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那我亲生爹爹是谁啊?”糜月忍不住凑近她,低声又问道。
她其实并不在意此事本身,因为娘亲从小给她的爱足够多了,她从来也没在意那素未谋面的父亲是谁。
只是今日得知当初娘亲和秦不眠确有过往,按娘亲所说,是她负了秦不眠,移情了别的男子,可若是如此,在秦不眠渡劫那日,娘亲又怎会因放心不下他,独身前往隐剑宗,这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发生的意外。
而糜芷音似是不想就此事谈论太多,轻轻别开视线:“他是一个普通侍宫,有了你之后,我便将他送走了……”
窗外,秦不眠当真去灶屋里烧火做饭,淡淡的饭香飘了出来,谢无恙独自站立在树下,光影交错间,神色有些落寞。
糜芷音看着院子里的谢无恙,忽然想起另一桩往事。
“月月,那小子把你的神相花瓣还你了?”
“嗯,我入他灵府取回来了。”糜月点头说。
糜芷音诧异地挑挑眉,那小子竟能让月月入灵府?月月也竟能把此人带进秘宫石门……可见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那便好,省得我亲自动手。”糜芷音道。
糜月隐隐感觉到,因为幼年伤了她花瓣的事,娘亲对谢无恙有些成见,若是娘亲知道,她为了尽快晋升修为,同他双修……
算了,此事还是不要说的好。
“芷音,饭做好了,不出来吃吗?”外面的秦不眠此时敲了敲屋门。
“就来。”
糜芷音回应了一声,拉起糜月的手,“陪娘亲吃顿饭吧。”
糜月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何止是吃顿饭,我再也不要同娘亲分开了。”
糜芷音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指紧了紧,不置可否。
于是,四人便围绕着方桌,坐着吃饭,气氛有些尴尬地微妙。
除了糜月一边吃着饭,还要一边挽着糜芷音的胳膊不松,脸上快要冒出泡来的幸福,另外两个男人都有些沉默。
谢无恙本就不重口腹之欲,此时心绪繁乱,更有些食不下咽。
得知师父并未身死,他自然是激动的、欣喜的,但见他从小崇敬的师父如今容貌被毁,失忆全失,曾经盛名天下的剑修,如今与城中普通鱼贩看起来别无二致,心下更有些难言的酸楚。
唯一动得两下筷子,便是看到糜月想吃鱼,用筷子把鱼肉里的小刺挑去,再把完整的鱼肉夹到了她碗中,动作流畅娴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
瞧见谢无恙的小动作,糜芷音若有深意地瞥了他们一眼。
糜月无知无觉,不知是这幻境造成的味觉足够拟真,还是秦不眠厨艺过人,竟然觉得这鱼肉很鲜甜味美。
秦不眠望着几乎快挂在糜芷音的糜月,妻子明明不喜欢亲近陌生人,却对这小姑娘如此亲昵照顾……
于是对他俩的警惕之心更甚,看他们的眼神活像看两个要把他妻子拐走的人贩子,沉闷着不语。
对于用饭这件事,糜芷音自己倒是无所谓,在这幻境里就算不吃不喝,也不会真的饿死,但秦不眠将这里当成了真实的世界,她为了配合他,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如今也养成了习惯。
用完饭食,糜芷音对秦不眠道:“我随他们去海边逛逛。”
秦不眠哪里放心她跟这两个人走,立刻拎起鱼篓:“我与你们同去,正好我要去下新的鱼篓了……”
以往都是蛟龙兴风作浪的雷雨天,她会去海边镇压蛟龙,也叮嘱过秦不眠雨天不要靠近海边,他很听话,每每都是坐在家门口等她回来。
可是这次……糜芷音想到什么,眉眼闪烁了下:“也好。”
……
糜芷音再度带他们来到海边,令糜月惊讶的是,待暴雨和潮水褪去之后,海边露出来的浅滩上堆积着大量废弃的兵器。
东倒西歪地插在礁石沙滩中,如同雨后冒出来的春笋,有些看起来很新,有些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已经风化生锈了。
糜月疑惑地问糜芷音:“娘亲,这里为何有这么多破铜烂铁?”
“看到天上的那轮太阳了吗?”
她顺着娘亲的目光看去,一圈灼目的金轮缀在天边,耀眼得反常,糜芷音淡淡道,“那里是唯二能从这秘境出去的通道,也是蛟龙鼎的鼎口。”
“蛟龙鼎?”
糜月失声,一旁的谢无恙同样露出诧异的神色。
她之前查线索的时候,就查过那蛟龙鼎,没想到竟没有找错,那鼎真的连通着这间秘境?
“这条通道只能出而不能入,那太阳的位置不会随着时间变化,只会在天色渐黑时,忽然变成月亮,在日月转换的瞬间,便是能从此处离开的时机。”
面对如此奇怪的天象,这里的城民并不会感到奇怪,这里按照特殊的规律运转,幻象营造出的城民们也会刻意忽略一切不合常理的东西。
谢无恙疑问道:“那座蛟龙鼎不是隐剑宗之物?”
