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已是五年后。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今儿有人向陆云蓁打听她身边那个小娘子可曾许配了人家,跟她打听的是安阳伯夫人,她那儿子今年十六岁,可从两年前就成日花天酒地流连烟花柳巷,谁见了都会叹一声不成器。
听说去年也相看过,毕竟伯爵府家世也算不错,那在很多年小官家里还是大户人家,不过世子眼高于的,说人姑娘貌若无盐,他若娶必然娶个美若天仙的。还说那姑娘比不上天香楼里的美人。
这样的人家,谁敢把家里女儿嫁了过去。
安阳伯夫人想必打听清楚了,知道崔家家世不好,崔如英样貌又好看,平时总跟着她出入铺子,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正好呢安阳伯府日渐衰败,孩子不成器,缺个能打理家产的。
可怎么不见问别人,侯府的姑娘够不上,竟然把主意打到她身边来了,简直是荒唐。
陆云蓁直接道:“她年岁还小,不过我可以帮着留意,可是夫人娘家那儿有合适的,若是合适,那我先替她把把关。”
安阳侯夫人一听陆云蓁只说娘家,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也不好意思再提自己儿子,“我也就随口一问,夫人对崔小娘子挺好。”
陆云蓁笑笑道:“那是自然,说是亲生女儿也不为过。”
这话算是把安阳伯夫人的心思掐灭了,不过陆云蓁依旧气,那是什么人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 己什么模样。
眼下青黑,一脸虚像。
就是好人家的姑娘,都不能嫁给他的。
回到侯府陆云蓁直接回了正院,两年前四公子五公子成了家,两个姑娘也嫁了人,侯府就分家了。
如今楚庚元是安定侯,他们夫妻也顺理成章搬到了正院,而老侯爷和钱氏搬去了寿安堂,老侯爷年近六十,也告老了,如今含饴弄孙十分自在,比起之前没那么讨人厌,瞧着顺眼了不少。
从前陆云蓁住的燕归堂,始终给崔如英留了间屋子。
崔如英如今不住在府上了,她去年就不继续读书了,小娘子年纪大了,楚庚元也在,的确该避嫌。
不过不读书了还有几间铺子要管,关系没断过。
陆云蓁觉得这日子是顺风顺水,侯府家业蒸蒸日上,这五年来产业翻了近一倍。有银钱打点,楚庚元在朝堂上越发如鱼得水,简直是如虎添翼。
这样一来,大房那边都省心许多,赵婉芝也不像从前那样了,每次来侯府看她女儿,都是笑脸相迎的,又说好话又带礼物的,让人都不习惯。
钱氏依旧教养楚玉娴,十一岁的姑娘,已经知事了,尽管跟钱氏不是血亲,可养育之恩在,那就是最亲近的人。
钱氏偶尔让楚玉娴回家里看看,都是住个几日再回来。
钱氏前阵子病了,也是楚玉娴侍奉在侧,喂药喂饭亲力亲为,钱氏也很动容。
看楚玉娴这样,陆云蓁也不在乎钱氏对她比对她的孩子好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才有感情。
陆云蓁去年生下一女儿,生产前夕和坐月子那两个多月是崔如英照顾得多,铺子里她去不了的,都是崔如英去,这也是为何她更喜欢崔如英。
日子越久情分越深,正因为如此,崔如英的亲事更得好好琢磨,崔家家世是短板。
像楚玉珠,尽管二爷在朝堂没像样的官职,可当初分家分的家产不少,又是官家女,到议亲的年岁,府上门槛都被踏破了。
再看看打听如英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过她把关,总能挑到好的,早之前陆云蓁就和许娘子说了,崔如英的亲事她做主,许娘子自然没什么意见。
这事不好办,今年年初,是有不少人跟她打听崔如英,可是崔家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呐。
最好的也就有个举人功名,相貌不差身量也高,是个好后生。
