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么回到了玉京城?”
糜月喃喃自语,但是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她印象里的玉京城的门头是用整块的玉石雕刻的,十分气派,这块城门匾却是木雕的,脚下的会松动溅泥的青石板路,似乎也不比先前她随谢无恙进城那次见过的平整。
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和谢无恙所说不谋而合。
“这里是数千年的玉京城。”
周围的人流太多,谢无恙怕她和自己走散,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身边,“我们进入了一处特殊的秘境里,这些城民还有这座城,都是幻象。”
秘境么……
糜月怎么也没想到,门后竟然是这般景象,她的娘亲竟然被困在了这数千年前的城镇中?
为更进一步打听情况,糜月压下心中波澜,同谢无恙随着熙攘的人潮步入城门。
一入城内,主街之上的烟火繁华之气铺面而来,各色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街边卖云吞和豆花的小吃摊前散发着袅袅炊烟,目光前移,琳琅满目的瓜果蔬菜、和色彩斑斓的布匹绫罗整齐地罗列。
但更多的是卖鱼摊,因为玉京城特殊的环海地貌,数千年前,这里的城民也多是靠卖鱼为生,走几步就能看到新鲜捕捞上来的鱼虾,装在木桶和竹篓之中。
行人或匆忙赶路,或驻足在摊位前挑选、称重、议价,仿佛一副流动的市井画卷,不像是幻境,更像是真实存在的景象。
“这幻象未免也太真实了。”
糜月甚至都闻到了小吃摊里飘过来的香味。
“嗯,这幻象并非凭空捏造,这些人都是数千年前真实存在过的,但时间被定格在了这一年。”
谢无恙沉思地说,这幻境设在地宫石门后,说明这幻境是出自烬花宫的某位前辈之手,那位前辈能将整座玉京城都复刻了出来,可见修为之高深莫测。
但要在这么大的城池里寻一个人,难度未免太高了。
糜月问他:“你的一丈仙还能用吗?”
谢无恙闻言从储物袋里拿出那只装有一丈仙的小木匣,小蛇蜷缩在木匣角落里,仍旧是上回那副病怏倦怠的模样。
一丈仙有着不逊于定元珠的寻人能力,但代价是极为消耗寿命和精力,使用完一次后,至少要休养三年才能恢复过来。
眼下一丈仙虽然不能领路,但还能同谢无恙简单的交流,它强撑起脑袋,细小的蛇信舔了舔主人的指尖。
“它说,我们所寻之人的气息附近有很特别的气味,和我后院中的某种气味很相似……”谢无恙抬眸对她道。
悬海阁后院?那里能有什么气味?
糜月拧眉沉思片刻,恍然地一敲掌心:“……是不是晒的咸鱼干?”
上回玉京城突发海啸,谢无恙带着弟子们去救援,后来程令飞拿来好多咸鱼干送来了悬海阁,他那风雅清幽的小院如今晾满两排的咸鱼干,若说后院有什么气味,那一定是那咸腥味扑鼻的鱼干味。
二人都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糜芷音所在的地方一定也晾晒着咸鱼干。
虽然有了咸鱼干这条重要线索,但玉京城很大,占地不止千亩,集市分为东市和西市,住宅区也分为外城和内城。城中有不少的鱼贩和渔民,他们常常把卖不掉的鱼获都晒制成咸鱼干,包括一些寻常百姓,也喜欢在院中晾晒鱼干作为过冬口粮,如此一家家找下来,也是一桩大工程。
谢无恙从小在隐剑宗长大,对玉京城尚算熟悉。虽然这是数千年前的幻境,但大概的建筑布局并未有太大变化。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笔墨,按照记忆,画出了一副简略版的玉京城地图递给了糜月。二人商量决定分开找,一个时辰后再回到主街集合。
糜月拿着地图,从最外围的闾里开始找,一连找了十几家院中晾晒咸鱼干的人家,尚一无所获。
她觉得这样下去太费时间,一扭头看见街边角落有个卖鱼的摊位,于是拿着地图走上前。
“大叔,能不能和你打听个事儿啊?”
卖鱼的小贩带着宽沿的草编斗笠,低头盖着脸,手起刀落,半人高的大鱼瞬间像切猪肉一样,被分成了血淋淋的几块,糜月看不出他的年纪,只好在“大叔”和“大爷”之间选了个更保守的称呼。
“鱼腹十三文钱一斤,鱼尾和鱼头十文一斤。”鱼贩头也不抬地道。
“……”
糜月看出若是不掏钱买鱼,这鱼贩大抵不会再搭理她,于是伸手往储物袋里摸了摸,幸好她平日里也喜欢在城里逛街,买些凡人用的玩意,身上有些散碎银钱。
她放下一块亮堂堂的银锭,成功让鱼贩砍鱼的动作一顿。
“大叔,我不买鱼,只想问问你,你应该认识挺多捕鱼和卖鱼的人家吧,能不能帮我在这张地图上面做个标记?”糜月拿着地图和笔递向他,渔民之间往往相互认识,若能帮她画出范围来,能省下不少时间。
“你不买鱼,那是要买咸鱼干?”
