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的老爷子叫葛强, 长得不高,年纪大了之后,背一佝偻, 人显得更加矮小。这种矮小也遗传给了几个孩子,葛长峻葛长源都不到一米七。
葛强进了门, 黄桂花急忙上前去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 然后帮着脱外套拿鞋。
葛强无比自然的顺着黄桂花, 被黄桂花伺候到沙发上,杯子里的温水都是正好的。
简梨从里屋走出来,正巧就看到了这一幕。
简锋和王梦梅也看到了。
简锋默默喊了句叔, 葛强嗯了一声, 然后就自顾自拿过遥控器换了个戏曲节目。
葛聪识趣的站起身来, 一大家子的儿女孙辈都到齐,葛强谁都不管,谁都不问。
大家也都习惯了他这个样子。
葛强这辈子,旁的没占上,就占个命好。
结婚前啃老,结婚后啃媳妇。前一个老婆死了,又来了一个带着大笔钱财嫁进来任劳任怨的黄桂花。
等到特殊时期一结束, 家里一个海外的亲戚回乡来了, 那人远离家乡,数来数去, 家里的晚辈就剩了葛强一支。
然后就是出钱出力, 供着葛长源葛长峻葛雅琴都读了书, 还帮着牵线搭桥叫葛长峻混到了有关部门的关系开起了建筑公司……
用葛雅琴的话说,那就是“我爸这辈子旁的不说,这个运气实在没人比得上”。
可不就是没人比得上。
葛强这辈子, 从小就轻松惬意,最辛苦的莫过于在棉纺厂上班那些年,每天按时按点去就已经让他觉得十分辛苦,后来等到娶了媳妇,他连棉纺厂的工作也不干了,就等着媳妇养。前一个媳妇没了,后一个接着养。
这些年家里家外,他样样不管,就图个自己痛快。不是在外面跟人喝酒打牌,就是回家里看电视养鱼。
对什么都无所谓。
所以他的大儿子葛长风被后老婆挤兑不回家,他不在意。
后来黄桂花觉得说不过去,把简锋也赶回去,他也不在意。
黄桂花掩耳盗铃的又怕别人说她苛待简锋,所以每年都让过来过年,他也不在意。
葛强心里,儿女都比不上他一条鱼重要。
黄桂花惹他不高兴,他抬手就打。
儿女们也不分男女亲生,谁惹了他也是这样。
简锋在葛家那几年,刚开始看不过去葛强打黄桂花,就拦过好几次。
葛强就连着简锋一块打。
你说被人说闲话,葛强就不怕被人说闲话。
反正他不要脸。
简锋挨了几次,不仅没用。黄桂花也不领情。
甭管前一天黄桂花挨了多重的打,她第二天照旧给葛强伺候吃喝。
还埋怨简锋多事。
“你懂个屁,打是亲骂是爱。”
简锋不能理解,他亲生父亲从来没有动过手,临死前撑着一口气跟厂里领导说要好好照顾他的妻儿,得了一句准话才敢咽气。
难道温和,善良,负责任,还比不过暴力,侮辱,浪荡吗?
简锋不止一次的劝黄桂花离婚,他们母子在棉纺厂多的是认识的街坊邻居,又有每个月的补助金,只要稍微干点活,怎么都能活下去。
可黄桂花就是认定了没个男人不能过日子。
她把自己挨的打归结于自己没给葛强生儿子。
熬了几年,终于生了葛长峻和葛长源。
黄桂花挺直了腰杆子,挨打少了,但一样要伺候葛强。
后来随着葛雅琴的出生,家里境况的好转,渐渐地,葛强不再打她了。
黄桂花称之为“熬出来了”。
她熬过了最难的时间,终于可以享福。男人不打她,她心满意足。
葛强这样一副脾性,家里没有几个儿女跟他亲近。
他瘫在沙发上看电视,家里的男人们凑在一起说话,女人们在厨房干活。
很快就端上来一大桌子菜色丰富的年夜饭。
年夜饭上,葛强唏哩呼噜的吃完一抹嘴,又去看电视了。
简锋对着一桌子菜,也只动了几筷子。
吃完了饭,黄桂花急着拉葛长峻去诉苦,其他人围着电视看春晚。
简梨和葛聪两人谁也不搭理谁,一个在那儿嗑瓜子,另一个则是在屋里找了书本看。
作为老三葛长源的儿子,葛聪显然是没少来奶奶家,比简梨自在许多。
没一会儿,黄桂花笑眯眯的出来了。
眼睛虽然还红红的,但是一看就知道跟儿子谈的还行。
葛长峻神色也平和了点。
十二点的钟声一过,所有人都收拾收拾睡觉去了。
房子一共四间,一家住一间,简锋一家住在最小的那一间。一张窄小的弹簧床,睡得人难受。
王梦梅睡不着,简锋也睡不着。
王梦梅闭着眼睛:“咱们明年不来了成不?”
