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梦梅把李霞两口子放在旅馆, 无视了对方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色,带着忐忑不安的赵春兰扬长而去。
“……这就是你的好二姐!咱们又不是叫花子,谁稀罕住她家!至于给咱赶出来吗?”
王跃西嫌弃老婆在门口人来人往的地方大嗓门叫嚷, 拽了下她的袖子。
“别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偏心我哥。”
这几年回老家, 王梦梅都是只给王跃东家走礼, 礼物是越拿越多, 但从来没说给他们分一些。
通常都是王跃东过后分他一两箱年货,说的好听是王梦梅交代过,但王跃西早知道她这个二姐就是不待见自己。
李霞咬着后槽牙:“狗眼看人低, 早晚咱们过好了, 也不搭理她!”
王梦梅订的旅馆其实条件不错, 有热水有电视,一张房间两张床,甚至还有吹风机。
王跃西看到房间才心里舒服点,两个人分别洗了澡,
可李霞一晚上翻腾,就是睡不着。
她这人不吃气,心里想的是早些年白对王梦梅好了。她可是在王梦梅生简梨那一年, 给了王梦梅一个PU钱包呢。那还是她表妹从南方带回来的。
李霞嘀嘀咕咕的感叹世态炎凉:“她不就是仗着开了个饭馆买了车吗?算什么了不起。”
王跃西无奈道:“睡吧, 明早上还得早起呢。”
他们是男方,总得按时早到。
李霞劝自己, 也是,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呢。
……
这边, 王梦梅把赵春兰接到家里。
这还是赵春兰第一次来她的新家。
上一次,已经可以追溯到她结婚的时候了。
那一次赵春兰过来坐席,吃完饭就闹着要走, 好像在闺女这里待一天就跟要了她的命一样。
王梦梅人到中年,有时候想起都觉得离谱。
简锋上门去求亲,她妈就同意,连对方的家底都没看,也不怕王梦梅被人骗走。
赵春兰上了楼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你们原先住的那楼啊。”
虽然隔着一二十年了,但是赵春兰还记得,那时候好像是个一楼来着。
王梦梅强忍住质问,推开门:“前年攒了点钱跟人家换了房子。”
赵春兰哎了两声:“你姐跟我说过两回,我忘了。”
王梦梅憋着气:“……进去吧。”
赵春兰进了门,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王梦梅没吹,但是这屋子可不会骗人啊。
大乎乎的三室一厅,客厅有冰箱彩电沙发,墙上挂着字,窗台上放着几盆花。
王梦梅关上门:“简梨现在住学校去了,你来了就先住她那屋。她东西我都收好放另一间房了。你衣服呢?”
赵春兰在女儿的新房子里手足无措,赶紧递上自己的布包:“这儿呢!”
王梦梅:“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衣服啊?”
赵春兰紧张道:“都、都是你姐买的,还有翠芳给我买的。”
“算了,这衣服都掉色了,我等会儿带你出去买几套。明天见人家女方,穿的太旧也不像样。”
一说买新衣服,赵春兰心里美滋滋的,偏偏老毛病发作,扭捏起来。
“真买呀?你姐给我买的都好好着呢,你看这料子,纯棉的呢。”
王梦梅被她这明知故问的样子气笑了。
“不买,我逗你玩呢。”
赵春兰:“……”
生怕闺女后悔,她赶紧把旧衣服扯过来丢在床上:“走吧走吧。”
王梦梅跟在她后头,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简梨就喜欢这样说话。
大大前年她生日,简梨送了她一束包好的鲜花。
她就跟赵春兰一样,心里再高兴,嘴上都有说几句。
“买这玩意儿干啥啊,不当吃也不当喝的,那么贵!”
“我给你的钱你都用来买这种没用处的东西了?你下次再要零花钱我可不给了。”
结果,她这边话没说完,那边简梨就噌的一下把花抱走。
“妈妈,你要是不要我就拿回去退了哦,反正你不要。”
简梨那个认真的样子,好像王梦梅说一句不要,她就真拿回去退。
王梦梅也知道,闺女绝对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可她也真说不出来自己想要,孩子的孝心她高兴,但是作为一个“无私奉献”的母亲,说出自己要什么,无异于一种破坏自己形象的行为。
简锋过来给了一个台阶:“你妈高兴呢,别逗她。”
简梨那时候格外认真,不管简锋怎么说,就非要听她一句话,直到听到王梦梅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要,她才把花放下。
那次之后,王梦梅再犯毛病,简梨就毫不犹豫的直接拿走。
久而久之,王梦梅就不这样了。
现在,王梦梅把这套用在赵春兰身上,觉得神清气爽。
她这套毛病就是从赵春兰身上来的,赵春兰每次旁敲侧击的要东西,真给了,总要演这么一出。
现在想想,实在烦人。
王梦梅带着赵春兰去了专卖老年人服饰的店,赵春兰进门就看中人家一件带着暗花的外套,王梦梅让人拿下来给她试,也很合身。
王梦梅问店员:“多少钱?”
