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梨一边唾弃着四叔一家人, 一边回了家。
另一边的奥数班在放学之后，依旧有几个孩子围着刘老师问问题。
“这个点到这个点之间做一条辅助线，然后将这个部分看做一个整体……”
一脸迷茫的学生瞬间豁然开朗：“我知道了！”
没人会不喜欢一点就通的学生, 刘老师欣慰道：“所有的类似题目都可以采取这样加辅助线的方法，你再做做这道题……”
给学生加课到一个小时后, 刘老师这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走到大门口, 就被门卫给喊住了。
“刘老师, 你学生说有个作业忘记给你了，喏。”
刘老师一边接过来一边纳闷：“作业？”
他哪儿布置作业了？
作为奥数班的培训老师，他向来只会发一些自己找来的题目页子。页子上的题目也不会多, 毕竟都是拔高题, 一般一周也只有三四道题目。
有天分的学生自己会主动学习, 但大部分的学生光是每周的页子都做不下来。
怎么会有学生给他交什么作业……
刘老师打开这个崭新的本子，待看清上面的内容，直接血都凉了半截。
只见上面用清秀的笔迹写着让他心神俱颤的内容。
【你们班的学生葛明对你有意见，我偶然听见他跟几名学生商量着对你展开报复……】
【请注意你的孩子，以及学校跟葛明走的很近的隔壁班同学，叮嘱他不要被人骗出校外。尤其注意学校后面废弃的机井……】
简梨写这些内容的时候没有任何故弄玄虚，她只是平铺直叙的将葛明的打算和自己如何得知的过程全都写上。
可正是因为她写的太清楚明白, 里面却透着一股叫刘老师心凉的恐惧。
刘老师失态的抓着门卫问这个本子是谁给的。
门卫有些懵：“就是一个小姑娘, 看着也就只有十二三岁。”
刘老师的奥数班主要针对就是高小和初中生，所以他一看到简梨的样子, 就下意识的没有过多猜想。
“刘老师, 咋啦？那小姑娘不是你班上的？”
刚开学, 奥数班来了不少生面孔，门卫还真没注意到里面有没有简梨这号人。
可看刘老师面色苍白的样子，门卫却不确定起来。
只是一个小姑娘, 该不会……
刘老师勉强忍下内心的种种情绪，顶着门卫探究八卦的眼神：“没事……这学生家长也真是的，叫孩子送来个本子，里面还夹着一张卡，我得问清楚了好给人家退回去。”
这也是常见的事，尤其是刚开学还不到一个月。有些想要把孩子塞进奥数班的家长，那是用尽了百宝。围追堵截，找到家里找到少年宫的不计其数。
有些提着礼物来的，直接把礼物往讲台底下一放就跑，弄得刘老师总是为此头痛。
只不过这样直接送卡的还是少数，门卫有些羡慕的看着他：“肯定还是要上你的班的。”
刘老师今年已经破格开了两个班，一个班都五六十个人了。他早就放出话去说带不了那么多的学生，可家长还是企图送礼把孩子塞进去。
“还是得上学啊。”
门卫感叹着，上学多好，学好数学，将来也开一个奥数班。
刘老师在少年宫开班开了三四年，他是眼睁睁看着刘老师学生越来越多的。
这么多的学生，不算家长的礼物，光是学费就已经很可观了。
门卫心里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孙女，今年刚好小学二年级。
不行，得回家跟她老子讲讲，好好学数学，等到五年级也送过来给刘老师教。
想到这里，他和和气气的跟刘老师说道：“下回再有这样的，我就给您挡挡，上回你不是说最好不叫家长去班级门口等吗？我也给你留个心。”
先把关系处起来，将来就好开口了。
刘老师心里乱的厉害，勉强寒暄几句才紧紧揣着那个本子回了家。
到了家先灌了两杯水，这才惊魂未定的开始细细琢磨本子上面的内容。
按照上面说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不小心听到了葛明他们要针对自家孩子，所以才写了这么点东西过来。
但是她怎么知道葛明是谁？
刘老师琢磨半天，想到的只有一种解释。
这个小女孩估计就是自己班上的。
他拿着自己手里的花名册，思来想去，最后把目标定在了班上的两个小孩之中。
一个小女孩家境很好，父母都是教育局的，平时做事风风火火。数学天分不怎么样，但是家里显然很是重视教育，所以塞进班里来。
对于这样走走后门，但是平时还算听话的学生，刘老师自然是没什么意见。
可往深里一想，他觉得是这个孩子的可能性不大。
