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生简梨过上了起早贪黑的生活。
天气一冷, 她每天早上都不想起床。新房子有暖气,屋子里暖和,更衬得学校冷。
简梨每天都要花好长时间哄自己出门。
王发财围在她周围, 伸长了脖子端坐着,就等着迷迷瞪瞪的简梨从嘴巴里掉出来点鸡蛋碎。
王梦梅猛催简梨:“赶紧的!再不走你马上迟到!”
简梨叹了口气, 小声嘀咕:“早知道就去专访了……”
成名要趁早啊, 趁早就不用被应试教育摧残了。
可腹诽了一大串, 简梨还是老老实实被王梦梅挂上书包赶出门。
照旧还是简锋送孩子,自行车拐了一个弯,简梨就嚷着要买烤肠。
人可以迟到, 但嘴是不能亏欠的。
简梨咬着烤肠往班级跑, 远远看见班主任都快走到班级里了, 她一个箭步冲到班主任前面。在铃声落下的时候坐在了座位上,两口把嘴里的烤肠吞下肚,擦擦嘴做出一个乖宝宝的样子。
方老师:……
这都第几次了?
自从入了冬,班上再没有比简梨更能踩点的了!
每次见到她,都是火急火燎往班里跑,一看到简梨来,有些在班级外面的学生也会抓紧时间跑起来。
看到简梨, 就等于在迟到边缘了。
方老师拍拍手:“最近天气冷了, 要注意保暖,上下学最好不要跑太快, 免得摔倒……”
简梨戳着铅笔盒, 假装说的不是自己。
“……下周将要举行全市联考, 时间是周四周五两天,这次考试是完全按照中考的难度和考试方式来的。一定要细心审题,注意细节……”
方老师一走, 夏柳就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考考考,我都快成红薯了。”
被烤的外焦里嫩。
自从上了初三,周围一切都紧张了起来,课间也没几个下课出去玩的了,学校的体育课音乐课美术课微机课全部取消,只有上不完的课和考不完的试。
夏柳把脸转向简梨:“小梨,你要考什么学校?”
桃城本地最好的学校是省实验和一中,一中是老牌高校,前些年一直比省实验高出一头。但省实验这几年却凭借着引进的一批新教师逐渐追了上来。
家长们还是一贯的觉得一中好,可学生们都更喜欢省实验。
据说省实验的老师还会带学生去春游秋游看电影呢。
总体来说,一中偏传统教育,省实验则是鼓励学生多样发展。
简梨略一思索:“省实验吧。”
上辈子她连这俩学校的门槛都没摸到,去了二中,虽然教学水平也不错,但是在二中那几年着实算不上什么美好的体验。
二中和一中一样,都是住校的,半个月放两天假。
这样封闭的环境下,任何一点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都会成为被嘲笑的点。
说不上霸凌,但简梨那三年真的不快乐。
夏柳一家搬走,她也没有了朋友,就这么独来独往过了三年……
哎?
简梨突然想起快被她忘记的时间点。
这都已经是十二月了,厂子那车货是不是已经丢了?
回到家,简梨迫不及待的去问简锋。
简锋:“你哪儿听来的话?”
简梨:“听同学说的,说是二厂这个月没发工资。”
简锋刚提起来的那口气松了下来:“没发工资不是常事么,这个月咱们厂的也没发。”
以前也有这样的事,最长的一次,连续五个月没发工资。
简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难道厂子还能真倒了?
咋可能嘛,这么多的人呢,就算有什么事,上面也要站出来管。
简梨没去打击她爸,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家现在的处境。
房子已经换了,工作也已经有了。
她爸有了一技之长,她妈的小生意蒸蒸日上。
嗯……
好像确实不需要很担心。
思来想去,简梨唯一做的就是催她爸把厂子里留存的个人档案复印一份。
“复印那个干啥?”
简梨不依不饶:“我们学校让交的!”
简锋有些奇怪:“学校要这个东西干嘛?”
简梨:“不知道,就说让交一份做统计,好像给补助?”
这样的事之前也有,作为棉纺厂的下级单位,学校统计一下学生是双职工家庭还是单职工家庭,好算厂里给的补助金额。
简锋不疑有他,去档案室申请了一份复印件。
简梨把证件拿到手,这才心安。
上辈子厂子倒闭时候太乱了,档案室也乱糟糟的,简锋的档案不知道弄丢到哪儿去了。
等到后来宣布厂子倒闭,有些福利待遇简锋都没领上。
这次可不能再错过。
简梨收好了档案,静静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
许亚男又一次考砸了。
市里的联考成绩下来,简梨不出意外的拿了全班第一,同时也是全年级的第一。
但是许亚男的名次已经落后到了第十一名,在全年级更是排到了一百名靠后。
每年学校升到一中和省实验的学生就只有不到一百个。许亚男这个成绩,几乎已经注定了她不可能再进到这两所学校之中。
许亚男浑浑噩噩把成绩单拿回家,方老师让家长签字,她麻木的学着孙艳的笔迹签了名字。
不是她刻意隐瞒,是她知道孙艳并不在意。
考第十一也好,考第一也好,孙艳现在的目光全都不在她身上。
“死丫头,炉子快灭了,赶紧换块蜂窝煤!”
