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自从顾白四岁那年，一家人来榕城过了年，他们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
每年端午中秋，给江爸江妈的礼物和问候都少不了。
但一家人怕打扰江爸江妈，没敢年年都去榕城，每隔两三年才去一次。
决定要去的那年，他们从年初就开始期待去榕城过年，也着手准备送给江爸江妈的礼物。
到了年底，不用江知鱼问，他们自动就打包好行李和自己，买好车票，跟橡皮糖似的，屁颠屁颠地就跟着去了。
江爸江妈本来就热情好客，更别提现在直接多了两个大儿子、一个小孙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顾白十岁那年，周家那边忽然派人来，要把顾白带回去。
美其名曰，让顾白接受完美的精英教育，培养他做家族企业的接班人。
但一家人都明白，周家明显不怀好意。当年周朔和顾云帆结婚，周家极力反对，还使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恶劣手段，想拆散他们两个。
后来周朔主动提出脱离家族，并且用一大笔钱买断了关系，才得以安全离开。
现在周家派人过来，不过是觉得顾白年纪小，有可以培养的“空间”，顾云帆在外面创业又赚钱了，可以回来为家族效力了。
一家人当然不愿意。
于是周朔直接打电话给江爸江妈，大喊“干爸”、“干妈”，顾白也跟着大喊“干爷爷”、“干奶奶”，把还没睡醒的江爸江妈吓了一大跳。
父子二人“嚎啕大哭”，一定要给江爸江妈当儿子/孙子，不再认周家那边。
顾白更是放下狠话，要是周家人硬把他带回去，等他接手了企业，他就把“周氏集团”，改成“江氏集团”，送给干爷爷和干奶奶，助他们的宝仔冰棍厂再上一层楼！
就这样，周家的人被他们赶走了。
临走时，他们还说：“少爷和小少爷看起来像傻蛋，集团在他们手上，应该会破产得更快。”
于是他们一踩油门，“哧溜”一下就逃走了。
生怕周朔和顾白过得不好，找他们借钱。
就在这一年春节，周朔死活要和江知鱼结拜，做异姓兄弟，被陆行渊拽开了。
也就是从这年起，顾白一家年年都来榕城过年。
一直到现在。
陆傲和顾白都长大了，是十七岁的少年了。
院子里，阳光温暖。
顾白手里托着那颗宝石袖扣，问：“陆傲，要我帮你缝起来吗？”
“嗯，谢谢。”陆傲颔首，转身朝房子里走去。
顾白一握拳头，把袖扣收进手心里，然后也跟了上去。
今天是大年初一，两个人穿上新衣服，刚准备出门去逛逛，陆傲就发现衣袖上的袖扣掉了一个。
所以他们刚刚在地上找。
顾白握着袖扣，跑到楼上，拿来针线包。
陆傲坐在沙发上，把手伸到他面前。
顾白比对着陆傲外套的颜色，挑了一条黑色的线，熟练地穿针引线。
就在这时，江爸江妈端着热好的饭菜，从厨房里出来了。
“喔唷！”江爸惊讶道，“小白还会缝扣子啊？”
“那当然了。”顾白笑着回答，目光仍旧认真地盯着扣子，“陆傲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我做的。”
“啊？”江爸江妈疑惑。
陆傲也皱起眉头，沉默地看着他。
你这个小傻蛋，你在说什么东西？
顾白补充说明：“陆傲床头那个小熊的衣服是我做的！还有陆傲的滑板车、扭扭车，还有小汽车，它们的车衣都是我做的！”
四舍五入，就是他给陆傲做衣服啦！
陆傲无奈：“说话不要说一半藏一半。”
“知道了。”顾白笑了笑，打了个结，然后把线头剪掉，“好了。”
陆傲举起手，认真看了看。
顾白拽了拽扣子：“很结实的，我缝了好几圈。”
“谢谢。”
江爸江妈准备好早饭，然后上楼去喊江知鱼和陆行渊起床。
“快！起床！都几岁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嗷嗷和小白都起来了，你们两个还赖床呢？”
“起来了，起来了。”
得到完整的回复，江爸江妈又风风火火地下来了。
“嗷嗷、小白，你们两个饿了吗？饿了就先吃，别管他们。”
“好。”
起来的人先坐在餐桌前吃饭。
陆傲和顾白都舀了一碗汤圆，坐在位置上，慢慢地吃。
江爸特意问他们：“你们都舀了几个？”
“五个。”顾白张开手掌。
“六个。”陆傲也说。
反派一定要压主角一头，这是规矩。
“行，可不能吃不吉利的数字哈。”
“知道了。”
忽然，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我不爱吃花生馅的。”
“我不吃黑芝麻的。”
于是他们分别舀起碗里那个不太正常的汤圆，头也不抬，准准地送到对方碗里。