这小姑娘是家里独苗，每次上学都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大家子轮着接送，刘老师见过的几次，老人们连个书包都不叫孩子背，吃的喝的背一书包。
这样的小孩家里自然不可能放任叫她去小巷子里“偷听”。
那就只剩下最后那个了。
那个小女孩是刘老师特招进来的，家境很不好。父亲瘫痪在床，母亲则是在市场上赁了半个摊位卖菜。
要不是这孩子在学校里展现了难得的数学天赋，刘老师也不会只象征性的收了一百块就把人收进班里来。
要知道这几年随着中国在1990年举办了IMO（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并且获得了优异成绩之后，很多学校都开始重视起奥数的培训。
每年各个学校都会进行一些选拔，最优秀的数学苗子都会被选拔到一个班级里进行统一培训，也有些家长会不满足于学校的基础教育，而是为孩子选择更高等级的名师。
刘老师自从“下海”做了奥数培训班之后，因为成功培养出了三个进入华罗庚杯决赛的学生，所以在桃城很有影响力。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班级出现了“一位难求”的局面。
在这样紧张的位次中，刘老师能主动为这个女孩留出一个位置，可见对方的天赋之厚。
刘老师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很有可能。
越觉得有可能，刘老师越是不能平静心神。
这个小女孩被自己收进班级之后，样样都很好，就是因为家庭的贫困，找他表达过自己不愿意再读的意愿。
哪怕刘老师说不收她一分钱，她也不愿意。
“我妈平时太忙了，我每天在家还能帮帮她，老师，自从我来了培训班，我妈每天都要自己从早忙到晚。”
小女孩十分懂事的说自己上完这个月就不会来了。
对于贫困的家庭来说，光是清清静静的念书，就已经是对家庭的消耗。
刘老师劝说无果之后，很清晰的看到了这个女孩未来的命运。
奥数比赛里，多的是有天赋还努力的人，光是有天赋，如果不加以训练，在不远的将来，她就会失去她的天赋，最后泯然众人。
可现在……
刘老师下定了决心。
如果真的像这个本子上所说，那这个女孩无疑是救了自己一家。
他早年妻子去世，家里只有他和儿子，如果没了儿子……
刘老师一阵恍惚，他完全不能想象如果真到了那个境地，他要怎么过完余生。
“吱呀”一阵门响。
刘老师的儿子进门就看见哭的眼睛红红的他爸。
“爸……你怎么了？”
父亲这样的反常，叫他吓了一跳。
刘老师抹了下眼睛：“没啥……你今天在学校有什么事没？”
孩子：“没啥事啊。”
刘老师追着问：“那你有没有同学要你去哪儿？”
“没有。”
“别的班的同学呢？”
“没有……爸你怎么了？”
刘老师哽了一下，他自己还要上班备课，再说就算是他不备课，他也不可能全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孩子。
“没事，我就是想着，最近该叫你爷爷奶奶来城里住住。”
孩子欢呼一声：“真的吗？”
刘老师：“真的。”
他爸是朝鲜战场下来的老兵，他妈当年是能跟着部队做饭的人物。有两个老人在，还有孩子的姥姥姥爷在城里退休了。
四个老人看着，他就不信葛明还能有什么动作！
想到葛明，刘老师发了狠。
他万万想不到一个才初中的孩子居然能这么狠毒。
眼中寒光闪过，刘老师心想，那些人一个都别想跑！
*****
简锋自从决定了要辞去小组长的位置，很快就跟厂里说了。
厂里倒是也没说什么，很快就另外提了赵晓鹏顶了简锋的位置。
赵晓鹏的媳妇吴海霞为此在大院里趾高气扬了好几天，甚至还跑到王梦梅的摊子上说了些诸如“我都没想到领导给我们家小鹏提起来了”“他平时哪儿有锋哥那么勤快啊”“锋哥咋想的往后是不是打算不干了跟你一块顾摊子”“还是劝劝锋哥摊子哪儿能那么好干”……
王梦梅一脸无语，她有心想说是简锋推举赵晓鹏的。可仔细想想又觉得算了。
吴海霞这人就是个没见识，你说了，她还以为你故意跟她呛呢。
好事都做了，何必再吵个不落好呢。
王梦梅嘴上嗯嗯啊啊的，哄的吴海霞心满意足。
简锋换了岗位，一个月的工资立时就少了八十块。
两人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在摊子上把这笔钱挣回来。
王梦梅想的是加项。
“晚上要不然就做小炒，厂子外头不是有人晚上支个摊子卖小炒吗？咱们也弄，市场这里现在有两三家，我觉得这个还是能干的。”