那斗笠闻言往上抬了抬,露出了胡子拉碴的半张脸,木然道:“咸鱼干晾晒起来费功夫,要三十文一斤,你若是要,我可以回家拿。”
“……”
糜月还没来及解释,忽然感觉脖后一凉,伸手摸到了些许湿意,豆大的雨粒没什么预兆地从天上砸了下来。
她抬头望向天空,前一刻还澄澈湛蓝、艳阳高照的天,在须臾之间乌云堆积,云层之后似有银蛇蛰伏,隐隐闪烁的电光在云缝后若隐若现。
随着一声闷雷乍响,雨势在顷刻间变大,形成密集的雨幕,天地之间白茫一片。
“打雷了,下雨了,收摊了,快回家收衣服咯!”
不知道是谁一声高喊,仿佛行军前的号角,街边所有的摊贩们纷纷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收起摆放的货物,有的七手八脚地把果蔬往箩筐里塞,有的匆忙卷起摊布,雨水顺着手臂淌下,还有的在慌乱中碰倒物件,只能在雨水中匆忙摸索着捡起。
卖鱼的大叔也把没卖完的鱼肉塞进背篓,匆匆地收摊离去,糜月才发现他那斗笠,原来不仅是遮太阳还能挡雨。
糜月掐了一道灵诀,灵气屏障包裹了她周身,隔绝了雨幕。
她忽然发现这城中都是凡人,竟无一位修士,那些与她擦肩而过的摊贩们也仿佛看不见她身上与众不同的屏障,只顾着躲雨。
“糜月……”
谢无恙从人群中现身,身上也散发着灵气屏障的光晕,“你有线索了么?”
糜月眉头微锁,轻摇了摇头。
谢无恙心下微微叹气,他在东市找了二十多户人家,也同样一无所获。
又是一道惊雷炸在天边,四散的电光如同张牙舞爪的巨龙,在乌云的禁锢下挣扎,霎那间将阴沉的苍穹映照得恍如白昼。
这雷声震得大地仿佛都在震颤,雨势更如天河倾泄,反常地大,这狂暴的态势,有些像海啸来临前的模样。
糜月和谢无恙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不对劲。
“走,去海边看看。”
……
玉京城外的海域之上。
一头身长数十丈的蛟龙正在海面上狂暴地盘旋,粗壮有力的龙尾掀起巨大的漩涡,仿佛能吞噬着天地万物,汹涌的浪潮一浪盖过一浪地拍打着岸边嶙峋的礁石,溅起冲天的水花。
在一块耸立的礁石上,赫然站立着一道淡青色的纤细人影,衣裙被海风卷着猎猎作响,身影却如苍松般稳稳伫立,随着她扬手,一朵烬花虚影从她手心飘起,升向铅沉厚重的空中,成了乌沉天幕里唯一的亮色。
烬花周身包裹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海风中翻腾变幻,须臾间凝成如同万人齐发的火箭之阵,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下方作恶的龙影齐射而去。
蛟龙感受到威胁,发出更加暴怒的吼声,张开龙嘴,一道道闪耀着刺目光芒的雷球冲天而起,在快要触碰到烬花神相时,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结界屏障,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化作天边道道蜿蜒曲折的闪电,狂暴的能量几欲将那层透明的屏障震碎。
那朵烬花的形状和糜月的烬花有些许不同,糜月的烬花像是九瓣莲花,而这朵烬花的花瓣交错层叠,更像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大气磅礴。
随着那无数道火箭落下,仿若流星坠海,有些散落海面,有些落在了蛟龙身上,蛟龙顿时如同下进热油锅里的泥鳅,疯狂地扭动硕大无朋的身躯,掀起数丈高的海浪,每一道星点闪烁的火焰,都在那坚厚的龙鳞上留下了浅浅烧焦的痕迹。
那蛟龙终究难抵那火焰灼烧之痛,愤怒长吟着嘶吼两声,随后一个猛子扎进深邃无垠的海面,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那蛟龙离去,天空恢复了往昔的平静,雷声和闪电也随着慢慢消散平息。
糜月在看到那抹屹立在岸边的身影时,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眼瞳不受控地颤动,瞬间连灵气屏障都忘了维持。
未尽的雨滴肆意落在她的脸颊和额头,沿着微微泛红的眼角往下流淌。
“娘亲……是你吗?”
她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哽咽,似是怕惊动了那道仿若梦幻泡影般的身影。
糜月不敢相信,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真的是她的娘亲么?还是这幻境刻意为她营造出的幻觉?
不远处的身影仿佛心有灵犀,此时倏然转过身来,露出了和糜月有些相似的面容,一双美目里同样藏不住地意外和惊愕。
“……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