可是呢为了供养这人读书,家里一贫如洗,家中兄弟姐妹几个费劲供一个读书人,看着面黄肌瘦。
嫁进去说好听了那是当个举人娘子,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进了贼窝,以后要给那一家子吸血去。
那家想得可是美,还打听她闺女。
她闺女现在有庄子有铺子有宅子,再说了,她大哥好歹也是秀才,又年纪轻轻,以后还考呢,两个弟弟都在松山书院读书,怎么比那家家世都是在崔家之下。
其他人更不必说了,在他们眼里崔家就是块肥肉,谁都想来咬上一口。
许娘子还挺庆幸,陆云蓁愿意管这事儿,不然她可怎么办呀。
更好的许娘子不认识,她就是个普通富人,哪里懂得那么多。
她的女儿已然是从家里走出去了,尽管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为了女儿以后,许娘子还是放心地把这桩大事交给了陆云蓁。
陆夫人对如英向来不错,交给她许娘子放心。
这个时代女子向来是十三四岁议亲,毕竟有句话叫好事多磨,别看议亲早,可大有两三年才能定下来的。
崔如英今年也才十三岁,她是没想过许娘子和陆云蓁这会儿就已经开始操心她的亲事了,更没想过早在她八岁的时候,陆云蓁就想过她的亲事得好好说说。
崔如英压根没想过这些,她如今的日子自在,每日抽两个时辰读书练字,她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前年冬天还买了红字,写春联让四郎去街上卖,赚了五两银子呢。
而读书已然成了习惯,如果上午有事就下午看,白天有事晚上肯定看会儿,总而言之得看几页,不然心里不舒服。
其余的功夫就去铺子转转,不上学之后时间多,走走看看,琢磨琢磨生意上的事儿,偶尔和楚玉珠言月莹约着出游,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转眼间已经过了五年了。
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当真不为过。
过得是真快,崔如英还记得这些姑娘家常在一块儿玩,这几年也认识了许多人,不过最后还是她们几个常在一处。
她记得当初言月莹还有个妹妹来着,不过这几年是没见过,听楚玉珠说是出了远门,其他的崔如英就没打听过了。
这也是别人家的私事,胡乱打听这做什么,大宅院的事儿多,没准儿就问到不该问的了。
她觉得自家的日子就挺好,这几年来家里也是日新月异。
前几年她大哥成了亲,还考了秀才功名,如今想再试试,若是考不上那就一边干活一边读书,以后还能再考。
崔大郎今年十九岁,明年还能再试一次。
她嫂子是熟悉的人,就是刘婶儿家的芸芸姐,两人刚成亲的时候,崔如英总是嘴瓢,好多时候都喊姐。
芸芸就笑笑,说喊什么都没事儿,依着崔如英来。
她是不知二人何时结缘的,反正后来崔如英发觉不对的时候,二人已经很亲近了。
崔大郎回来芸芸姐都会眼中含羞面红耳赤,还会给送杯水什么的。至于崔大郎,因为读书还没钱,每回回来都会替芸芸干活。
崔如英又不傻,她去铺子想来是替二丫,毕竟芸芸给工钱,崔大郎这个当哥哥的,替芸芸当然不对了。
她还好奇为啥二丫不觉得奇怪,大概是早就发现了。
这门亲事她没什么意见,刘婶儿好性子,芸芸姐的性子更是温柔干活还麻溜。
这亲事许娘子也乐意,议亲成亲,快极了。
之后住在崔家也生过嫌隙,芸芸性子和二丫差不多,许娘子也是明事理的人,自然就能住在一块儿。
崔如英本来还以为崔大郎读书,得晚些成亲呢,谁知这么快,她侄子今年都两岁了。
哎,兄长姐姐一个个都成亲了。
她二姐也成亲了,不过是招赘,姐夫比嫂子还熟悉,就是在铺子做活儿的李丰收。
李丰收早在四年前就还清了债,之后依旧在铺子干活,一个月一两多银子,一年到头也能攒不少。
那会儿许娘子也常去老铺子,什么都不如亲眼所见,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没见过这么干活这么麻利、性子又好、能吃苦耐劳的人了。