简锋有些吃不准：“那你早上起那么早，晚上还熬夜，成吗？”
王梦梅咬牙：“那有啥不成的。”
想到挣钱了就能不受婆婆的气，她就算是累死也不喊一句冤。
简梨终于还是忍不住：“等你累个好歹出来，这点钱回头再送医院……妈，你还是好好算算这笔账。”
透支身体来的钱哪儿能那么好挣，就跟她一样，上辈子想要买房买车，房贷刚提前还完，人嘎了。
也不知道图个啥。
简梨赶在王梦梅发火前拿出自己的小本子。
“妈，我建议你把早餐停了，然后好好经营中午和晚上。你看下这个毛利率，早上的早餐卖不上价，最重要的是翻台率和单客消费额……”
简梨一板一眼的讲，王梦梅没好意思说自己没听懂。
简梨讲了一遍，看父母都没反应，于是叹口气换了个说法。
“早上一个人点一遍也就是一块多钱，还要占着位置吃。吃完你还要刷盘子刷碗。”
“中午你直接炒几个浇头，面条不用自己现擀。很多人都是带着自己的碗，还不用洗碗。一碗就一块多。”
“晚上一桌几个人，点上三两个菜就五六块了，你服务一桌，比早上服务五六桌都挣钱。”
王梦梅听懂了。
她懵了。
简锋也懵了。
简梨：“你是为了挣钱，不是为了吃苦！要是非得挣辛苦钱，那世界上扫大街的最挣钱。”
王梦梅心里“扑通扑通”的响，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
简梨还在唠唠叨叨：“同样是拧螺丝的，你在厂里拧螺丝跟去火箭上拧螺丝看起来一样，人家火箭上的螺丝就是更值钱。人的精力有限，你要是光顾着埋头赶路，那累的要死也只是在厂里拧螺丝。你要是抬头看看，说不准将来你就去火箭上拧螺丝了。”
“在恰当的位置干最有价值的事才是聪明人。”
简梨这一番话说完，王梦梅和简锋久久不能平静。
“……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
良久，简锋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直到现在，他才醒悟到，女儿是真的变了。
之前那些感受，不是误解！
而是简梨真的完全变了一个人！
简锋心里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感受，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父亲，他辛苦养家，关心妻子和孩子，承担家务……
可女儿却肆无忌惮的长成了另一幅模样。
成长这么快的女儿，好像是在控诉他作为父亲的不合格。
简梨抬起头，突然咧出两排大牙：“书上教的！”
她拿起一本杂志，指着上面的内容：“这里！”
简锋翻看了一下封皮：“经济杂谈……你从哪儿买来的杂志？”
简梨：“我花自己零花钱买的呀。”
简梨在张口之前就想到了退路，她既有些放肆的展现自己的不同，却也十分谨慎的为此找了借口。
简锋和王梦梅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庆幸。
女儿没有变成妖怪，真好。
简梨丢下面面相觑的父母：“我要去找夏柳玩了！”
夏柳最近迷上了乒乓球，邓亚萍1992年拿了两枚金牌，明年就又是奥运会了，学校组织学习了邓亚萍精神，大家最近都喜欢打乒乓球。
简梨觉得打乒乓球也能运动，姑且算作减肥吧，于是跟夏柳每天都打。
“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家属院就五张乒乓球桌，她得早点去占着位置。
简梨走了，简锋和王梦梅略一商量，就开始算账。
“小梨说得对，咱们也该算算账。”
王梦梅做生意，顶多会算算每天的收支，她是个勤快人，信奉的就是勤劳致富。
每天把自己累的直不起腰，挣来的钱才有价值。
可两人一算账，她才发现，最让她辛苦劳累的早餐，其实还不如中午随便炒两个浇头卖面挣钱。
王梦梅喃喃自语：“我真傻。”
她原本还想着把午餐去掉，直接只卖早餐呢。
现在看来，早餐不是不挣钱，但是都是辛苦钱。
而她这把好手艺，明明可以有不累的挣钱办法。
“我真傻！”
王梦梅拍拍自己的脑子：“早知道我就早点只卖中午和晚上了！”
简锋：“现在也不晚。”
晚上卖小炒，是个可行的手段。
王梦梅思来想去，决定晚上主要卖炒鸡。
这次她谨慎的询问了丈夫的意见，并且决定晚上问问女儿。
王梦梅别扭道：“这丫头还有点挣钱上的脑子，晚上问问她成不成。”
简锋笑了：“肯定成，你做的炒鸡，她最爱吃。”
这一句不算情话的恭维，叫王梦梅脸上晕开一点笑纹。