店员笑眯眯的:“这一件一百一。”
赵春兰一听价格,心里想要,但是嘴上推辞:“这么贵,要不算了吧。”
王梦梅本来在掏钱包了,闻言又收起来:“那行,咱们再看看。”
赵春兰:……
这死女子,挣钱了怎么还听不懂人话了!
王梦梅带着闷闷不乐的赵春兰看别的,打定主意要是赵春兰再说这种话,她还不买。
一连两次之后,赵春兰抱着一件暗红色的开衫:“我要这个!”
她是真怕闺女一件都不给买,这死丫头,真叫人没脾气。
王梦梅笑了,对店员说道:“刚才那两件也包起来吧。”
赵春兰:……她就说,这丫头怎么会听不懂人话,就是故意来寻她老娘开心的!
一连买了三件上衣和两件裤子,王梦梅还给赵春兰买了一个土气到不行的小包。
“这包太难看了,我给你买个好看的。”
赵春兰捂着那个包怎么也不肯换:“桂花她娘就有个这样的包,她说这个是牛皮的,我就要这个。”
什么牛皮,就是PU。
可王梦梅看出来老娘这是打定主意买同款,于是也不再坚持。
逛完衣服店,大包小包的又去逛鞋店。
赵春兰紧紧贴着闺女的胳膊。
一路上不停地说:“人真多啊。”
“真热闹啊。”
“车也多。”
……
她匮乏的人生里,并没有太多的勇气。上次来城里还是嫁女儿,后来几十年,她连县城都鲜少去过。
王梦梅贴着赵春兰的手臂,能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老年人的皮皱起来,耷拉的松垮的皮肤让王梦梅从未有任何一刻像此刻一样,意识到赵春兰是真的老的不行了。
她心里一软:“你走里面不行啊?走外面就是车多。”
每一个车开过去,赵春兰都要哆嗦一下,好像人家能撞到她一样。
赵春兰乖乖换到里面走,眼睛还盯着那些汽车。
“城里的车子真多。”
她又这样唠叨了一句。
在鞋店买了几双鞋,布鞋棉鞋皮鞋。
王梦梅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给赵春兰吓住了。
她悄悄把女儿拉一旁:“不买了,回去叫简锋瞅见怎么办?”
王梦梅:“他看见就看见呗。”
赵春兰恨铁不成钢:“早说你找个出息点的,你不找,你找个他。现在他挣的少,你回家带这么多东西,他嘴上不说,心里该恼了。”
赵春兰虽然觉得抠闺女钱应该,这次来她也是存着这种心。
可是……这也花太多了。
王梦梅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妈居然还会为她考虑?
赵春兰:“你俩没儿子,你得让着他点,毕竟叫人家绝后了。”
王梦梅:“……”
把人推到车里:“你要是当面跟你女婿说这种话,他才是真恼了。”
什么绝后不绝后的,简锋早些年没发家时候都听不得这种话,现在做生意后,虽然在家里还是最底层,但是在外头,他可是脾气渐长。之前有个送货的喝大了就说简锋挣的再多也没用,没后人,养一个闺女还不知道便宜了谁家。
简锋知道后,第二天就给人开了。
其中固然有那人老喝酒的问题,但王梦梅觉得,未必不是因为那句话。
这人脾气其实一点都不好,小时候经常打架的主,根本不可能是个软和性子。也就是后来结了婚有了孩子,日子不好过才逐渐收敛锋芒。
现在开了公司,曾经那点锐气又再次起来,规则之内的任性也钻了出来。
王梦梅带着老娘买完衣服鞋子,又去逛商场。
二层的电梯,赵春兰吓得不敢抬腿,最后是王梦梅找了个路人帮忙,俩人掐着她两条胳膊,扶上去又扶下来。
商场的货架琳琅满目。
王梦梅给她买了两桶奶粉:“这个是成年人也能喝的,拿回去,早晚冲泡一杯。”
买牛奶不现实,这种日常开销,王梦梅要是出钱,显得王跃东两口子不孝顺。
赵春兰一看奶粉价格,吓得不敢说话。
心想,这么贵,还不如买只羊每天挤着喝呢。城里人真会享受啊,奶粉还有大人喝的。
王梦梅带着她把超市整个逛了一遍,赵春兰不识字,王梦梅就一样样的介绍。
最后又买了两包黑芝麻糊,一桶麦片,一双护膝。
走出超市,赵春兰心满意足。
“我今天可算是见世面了。”
够她回王家庄说半年了。
电梯!她坐过!
超市!她来过!
奶粉!她喝过!
王梦梅让她把东西放车上:“走吧,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女婿说,等小梨放学,咱们几个去照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