“给。”
“哎哟。”江爸江妈都震惊了，“我们都特意把两个馅分开来煮了，你们两个还看得出来？”
陆傲和顾白咬了一口对方送过来的汤圆。
果然，他们是对的。
“可能是不小心搞混了一个。”
“你们两个怎么看得出来里面是什么馅的？”
顾白笑着说：“我们有透视眼。”
陆傲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黑芝麻馅的汤圆，从外面看会有点黑。”
“是吗？”江爸舀起一颗汤圆，对准天空，认真观察，“没有啊，我怎么看不出来？奇怪。”
江妈笑着说：“下次再注意。”
“嗷嗷还是不喜欢吃花生啊？”
“嗯。”陆傲点点头，“总感觉有一股土腥味。”
“那小白怎么不喜欢吃黑芝麻的？”
“因为他不吃同类。”陆傲淡淡道，“爷爷奶奶，你们别看他在家里乖乖的，其实他在学校里可坏了。”
“是吗？”江爸江妈惊讶，“小白在学校里怎么坏啦？”
“他抄我的作业。”
“他午休时间出去打球。”
“他还在学校里卖他爸做的奶茶，原价六块钱，他加两块钱卖出去。”
顾白低声反驳：“不是免费给你喝了吗？你还告我的状。”
陆傲扬起下巴，一脸傲娇：“这是你应该做的。”
反正，顾白本人是一颗黑芝麻馅的汤圆，所以他不吃同类。
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个少年饭量大，吃了一碗汤圆，觉得甜得有点发腻，随便把碗冲一下，又舀了一大碗稀饭，配着年夜饭的烤鸭、白切鸡和清蒸鱼吃。
他们刚吃完一碗稀饭，准备再舀一碗，江知鱼和陆行渊就从楼上下来了。
好几年过去，小夫夫的模样基本没怎么变，相处方式也没怎么变。
陆行渊走在前面，江知鱼跟融化了的小熊软糖似的，黏在他身上。
江知鱼笑得眉眼弯弯，向他们问好：“爸爸妈妈早上好！嗷嗷小白早上好！云帆周朔早上好！张大爷早上好！”
江爸江妈看见他们这副黏黏糊糊的模样就无奈，没有一点大人的样子。
但是看在过年的份上，就没骂他们了。
小夫夫拿了碗，在餐桌前坐下。
江知鱼吃着汤圆，问陆傲和顾白：“你们两个刚才在下面找什么呢？撅着屁股，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陆傲伸出手：“袖扣掉了。”
“掉了就掉了呗，没事。”
“要是真掉了，爸你肯定会原地跳起来，喊我的大名。”
“不会的。”江知鱼说，“这个袖扣是玻璃的，就几十块钱。”
“什么？这不是定制西服吗？”
下一秒，陆傲从座位上跳起来。
“是啊，是定制的。”江知鱼笑着说，“定制的时候，我和你大爸觉得你年纪还小，不适合用宝石，就给你换成玻璃的了，但是西装是真的。”
那他和顾白还找了这么久！
“爸爸！大爸爸！”
陆傲不满的小表情、握拳的小动作，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
一行人在榕城待了几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正月初八就要回去了。
江爸江妈很惊讶：“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不再多待几天？”
“之前不是都正月十二以后才走的吗？这次也待到正月十二呗，嗷嗷和小白不是最爱逛街看表演了，花灯也没给他们买。”
江知鱼解释道：“没办法呀，嗷嗷和小白今年都高三了，学校初十就开学了。”
“可恶！”江爸拍案而起，“可恶的学校！”
顾白小声说：“这是陆傲的专属口头禅。”
陆傲用手肘给了他一下。
“你和行渊上高中那会儿，学校正月十五都没开学呢，现在竟然变成这样。”
江爸大手一挥。
“嗷嗷、小白，跟老师请假，在这里过完年再回去！”
“考试的事情不用担心，爷爷奶奶有钱，以后直接送你们出国留学！”
江妈捶了他一下：“不要乱讲。”
“既然学校开学了，那肯定是学习重要，等明年考上大学，假期就变多了。”
“嗯。”陆傲和顾白乖乖点头。
“再说了，你们两个高考，爷爷奶奶肯定会去小城看你们的，不用担心。”
“好。”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正月初八这天，江爸开着小巴车，把一行人送到火车站。
临分别前，江爸江妈还在叮嘱他们：“回到家里，先开窗通通风，房子里闷了十多天了。”
“给你们的那个海鲜，今天晚上就要做着吃掉啊。”
“还有，给你们的那些草药干，袋子上都贴了标签，功效也写清楚了。小鱼特别爱吃辣条薯片那种热热的东西，上火了就把草药拿出来炖汤喝。”
“好——”江知鱼托着长音，应了一声，“放心吧。”
“等开春暖和一些，把家里的事情都料理好，我和你爸就过去帮你们做饭。”