“我要是手艺不好，能给她吃的胖成这样？”
简梨吃药发胖那会儿，每天食欲旺盛，她光是做饭一天就做五顿。
王梦梅：“今晚上就吃炒鸡！我去菜市场买只三黄鸡，今晚上好好做一顿。”
简梨也好久没好好吃饭了，王梦梅决心今天好好露一手。
王梦梅急匆匆出门了。
简锋则拿起那本杂志看起来。
这本杂志还挺好的，回头也去定一本。
*****
简梨冲到乒乓球桌那儿，五张桌子三张没人，简梨占了其中一张，坐在桌子上等着夏柳来。
结果夏柳还没来，先来了几个熟人。
刘向东的两个儿子大军和小军，还有几个脸熟的家属院男生来了。
大军小军长得差不多，双胞胎里他们算是长得像的，只不过一个脸上有个痦子，另一个没有。正值青春期，两人都是一脸的痘坑。这俩长得跟刘向东很像，都是又瘦又高的。
看着跟个麻杆一样。
俩“麻杆”看见简梨就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哎，大胖子！你坐桌子上不怕给桌子压塌了呀！”
简梨缓缓转过头，一脸不爽。
“筷子兄弟，你俩干啥？”
大军小军：……
“你喊啥呢！”
简梨慢条斯理：“你俩这样站一块，可不就是跟一双筷子似的？将来你俩一块出道，艺名都不用起了。”
大军小军向来最喜欢给人取外号，头一次被人给取了这么个外号，俩人顿时气急败坏。
“谁他妈的叫筷子兄弟啊！你个死胖子嘴真欠！”
说不过简梨，立刻开始人身攻击。
简梨也不惯着：“你瘦你瘦，谁像你啊，连灰带盒两斤半。”
大军小军瞠目结舌，他们没接触这样的战斗力。
简梨还在持续输出：“说你俩筷子兄弟都说轻了，你俩长得多有创意啊，往那儿一站，像是我姥姥嗦过的枣核。长得跟玩儿似的，别人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你是三百六十度全是死角。脸上的坑，苍蝇上去都崴脚。五官跟边角料似的，满脸都是违章建筑……”
跟着大军小军来的男孩们，原本还想忍着笑，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边角料哈哈哈哈！”
“违章建筑笑死。”
……
这时候骂人都是带着脏字骂，有几个见识过简梨这种不带脏字的骂法？
偏偏简梨全程都是平静温和，甚至脸都不红一下，这下更显得她格外气人。
大军小军暴跳如雷：“别笑了！”
他们越这样吼，周围的人越笑。
笑的直不起来腰。
这些话都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逗乐。
他们要把这些话传出去！
大军小军气的脸色涨红，上来要打简梨：“臭娘们，让你嘴贱！”
简梨翻身就从旁边跳下去：“说不过就打人，你急了你急了。”
大军小军：……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有这么气人的人！
旁边还有大人在打乒乓球，听见这边吵闹也就停下来。
看见大军小军要打人，顿时不再笑嘻嘻的在旁边看热闹。
“咋能打人呢？一会儿找你家长！”
简梨骂人他们听的乐呵，但要是打女孩这种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他们几个老爷们也不用出去见人了。
大军小军气的差点哭出来：“她骂我们！”
简梨吐吐舌头：“你们骂我在先！”
大军小军破防：“那能一样吗！”
他们骂胖子，那才多大的攻击力！
可简梨可是从取外号到人格都给他羞辱了一遍！
大军小军是真想哭了，简梨这么会骂，这些听过的人肯定明天……要不了明天，今天就能把这些话传出去！
他俩都能想到以后走哪儿都被人叫“筷子兄弟”的耻辱了。
简梨嘀嘀咕咕：“还不乐意……人家筷子兄弟还有主打歌呢。”
对不起肖央老师和王太利老师了。
大军小军闹着要简梨给说法。
简梨：“我就开个玩笑，你们怎么这么玩不起啊。”
“好吧，对不起，你俩满意了吧？”
简梨嘴上道歉了，大军小军却一点没有开心。
他们更难受了！
简梨嘿嘿笑，这就难受了？
大军小军上辈子没少追着她喊胖子，每次喊完，就再假惺惺的道个歉，这种道歉在大人眼里就是“事情过去了”，可简梨没有一次开心过。
现在好了，大家都不用开心了。
这才叫扯平！
简梨才不管他们，闹成这样了，乒乓球也不用打了，她溜溜达达准备去找夏柳，夏柳家里的电视机是彩色的，她去看《西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