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被请进了一个空办公室里, 紧张地等待岑老师的到来。
他焦虑地左看右看,富丽堂皇的装潢风格忽然闯进他的视野里,程风忽然又不觉得紧张了, 反而莫名产生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们噩梦大学可真会玩, 之前开了个酆都鬼城,这会儿都迭代到星际时代了, 刚刚他在“王宫”里找行政楼, 差点没找到,还是靠钟楼认出来的。
抛开回不了家的事实不谈, 其实在这里当NPC坑玩家的经历还是挺有意思的。
想到“家”这个字, 程风的目光微微一黯,苦涩的感觉弥漫到舌尖。
他没能黯然神伤太久, 门就再次打开了。
进来的人程风很熟悉,黑发雪肤,一双琥珀眼瞳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意, 美丽到不似真人,不是他的导师是谁?
程风急忙站起来, 激动喊道:“岑老师!”
岑浔瞥了他一眼,反手关上门:“醒了?”
“嗯!”见到非常可靠的导师, 程风心情高涨, 不知为何,岑老师虽然没有半点改变,但看到岑老师后, 他就有种非常强烈的亲切感。
“坐吧。”岑浔自己找了个位置坐, 打量着对面的程风。
噩梦世界重启后,作为内测副本的H大变成了岑浔的诡域,里面的学生也转化为了低级诡怪, 失去了身为人类时的神智,只能执行简单的命令。
岑浔与老校长做交易时,曾向老校长保证过,他会保护好这些学生,所以运营噩梦大学时,他只让这些学生做了副本里的NPC,平时就用积分好好养着他们,也算仁至义尽了。
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岑浔就没再关注学生,直到今天程风忽然恢复清醒,找上了门。
“你要跟我说什么?”
程风腼腆地在岑浔对面坐了,然后紧张道:“岑老师,就是……我想起了以前的事。”
岑浔有点意外:“全部?”
“对,全部。”程风肯定地点头:“想起了我的家人,想起了我在H大读大学的经历,还想起了……我是怎么死的。”
这点倒在岑浔的意料之外,不过岑浔转念一想,便猜到了原因。域主的升级会带动眷从的升级,或许是他这次一口气升到耀月初级的跨步太大,才带来了这么多的连锁反应。
略一思忖,岑浔明白了程风找他的目的:“你找我,是想问回家的事?”
“嗯……”程风蛮不好意思的:“我知道,我现在是在噩梦世界,已经不在现实世界了,回家应该很麻烦,就跟天方夜谭差不多……可是,如果连问都不问,我又有点不甘心。”
“所以,我想先从老师您这里探探口风,”程风挠挠头:“如果不可以,就当我没有说过吧,毕竟我已经死了,是该接受现实了。”
岑浔注视着程风,说出了那个残忍的事实:“你想回去,可你的家人,不一定会接纳现在的你。”
程风哽了一下,强颜欢笑道:“我知道,我现在是诡怪了,但就算不能见面,能远远看他们一眼,确认他们还好好的,我也很满足了。”
“我真的很想他们。”程风红了眼眶,仓促地抹了把脸,声音也有点变调:“老师,我、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告别。”
岑浔缄默了一会儿,颔首道:“我知道了。”
程风期待地抬起眼。
“送你回去,并不是什么难题。”岑浔语气淡淡:“但结果不一定会皆大欢喜。”
程风见有希望,眼睛一下子亮了,立即保证道:“没事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高兴之余,程风忽然想起了一个要命的问题,看着岑浔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担忧了:“可是岑老师,你就这么把我送回去,会不会被校长处罚?”
程风还记得他导师“谋权篡位”的逆天计划,他不知道岑浔有没有成功坐上校长的位置,但他似乎从玩家那里听说过,岑老师一直遭到校长的打压,不仅住破宿舍,出差还被派到很危险的地方,超可怜的。
程风不由担心,自己提出的要求,会让他导师的处境雪上加霜。
“……”岑浔站起身,瞥了程风一眼:“平时少听点八卦。”
程风呐呐地“哦”了一声,看岑老师身上似乎也没有被校长动用过私刑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还有谁要回家,你去统计个名单,过几天一起送回去。”岑浔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己,干脆给他派了个任务。
程风开心地应下。
回家,回家!