“那鼎是烬花宫老祖为限制蛟龙所制,后在那场海啸中遗失,之后便不知为何到了隐剑宗手里……”
糜芷音顿了顿,嗓音渐冷,“你所看到的这些残破兵器,都是隐剑宗在铸剑大会上投进来的破铜烂铁,他们不懂如何使用这鼎,反倒往里投放兵器和灌输灵气,真是愚蠢至极。”
这蛟龙性属雷水,最惧怕之物便是烬花之火,以前的烬花宫都会在每年的固定时辰,往这鼎里投放烬火,用来削弱蛟龙的力量。但随着岁月变迁,这项传统也随之被渐渐遗忘。
糜芷音曾在在烬花宫流传下来的古籍上,看到过先辈们有将烬花之火投入鼎中的传统,当时还不解为何要这么做。
直到她和秦不眠来到这里以后,看到了这掩埋于礁石砂砾中的兵器,甚至还有时不时从日轮通道处传送而来滋养蛟龙的灵气,才知道隐剑宗在铸剑大会上所用之鼑,乃是烬花宫当初用来镇压蛟龙的神鼎。
烬花宫老祖们起初所筑这处秘境,就是为了给这蛟龙造成它仍在玉京城海底的幻觉,任它在此兴风作浪。
而无论它如何破坏,如何掀起海啸淹死城民,冲毁城墙,这城中居民始终不见减少,被毁坏的民居和城墙也会在短时间内重建回原样。
那蛟龙性情狡猾,幻境并未骗它许久,便醒悟过来,此地乃是困囿它的幻境。然而龙爪上缠着禁制锁链,还有时不时有天降的烬火,令它逃脱不得。
直到某一日,那烬火不再降落,它得以喘了口气,又过了些时日,竟然从日轮上掉下来一把长剑。
得到神鼎的隐剑宗人不知此鼎为何物,第一次试探地往里丢了一把剑。
蛟龙立马意识到这鼎换了主人,在那把剑上施加了一抹微不足道的龙魂之力,又重新从鼎口丢了回去。
那人得到龙魂祝福过的长剑,如获至宝,越来越多的兵器从鼎口中投放下来。
神龙鼎没再回应,那第一把剑不过是蛟龙给人类的甜头,当然不会做亏本买卖。
人们意识到这鼎中所居的“神龙”需要祭品,于是开始往里投放大量食物、灵石、珍贵的丹药等等,神龙鼎都没有反应。
直到往里投放灵气之后,“神龙”终于回应了,丢出了第二把加持了龙魂祝福的剑。
一把好剑,对剑修的诱惑力是无穷大的,从此,隐剑宗将这神龙鼎当成了镇宗之宝,不间断地用灵气供养它。
而蛟龙每隔十年,才会吝啬地祝福几把武器,且只有能让它看得过眼的神兵,才吝啬地打上一道龙魂之力,于是才有了后来十年一办的铸剑大会,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糜月听完娘亲的话方有些恍然大悟。
她也知道某些上古龙族,拥有给兵器施加祝福的能力,没想到这蛟龙的狡猾至厮,就算困于鼎中也能将外面的人骗得团团转,用几道祝福却换来如此多灵气,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原本压制蛟龙的鼎,反倒成了供养它的器皿。
她曾在隐剑宗的藏经阁里看过到,说那鼎是渔民从海底打捞上来的,他们觉得此物是个宝贝,所以献给了隐剑宗,倒是跟娘亲的说法恰好对上了。
万事皆有因果,老祖宗留下的封印本足以困这蛟龙上万年也不成问题,若非这么多年,蛟龙一直被隐剑宗用灵气供养,它也不会这么快挣破封印。
“待你们出去之后,千万别再让他们给那鼎供养灵气了,也别丢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进来,”糜芷音没好气道,“上次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竟往里丢了霹雳弹,炸得地动山摇,还惹得蛟龙发狂,我废了好些功夫,才将其重新镇压回海里。”
“……”
谢无恙默默看了糜月一眼,后者心虚地挠了挠头发。
娘亲说的那个缺心眼的,好像就是她……
无怪隐剑宗人会往鼎里投剑,谁看见那深不见底还会往外吐宝贝的鼎,能忍住不试试往里丢东西?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鼎里寄居着一抹上古龙魂,龙若没有肉身,便不存在危险。
怎会知道这鼎里链接着秘境,还住着一头真蛟龙啊。
糜芷音不知那霹雳弹正是她宝贝女儿的杰作,对他们正色道:“那蛟龙随时可能会醒,趁着它才被我以烬火压制,现在正潜在海底休养生息,今夜日月轮换时,我便送你们出去,不然待它醒来,便没那么容易了。”
糜月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浑身一震,上前抓住她的袖口:“娘亲,你说的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去?”
糜芷音轻轻抬手,温热的手心包住了女儿的手背,眼里有些愧疚、有不舍,但也有坚定的决绝:“这蛟龙如今没有了禁制锁链的束缚,单单这幻境屏障根本困不住它,我必须留在这里,终日用烬火压制,才能勉强维持封印。”
她偏头望向不远处正往浅海滩里绑鱼篓的秦不眠,凝眸看了片刻,敛去眼中神色,转身对谢无恙嘱咐道,“把你的师父也带出去,他灵府受创,并非不能恢复,出去之后,寻来医修用上品丹药好好调养,或许能帮他找回记忆。”
糜月瞬间急红了眼:“娘亲,就为了压制这条畜生,难道你要留在这里一辈子?”
好不容易与失而复得的娘亲相见,她却又要同自己分开,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
“这蛟龙本就是烬花宫镇压之恶兽,若放任它不管,必定会为祸人间,如今封印被毁,别无他法,这个担子,总要有人来扛,”糜芷音放柔了嗓音,低声哄她,“月月,听话。”
“怎会没有办法?”
糜月咬牙,恨恨地看向面前那片无垠似镜的大海,在广阔的海域中央,有一片海水的颜色格外黑沉,肉眼可见地在海面之下,正潜伏沉眠着一条堪比海岛似的庞然巨物。
“区区一条蛟龙而已,干脆打开秘境,放它出来,我们联手把它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