许亚男拿起火钳,从炉灶里掏出三块连在一起的蜂窝煤。火早就灭的差不多了,下面两块烧的透透的,只有上面那一块还冒着火星子。
但也很快就要熄灭了。
许亚男换完了煤球,孙艳面色黄黄的从里面走出来,隔着窗户看到外面雾茫茫的一大片,透着些灰败的青灰天色。
“……玛德,什么鬼天气。”
许亚男捡起丢在地上的脏棉裤,准备拿去水房洗。
自从她亲爹许建国这两个月都没寄钱回来后,孙艳就成了这副样子。
虽然许建国在电话里一再解释是工地没发工资,但孙艳还是恶狠狠骂了一通脏话,骂完才发现电话早挂断了。
也不知道是许建国主动挂的,还是投的币用完了断了线。
孙艳嘴里呜呜啦啦的骂天气,又恶狠狠的骂许亚男。
“跟你爸一样,三棍子敲不出来一个屁!”
“我怎么就那么命苦,摊上你们父女俩!”
“看看人家是怎么过的日子,又是开店又是做生意的,我就是命不好,叫你们俩给我拖累死!”
……
许亚男从水房打了半盆凉水,又兑了半壶热水,蹲在地上搓她弟弟许天赐的脏裤子。
孙艳骂着骂着突然踹了一脚盆子,那盆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头晒的时间长了,孙艳一脚就给踹裂了,脏水流了一地。
她尖叫着:“赶紧收拾啊!眼是窟窿不会看啊?”
声音太大,吵醒了屋里睡着的儿子,孙艳听见儿子哭声,顾不得换她被水浸湿的棉鞋,赶紧进屋去哄孩子了。
留下面对着一地脏水的许亚男。
许亚男在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麻木,苍凉,没有生气。
她突然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
方老师这半年里找她的次数比她考第一时候多很多次,每次方老师都把一句话挂在嘴上。
“要读书啊许亚男,一定要读书。”
许亚男心里有些难过,为什么老师都会这样关心她,可她的父母却不在乎她的一切呢?
人要是没有父母的肯定,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一瞬间,许亚男几乎想要丢下手里的抹布逃离这个家庭。
“许亚男!你聋了吗?赶紧收拾完做饭!”
许亚男自嘲一笑,逃离,她又能去哪儿呢?
“许亚男!”
许亚男收起抹布,盯着窗外的灰白雾气。
“……来了。”
*****
简梨一直等着厂里的消息,可等啊等,等到了元月份,厂子里还是风平浪静。
虽然厂子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但是大家还是强打起精神过年。
也不知道今年的天气怎么回事,晴天少见,下雪也少,最常见的就是不阴不阳的天气,大早上起来就雾蒙蒙的一大片。
简梨刚考完期末考试,好不容易收起焦虑的心情开始在家放松。
刚考完期末周的钱苹也来小姨家,简梨拉着钱苹问东问西。
炉子里热着带壳的花生和烤红薯,简梨跟钱苹一人抱着一罐露露。
“还好吧,就是忙。”
钱苹读的是临床,课程相当繁重。一个期末过去,钱苹觉得自己又过了一遍高三。
只不过大学生活依然让钱苹很满意。
在经过高三的辛劳之后,大学里面的开放包容,无疑是给钱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钱苹摸着简梨的头:“一定要好好读书上大学。”
简梨正要说什么,只听见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
没错,在经过了几个月的积蓄之后,王梦梅终于狠心装了两台电话,一台在店里,一台在家里。
店里自从有了电话,不管是王梦梅还是简锋的工作都方便很多,以前简锋总是要时刻守在粮油店,总是怕突然来电话让送货。
但是现在就方便很多了,他偶尔回趟家,孔国荣找不到他就会打店里电话。
王梦梅还给简锋买了一台bp机,这样就更方便了。
至于王梦梅,店里装了电话之后,有些住在附近的人就会订餐让送饭,也有人怕晚上来了没位置提前打电话预定。
王梦梅甚至抽空缝了两个电话套子,生怕这俩花了大价钱装的电话再用坏了。
简梨看了眼来电提示,接起来就喊妈。
电话那头是王梦梅。
王梦梅声音里透着点焦急:“小梨,我有点事要出去,今晚不回去了。你跟你姐锁好房门。”
说完就挂了电话。
简梨抬眼看到刚挂上墙没几天的挂历。
上面是金钩银划的1997年。
这一天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