“好，没问题。”
时间差不多了，一行人要进站了。
临分别前，陆傲朝他们挥挥手：“爷爷奶奶，再见。”
“嗯，再见。要听爸爸和大爸爸的话。”
江爸江妈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
前世的陆傲和顾白，都是在贵族学校上学的。
陆傲的学籍挂靠在那边，平时就请家庭教师来家里上课。
顾白倒是有去上学，但那并不是一段快乐的回忆。
所以重来一世，就算两边的爸爸和大爸爸都说，家里仍旧可以给他们提供和前世一样的学习条件，他们也没有选择去所谓的贵族学校。
他们就留在这座普通平凡的小城里，按照正常学生的脚步，上了小学、初中和高中。
上的学校也是很普通的，江知鱼和陆行渊之前上过的学校。
而现在，他们就在小城高中里读高三。
正月初十，陆傲和顾白回到学校。
陆傲把书包放在靠后靠窗的座位上，顾白则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两个人还没坐下，胖仔的手就伸了过来——长大的胖仔已经瘦下去了，但是大家还是习惯喊他胖仔。
“新年好，请你们两个吃零食。”
“多谢。”陆傲拿了两包妙脆角，递给顾白一包。
顾白也从口袋里掏出两包“咪咪”，作为回礼，丢给胖仔。
“你们两个还是那么爱吃‘咪咪’。”胖仔说，“怎么样？你们两个过年有学习吗？”
陆傲和顾白异口同声：“没有。”
“我不信。”胖仔笃定道，“陆傲肯定学习了，顾白和陆傲一起，肯定也做题了，我才是真的没读书。”
“我刚刚路过办公室，看见老师在里面数试卷，等一下肯定要突击考试，你们两个能不能……”
胖仔用他那灵活的小眼睛，朝两个人抛了个媚眼：“嗯？我们可是幼儿园到高中的同学，多难得啊。”
“没有。”陆傲淡淡道，“我真的没有学习。凭我的智商，我不需要学习。”
“知道了，你是智商143的小天才，我都记住了。”
“不，是149。”陆傲正色道，“我前几年又去测了一次。”
“滚蛋……”胖仔对上他严肃的目光，不由地改了口，“请小天才一边休息去。”
他又看向顾白：“小白，我们可是从高中到幼儿园的……”
顾白看了一眼陆傲，最后也摇了摇头：“不行，这是不对的。”
“我陪你午休打球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对’？”
胖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直接伸出手，要把两个人手里的妙脆角抢回来。
“还给我！我要去找肯帮我的人。”
“不行！给我们了就是我们的了！”
正巧这时，高老师一手夹着卷子，一手拿着保温杯，从教室外面走进来。
“干什么呢？谁让你们在教室里吃东西的？弄得一股味！坐好坐好！”
顾白一把夺过胖仔手里的妙脆角，陆傲手里的还没吃完，也递给他。
顾白仰起头，张大嘴巴，把所有零食倒进嘴里，嚼吧嚼吧，一口气咽下去。
吃完了……等一下，有点噎……
完蛋了，要出丑了。
陆傲皱着眉头，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顾白强撑着，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朝他比了个“ok”。
别担心，他没事，他很好。
高老师站在讲台上，大声宣布：“这两天都考试啊，看看你们过年放假一趟，是不是全都玩疯了。来，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
教室里一片哀嚎，陆傲和顾白倒是不怕，安静地把东西收起来了。
*
开学的摸底考试为期两天，不算特别正式的考试，老师手改卷子，成绩很快就能出来。
三十分钟的大课间。
顾白和胖仔找了群朋友，一起出去打篮球了。
陆傲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靠着椅背，捧着一大本全英文的《基督山伯爵》，认真看书。
——他还是这么爱当霸总。
小时候想当小霸总，长大了就想当大霸总！
只要他坚持下去，他就一定能成为霸总！
忽然，班上同学拿着一张表格，从走廊上跑过来。
“成绩出来了！”
“我看看我排多少！”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陆傲抬起头，朝吵闹的地方看了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他并不关心成绩，因为这毫无悬念——
“我靠，陆傲又是年级第一！”