那时许娘子还没瞧出苗头,也是出于李丰收能扛事儿,才让他留在老铺子的。
就这样安安稳稳又在铺子干一年活儿后,等二丫十三岁的时候,他跟许娘子提亲求娶二丫,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在这之前许娘子只是觉得李丰收人不错,干活利索人品贵重,万万没想到李丰收存了这样的心思。
只不过再后悔让李丰收留在老铺子也晚了,许娘子问二丫,二丫是愿意的。
干活总有人搭把手,李丰收赚的银子总给她买首饰,日久生情,二丫自然愿意。
亏崔如英以前还怕二丫被人骗走,那会儿也算未雨绸缪,不过没什么用。
二丫说李丰收对她好,可许娘子依旧不愿意,她没点头,且不说二丫小,李丰收大她五岁,就说当时崔家的家世,李丰收完全是高攀了
二丫的亲事完全可以往上够一够的,刘婶儿家的芸芸嫁来崔家,二丫怎么能嫁一个无父无母一穷二白的人。
再说了,李丰收就是铺子的伙计,就算管送包子劈柴挑水看六丫,可过日子不只看这些的。
许娘子是过过苦日子的,知道苦日子难熬,自己吃不上孩子还张口等着的日子她再不想过,更不想让女儿也这样。
还有,许娘子还担心李丰收有别的心思,崔家有铺子,那时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二丫在老铺子里,铺子也是她管事,万一李丰收惦记崔家的家产怎么办。
李丰收这些年花在二丫身上的钱可以还回去,许娘子不能因为这些就把女儿夹过去。
把东西算了算,数了二十两银子放荷包里,许娘子找了李丰收一次。
说不想女儿跟着他受苦,二丫虽然动心,可性子柔和,大事上肯定听许娘子的,便也跟李丰收说清楚了。
二丫是伤心了几日,人也瘦了,可为了女儿以后,许娘子愿意做这个棒打鸳鸯的人。
再说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是她考虑不周了,可那会儿二丫十一岁,年岁也小,想着李丰收干活麻溜啥都能干,却没考虑过这方面。
李丰收没要钱,主动辞了铺子的活,和许娘子说要去远一点的地方试试,若他能让二丫过上好日子,那请许娘子再考虑他,若是不成,他也不再打扰。
然后他就南下闯荡做生意去了。
许娘子只当这是年轻气盛说的话,也没往心里去,谁知道李丰收什么时候回来,难不成还让二丫等着他?
可两个月后许娘子又收到一笔银子,再后来不时有人往家里寄钱,陆陆续续的,许娘子这才猜是李丰收。
每回赚了钱李丰收都把大头寄给许娘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既然他能证明,许娘子也就点头了。
不过直到后头二人亲事定下,崔如英才知道。
她当时还以为李丰收不想干了,直接回家去了呢,怪不得那时二丫为他说好话。
但崔如英不知道李丰收做生意赚钱了,定亲的时候她还问许娘子,李丰收是人好不假,可家世不好,他穷呀,让二丫嫁过去那不是把二丫往火坑推吗,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难道没听过吗。
谁知道这些许娘子早就考虑好了,她和崔如英说,这两年李丰收断断续续寄了三百多两银子,还愿意入赘,既然二丫也愿意,她这个做娘的还能说什么呢。
而且两个女儿并不一样,说到底家里这几年赚的钱、做的生意都是崔如英带来的,要是没崔如英,也没这样的日子。
崔如英嘴巴好使说话好听处事圆滑,在哪儿都吃得开。而二丫的性子虽不像从前那般软得跟面团似的,可依旧文静柔和。
真要高嫁,没准儿到婆家还受欺负,到时娘家什么都不知道,想给做主都没办法,那还不如嫁给李丰收呢。
李丰收的确家里没人,可这样也不用担心怎么跟婆婆相处,如今他也能赚钱,对二丫也好,有许娘子和崔大山盯着,出不了岔子。
至于外人说什么有儿子还招赘,许娘子不怕人说。
崔如英那会儿年纪小,也管不了这么多,不过她也能盯着,不怕李丰收欺负她二姐。
