要命了?】
八卦多多:【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这也不是没被打死吗~】
矢墟:【差点被打死的我,什么都不想说】
八卦多多:【哈哈哈活该,叫你不老实,你说你,惹四哥干嘛,你也不想想,他凭什么能排第四。】
矢墟:【当时没想那么多,算出胜利的概率有99%,我就上了。】
八卦多多:【不懂怎么算出来的,建议送去修修】
无凭证不报销:【建议+1】
矢墟:【拒绝建议,我很快就会进化算法,惊艳所有人。】
八卦多多:【……算了,我们都让让他,这孩子,打小就不聪明(怜爱)】
八卦多多:【@矢墟,现在前线战况怎么样了,快给我开个直播】
矢墟:【我不敢。】
八卦多多:【有什么不敢的,眼睛一闭一睁就死了】
八卦多多撤回一条消息。
八卦多多:【有什么不敢的,六哥会保护你的!(拍胸膛)】
矢墟:【我看到你撤回的消息了。】
八卦多多:【我可怜的八弟,打了一天的窝囊战,是不是缺能量了?这样吧,只要你给六哥直播现场,六哥就给你100积分,如何?】
矢墟:【不行,太少。】
八卦多多:【200!我给你200积分!】
矢墟:【不行,太少。】
八卦多多:【250!不能再多了!】
矢墟:【一句话250积分。】
八卦多多:【靠!你抢积分啊!穷疯了吧你!】
八卦多多:【250就250,成交!】
无凭证不报销:【我先退群了,@最爱至尊皇氏,乌萨,我们一起退,不要跟他们一起作死。】
八卦多多:【萨宝忙着听墙角吧,真羡慕小猫,可以在现场听直播。】
……
矢墟:【注意看,这个男人说了句别走,前夫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八卦多多向矢墟发起转账。
……
矢墟:【注意看,这个男人说他做了个梦……】
八卦多多向矢墟发起转账。
八卦多多:【现在日子也是好起来了,终于能听上直播了,这个积分花得值!(流泪猫猫头.jpg)】
……
看完聊天记录后,乌萨:“……”
真是太过分了!童院长和人工智障居然狼狈为奸,偷听校长的隐私!
正义小猫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老六行为。
所以乌萨只迟疑一秒,就回到了岑浔的门前,严肃地敲了敲门。
得到允许后,乌萨故作从容地走了进去,径自拿起岑浔放在旁边的手机,嘀咕了一声:“哎呀,手机忘记拿了,没事了,你继续睡吧。”
说罢,乌萨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乌萨离开后,封霁寒猛地弹坐起来,语气变得不善:“他是谁!他为什么会把手机落在你房间里!”
岑浔咳了咳:“只是照顾我的人。”
他拉了拉封霁寒的手,封霁寒不情不愿地被拉得躺了回去,浑身硬邦邦,像一具尸体。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他的侧脸,封霁寒被激得哆嗦了一下,连忙按住那只手。
冰凉的气息拂过他的脸畔,封霁寒及时侧过脸,那个同样冰冷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唇角。
嘶哑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明天你还会来吗?”
封霁寒侧着脸沉默了片刻,说:“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