丈夫进来之后就心情不好,她是看得出来的。
“都这么多年了,旁人爱咋说咋说吧,你妈那个样子,我撑着她来闹,只要她不怕难看。”
夫妻两个是老实人,可老实太久了,王梦梅心里压着一股火。
明明都撕破脸了,何必非要来装这个门面!
有意思吗?
黄桂花是当妈的不假,但她也没干过一个当妈的该干的事。
王梦梅:“简梨也渐渐大了,咱们就跟葛长风一样,就是不来又咋的?”
就在王梦梅以为丈夫不会回答的时候,简锋轻轻嗯了一声。
“明年不来了。”
简锋也觉得没意思透了。
明明他可以一家三口在家里好好过个年,就跟昨晚上一样。
为啥今晚上要来受这个罪。
黄桂花一晚上给儿子儿媳一个劲的夹菜,可却把他一家当空气。
他知道这是黄桂花踩着他故意的。
从小到大,黄桂花这么干过无数次。
仿佛只有对他不好了,才能叫葛强认为她真的是决心做了葛家的媳妇。
现在想来,真是没意思透了。
黄桂花可怜,但她不需要人可怜。
她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往后都不来了。”
****
第二天一大早,简梨起了个大早起来收压岁钱。
葛长峻葛长源都给了,黄桂花再不情愿,也给了她一个薄薄的红包。
简梨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五毛钱。
再偷摸看下葛聪的,黄桂花给葛聪给了五十块!
简梨偷偷告诉王梦梅:“我奶就给我五毛,你俩可别给她多了!”
每年的惯例,简锋和王梦梅初一走的时候,总要给黄桂花一点孝敬钱。
一般是五十。
简梨觉得亏。
她爸就是给五百,她奶也不会给她一个好脸色的。
简锋到最后还是给了五十块。
五十块给出去,他还没说自己往后不打算来了,黄桂花就已经开口了。
话里话外都是家里住不下,让简锋往后不用来了。
“本来我就是怕人说你不知恩,葛家到底给了你十来年的饭,你不来不是那个意思。现在你也有家有业的,不来就不来吧,你到底是姓简的。”
怎么都是黄桂花说了算,简锋吭也没吭一声,带着老婆女儿回了家。
*****
年初二,回娘家。
王梦梅大包小包的带着一大堆东西,一家三口赶到客运站,坐上了最早的班车。
过年时候的人虽然少了点,但所有人都是带着一堆东西上的车。王梦梅还算是带的少的呢。
汽车摇摇晃晃的从桃城开到王家庄,简梨被车厢里的空气弄得昏昏欲睡,下了车被冷空气一激,这才醒过来。
“大舅!”
再次看见大舅,简梨高兴的很。
王跃东不知道在路边等了多久,看见简梨也迎了上来。
“姐,姐夫。”
“小梨你瘦了啊!”
简梨穿着自己的新衣服,骄傲的转了个圈:“嘿嘿,是瘦了。”
“瘦了好看,小帅一直在念叨你呢。”
也不知道简梨给王帅说了啥,这小子现在天天把她挂嘴上,动不动就是“我姐说”。
王跃东招呼着王梦梅把东西放车子上放:“走吧,大姐已经回来了。”
简梨蹦高:“我要坐车!”
前几天下雪了,城里的路还好,乡下的路都是泥巴,简梨不爱走。
王跃东当然没异议,叫简梨抱着两箱干货坐在后座上。
简锋跺了跺脚:“真冷啊。”
王跃东接着茬:“前几天下的大,都快一腿深了。你们城里下的应该不大?”
“不大,就飘了一点小雪粒子。”
“你们能放多少天的假?”
“你姐能晚点,我初五前得到。”
……
自行车在泥泞的村路上蜿蜒出一条道路,平日里只需要十来分钟的路,愣是走了半个小时。
进了庄,就到了王梦梅熟悉的地方。
王梦梅边走边跟人打招呼,不时能看见走娘家的姑娘们,下过雪都骑不成自行车,个个都是带着孩子和男人,常见的是车把上挂着各种油纸包
条件好点的就是后车座捆着方便面露露火腿肠牛奶。反正初二回娘家,务必要不跌面子。
王梦梅又细细看了一遍自家的,觉得总算是没有被比下去。
这才心里安定些。
进了家门,简梨先一跃而下,叉着腰大喊一声。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然后王云云王帅和钱苹就都从屋里出来。
“小梨!”
“姐姐姐!你咋才到啊!”
“我都想死你辣!”
王梦梅瞠目结舌,简梨以前是跟几个表姐表弟玩的不错,但啥时候这么有人缘了?
王帅拉着简梨:“姐,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王云云也不放手:“我也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姐弟俩,一人一边,给简梨架进屋里去了。
王梦梅:……
算了,随便她吧。
王梦梅进门先问候老娘,弟妹孙翠芳也一头雾水。
“刚才还在院里呢,听见你回来,进屋去了?”
王梦梅喊了两嗓子,没人应。
她又去推门,门也推不开。
王梦梅顿时没话可说。
她老娘赵春兰,听见她回来,从屋里给门反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