大家终于可以回家了!
·
星际背景下,玩家的主线任务是对抗“联邦”军队,噩梦大学里的低级NPC就变得可有可无,放一天假也不要紧。
更重要的是,这些学生回到现实世界后,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岑浔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拉开自己的面板看了一眼。
【已获取信仰值:2,336,989,680(你是噩梦大学当之无愧的校长,请吞并更多诡域,并继续扩大你的信徒群体吧!)】
信仰值已经到达了惊人的二十三亿,直至恢复记忆后的现在,岑浔才终于弄清了信仰值的作用。
对于二代神来说,信仰值也是不可或缺的成神条件之一,所以卡俄斯的意志融入系统后,将这一数值也作为了评判标准。
至于信仰值为什么会达到二十三亿的惊人数值,岑浔猜测,应该跟最近噩梦系统推出的新活动有关。
通过推广二维码,噩梦大学每多出一个新玩家,信仰值就会相应的多出一个。
按照活动规则,当现实世界占人口总数50%的人类都成为玩家时,活动自动截止,推广总人数位列第一的域主,将会获得由《噩梦世界》颁布的神秘奖励。
神秘奖励啊……
岑浔大概猜到那个所谓的神秘奖励是什么了。
跟卡俄斯做交易的时候,岑浔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神级之上的领域,总共有两个阵营——光明阵营和黑暗阵营。卡俄斯就是光明阵营的神明之一。
堕落的黑暗生物会永不知足地污染、侵占各个世界,而光明阵营的神明则身负守护这些世界的责任。
卡俄斯作为守护力量之一,不幸被黑暗阵营联手伏击,陨落在了这个世界,祂的身躯被黑暗生物异化,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了污染——这直接导致了诡怪的出现。
这也致使祂的九个神子也从污染中诞生,如无意外,这些神子会相继堕落进深渊,加入黑暗阵营,进而给更多的世界带来毁灭。
祂必须从中选出唯一的继承者,并保证那个继承者会在继承神位后,成为光明阵营的一员。
因此,祂在交易中留给岑浔的命题是——学会“爱”。
只有岑浔学会爱,祂才会放心将神格交给岑浔。
如无意外,活动结束的那个“神秘奖励”,应当就是卡俄斯承诺给岑浔的神格。
岑浔算了算,距离活动结束,大概还需要四亿左右的人口成为玩家,四亿的数量,看着多,其实也快了。
关掉面板,岑浔放空了一会儿,重新捋了一遍自己的计划。
就在此时,乌萨敲门进来:“校长,云院长想见您。”
岑浔收敛心神,点头:“让他进来吧。”
不久后,云时卿在乌萨的带领下踏入了校长办公室,乌萨悄然离开,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独留云时卿站在阴影里,沉默地与办公桌后的岑浔对视。
昔日不死不休的旧敌,今日却跟他站在同一个房间里,敌友逆转,如今成为他敌人的,反倒是他曾经为之奉献出一切的组织。
这一幕简直堪称讽刺。
云时卿的脸色已经憔悴到极致,可不知怎么的,想到现在的局面,他的唇角忍不住溢出了一丝苦笑。
他追寻着真相,发现多年前的灾难竟来自于人类本身,这难道不可笑吗?
云时卿还记得多年前,他站在【黄粱】面前,是如何凭着一腔热血抵御幻境的诱惑,他的心,他的意志,全都在固执着追寻着他的梦想、他想要的和平。
这种固执,甚至催发出了足以抵御【幻世】的【固心如界】。
可现在……云时卿抚上自己的心口,这里已经被掩埋在过去的真相砸出了一道豁口,摇摇欲坠,唯一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的,只剩下他最初的那个理想。
和平。
还人类和平。
为此,哪怕要将刀锋对准曾经的同僚,云时卿也在所不惜。
“我以为你会崩溃。”岑浔淡淡道:“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吗?”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哪怕崩溃,也于事无补。”
云时卿语气还算理智,声音里却透着掩饰不了的哑意:“我想请你,允许我离开噩梦世界。”
岑浔掀起眼皮,看向云时卿:“理由。”
云时卿的神情里带着浓重的苦涩味道:“我不能让做出那种决策的领导者,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
“杀光他们,然后呢?”