因为是招赘,两人如今也在家里住着,多是白日出门干活,晚上才回来,相处得少矛盾口角就少。
还是那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有钱了矛盾自然少了。
崔大郎十六成亲,二丫十五岁成亲,在这个时代算是正常,不过崔如英没想过自己太早嫁人,从没考虑过这些。
偶尔陆云蓁问她想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她也就当玩笑听了。
今儿和楚玉珠喝完茶,崔如英就回家了。
楚玉珠今儿和她抱怨,她娘比她幼时还娇纵过分,那会儿发现她能做生意看账本,就慢慢把家里的生意交给她管了,哎,嘴上夸她夸得可好听了,等楚玉珠发觉不对,孙惠茹已经每日赖床不起,万事不管喊都喊不起来了。
着实令人讨厌。
崔如英听完哈哈大笑,这五年来玉珠也变了不少,从当初那个小娘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女郎君了。
至于自己,崔如英坐在妆台照着铜镜,她把头上首饰拆了挽了个简单发髻,又换了身轻便衣裳。
她觉得自己倒是没什么变化,大抵是日日看,所以不觉有不同之处。
非要说,那就是荷包更鼓了,田契地契更厚实了。
这都过去五年,哪怕她没做别的生意,有酥饴斋和小火炉和烹鸡酌酒顶着,每个月就能到手四五百两银子,五年下来也有两万七千多两了。
刨除开销,那还是小钱,依旧还有两万七千两。
这些钱自然是拿来买田置地,她如今在城东有两间铺子,城西也有一间,庄子三处宅子两处,还在江南置了些田。
这些钱若都是五年前赚的大抵还能买更多,不过随着日子一日一日地过,钱也变得不值钱了,以前三千两买八十多亩的庄子,现在只能买五十多亩,所以只能买到这些。
不过这些东西与普通人而言,已是大笔财富了。崔如英都觉得,哪怕自己日后不成亲,日子照样好过。但这话她可不敢和许娘子说,说了肯定会挨骂的。
如今生意并不是很好做,五年功夫,足够别的铺子做出差不多的东西来了。
酥饴斋前两年生意是挺好,可日子久了五香斋也能做出好吃的蛋黄酥和蛋黄莲蓉月饼了,其他铺子也有,酥饴斋只能赚些小钱。
家里的包子铺也是如此,酱肉包的馅儿和其他馅儿并非那么难做,别人做出差不多的,一旦卖的价钱比崔家低,对崔记包子来说日子就不好过了。
尽管有老顾客还来,可赚的钱依旧是少了。
不过李丰收已经琢磨着让二丫去别处做生意了,路是死的人是活的,还能被路堵死。
但包子铺的事儿崔如英就不管了,二丫是招赘的,日后分家,大约也是均分。
四郎今年十岁五郎八岁,离成家立业还早呢,六丫那就更小了,也不着急的。
不过这两年花梨坊的生意不错,也算起来了,崔如英后来也没再开别的铺子,专心经营烹鸡酌酒,时间更多花在了出去游玩上,别提多快活了。
崔如英又去书桌前坐下看书,这几年来,她的书也越来越多了,看了一会儿六丫哒哒跑过来了,“三姐三姐,你看我这花绳翻得好不好看。”
六丫头上戴了两朵珠花,衣服也是好料子,二丫给做的,上面绣了几朵迎春花,正和春日意境,看着可好看了。
她自小没吃过苦,性子天真浪漫乖巧懂事,在家里和二丫崔如英最亲近。
二丫是因为总给她做衣裳,亲近崔如英大概是因为许娘子总念叨,你三姐对你可好了,总给你带吃食回来,总给你买东西。
听得多了就记在心里了,不过这些也是实话。
崔如英夸道:“这也太好看啦,如华可真厉害,你看你三姐就不会,还是如华有本事!一会儿等爹娘回来,你给他们好好看看。”
六丫被夸的心花怒放,这会儿发现崔如英在看书,也不打搅,就在一旁安静地玩儿。
崔如英看了看她,不时教她几句诗。
读书是好事,至少能起一个有寓意的名字,而不是只说贱名好养活。
两年年家里的孩子都改了名字,原先的就当小名叫着,偶尔有叫错的时候,像许娘子和崔大山,还是喊小名多。
孩子多一改名字容易喊乱了,不像崔如英改的时候只她一个,谁都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