“太好了，陆傲考了第一，高老师的心情就会好，高老师的心情好了，他骂我的时候就会温柔一点点。”
“呜呜，高老师不是说陆傲的爸爸上学的时候很调皮吗？我爸爸也很调皮啊，为什么我不能考高一点？”
正巧这时，顾白抱着篮球，和他的朋友们也回来了。
“我同桌又年级第一啊？不愧是我的同桌、兼发小、兼邻居、兼我最好的朋友。”
顾白往人群里挤：“我来看看！”
他简单看了一眼，然后就回到座位上，朝陆傲竖起大拇指：“嗷嗷，你真是嗷嗷厉害！”
陆傲抬起头，顾白长得高大，笑嘻嘻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大狼狗。
陆傲问：“你考得怎么样？是晚上可以回家睡的分数，还是晚上要去我房间躲着？”
顾白的成绩不太稳定。
他喜欢打球，喜欢打游戏，喜欢做生意。
如果某段时间，老师和家长看得严，他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他就能考得不错。
但如果某个时候，他心思飘了，马上就会掉下去。
“还行，年级第五。我寒假在爷爷奶奶家里学习了。”
“嗯。”陆傲点点头。
下一秒，他们身后传来胖仔的厉声质问：“你们不是说你们没学习吗？骗子！大骗子！”
接下来一节是高老师的英语课，高老师让他们自己写卷子，然后拿着这次的成绩表，从后往前喊人，找他们出去，单独谈话。
一时间，教室里气氛压抑。
陆傲倒是不怕。
他捧着自己的大部头英文书，看得入神。
顾白则坐在旁边，拿着陆傲的各科卷子，用红笔仔细订正。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走到顾白面前，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
“顾白，高老师喊你。”
“好。”顾白放下笔，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高老师拿着成绩单，正看他的成绩。
看见他出来，高老师语重心长地喊了他一声：“小白啊。”
顾白也应了一声：“老师好。”
“我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我就不跟你说客套话了。”
“嗯。”
“你的成绩太不稳定了，上学期统考，你考年级二十五，这次你考年级第五。你看看人家嗷嗷，多么稳定，每次都是年级第一。”
“嗷嗷是小天才。”顾白低声提醒。
高老师把成绩单卷成纸筒，敲了敲栏杆，最后道：“要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可不能和嗷嗷上同一所大学了。”
顾白一激灵，不由地站直起来：“是吗？”
高老师见他有了反应，继续说：“之前我也教过不少要好的朋友啦、闺蜜啦、铁哥们啦，大家都约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学。结果高考之后，你猜怎么着？”
顾白好奇：“怎么着？”
“就差那么一点点。”高老师掐着小拇指，“每个人就差这么一点点，没考上同一所大学，跑到天南地北去了。”
高老师遗憾一拍手：“最后感情也淡了，朋友也散了，唉——”
“我教书这么多年，真正能考到同一所大学的，只有嗷嗷的爸爸和大爸爸这一对，其他一个都没有。”
“你和嗷嗷这么多年的同学，你就不想和他继续上同一所大学吗？你要知道，越好的学校，分数卡得越紧，嗷嗷这个成绩，顶尖大学肯定不成问题，你有把握吗？要是少一分，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滴嘟滴嘟——
顾白的脑子里，警铃大作！
不等高老师再说什么，顾白直接拍着胸脯保证：“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的，我再也不打篮球了！”
他直接冲进教室里，把放在座位底下的篮球抱出来，交给高老师。
“您帮我保管，高考完了再还给我。”
“好好好。”
见他十分上道，高老师也很满意。
“去吧，去努力学习吧。”
“是！”顾白跑回教室，重新在座位上坐好，拿起红笔。
陆傲头也不抬，问：“老师喊你干嘛？表扬你吗？”
不对，应该不是表扬。
如果是表扬的话，顾白不会是这个表现。
陆傲抬起头，只见顾白正握着红笔，奋笔疾书！
笔尖都快擦出火星子来了！
“嗷嗷，从今天开始，我要加倍认真地学习。”
“你喊我什么？”陆傲皱起眉头。
“陆傲，陆傲，我的霸总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