岑浔的眼神近乎漠然:“你能保证下一任领导者不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云时卿失神地站着。
异能者世家的存在,如同吸血的藤蔓,生生让整个官场腐烂到了根系。如果不一鼓作气地将他们连根拔起,哪怕清除掉了最上面的枝叶,又有什么用呢?
“我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岑浔露出一个微笑:“你想听吗?”
……
岑浔和云时卿在办公室里谈了很久,久到等在门外的封霁寒都有点坐不住了。
正当封霁寒打算将门推开一点,看看他俩是不是打起来了的时候,面前的门终于打开了。
封霁寒立即直起腰,装作不经意路过的样子,先后打量了队长和岑浔一眼,确认两人没打架。
“队长,你们在里面聊了什么?”
云时卿笑了笑,没有多说:“聊了点异端监测局的事,你进去吧。”
云时卿让开位置,封霁寒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走了进去,等他回过神,云时卿已经离开了。
封霁寒没有跟上去,现在云时卿应该更需要思考的独立空间。
走进办公室,封霁寒绕到了办公桌后面,一言不发地将脑袋抵在了岑浔的肩上。
散落的银色发梢落在了岑浔的肩头,岑浔伸手抓了一把,问他:“你差点堕化为诡怪,是因为得知了《新世界和平公约》的存在?”
封霁寒闷闷地“嗯”了一声:“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提出这种协议,明明离和平只有一步之遥,却被那些高层亲手破坏,我无法接受。”
“你当时,为什么会提出《新世界和平公约》?”封霁寒侧过脸问他:“是为了我吗?”
“不,”出乎意料的,岑浔却否认了:“是为了印证我的一个猜想。”
“什么是爱?”岑浔手指轻抚柔软的发梢:“这种爱,必须得是真实的情爱吗?”
“既然卡俄斯想要一个合格的继承者,我就想尝试一下。”
“如果我假装为了你停止战争,那算不算祂想要的‘爱’。”
假装为了他……封霁寒听得沉默了一下。
这不就相当于——卡俄斯规定子女只有结婚才能继承遗产,可岑浔为了骗取老父亲的遗产,假装跟他形婚吗?
“很明显,这样行不通。”岑浔幽幽说:“不光卡俄斯不答应,人类的高层也不可能同意”
失败的尝试,令岑浔不得不去寻找其他的方法。
如果现在的他学不会爱,那么,假如时间逆转,等他忘却一切,脑海里只剩下白纸般的空白,是否就能学会爱?
于是岑浔近乎疯狂地选择了逆转时间,将所有继承者的时间都倒流回了幼生期,一同回到起点。
封霁寒:“那你现在有资格继承遗产——不是,继承神格了吗?”
岑浔却说:“不知道。”
“嗯?不知道?”封霁寒抬起身体,疑惑地看向岑浔。
“谁知道祂想要什么样的‘爱’,”岑浔懒洋洋道:“对我来说,只学会爱你就足够了,但对祂来说,可能还不够。”
据岑浔所知,神爱众生,并不只爱一人。
封霁寒往下,握住岑浔的手指:“那怎么办?你要去爱别人吗?”
“爱不了更多人了,”岑浔坦诚道:“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的小鸟。”
封霁寒心中一热,握着岑浔的手指立即收紧。
因为岑浔一句话,他轻而易举地心乱如麻。
岑浔微微侧过脸,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封霁寒的唇上,岑浔贴着他的额头,几乎呢喃着说:“因为你爱着这个世界,所以,我也可以稍微地偏爱一下它,仅此而已。”
封霁寒嘴唇微动:“我……”
“嘘——”岑浔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唇:“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全新的世界。”
岑浔笑道:“我还没有彻底兑现这个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