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月拉着娘亲的袖口不放。
她怎可能继续让娘亲留守在这幻境之中,只为压制那条作恶多端的畜生。
糜芷音抿唇不语。
当年她和秦不眠都是四境顶尖的修士,结果一个重伤差点丢了性命,而她用尽全部灵力也只是将蛟龙暂时封印回了秘境,要杀它,谈何容易?
蛟龙本就以血肉为食,被困此地多年,对人修恨之入骨,若未能将其成功诛杀,反倒被其逃跑,必定会使许多无辜之人断送性命。
谢无恙此时也认真开口道:“糜月所说未尝不可,这等恶兽唯有将其斩杀,才能永绝后患。上回蛟龙冲破封印,事发突然,这次我们提前筹谋,在秘境外提前布好人手,里应外合,不是没有胜算。”
二人的轮番劝说下,糜芷音脸上闪过些许犹豫。
“娘亲,你不信我吗?”
糜月见她仍不应,心下焦急,坚决道,“你若执意留在这里,那我便也不走了,我的烬花神相同样能压制蛟龙,凭什么这些烂摊子都要娘亲来担?我陪娘亲留在这里,断不会留娘亲自己在这里受苦。”
糜芷音看着糜月一副她不答应,她就不走的架势,心中有些动摇。
她和月月都已是烬花九重,谢无恙同样是渡劫期修为,再集合其他宗门的顶尖修士,或许真有一战蛟龙之力。
上古龙族的长寿与生俱来,待到她元寿将近时,又能换成谁来镇压这条龙?难道要换成月月,或者牺牲任何一个能修炼到烬花九重的嫡系传人?
一想到要让月月也留在这幻境中不得自由,糜芷音眼神瞬间变了,她不可能让月月再经历这一切。
糜月和娘亲这番拉拉扯扯,瞬间吸引了本就在偷偷关注他们的秦不眠,他放下手中的鱼篓,走近时,听到糜芷音对他们说。
“你们出去后,不止要联合烬花宫和隐剑宗,至少集合百名以上大乘期后境的高手,七日后,我会打开秘境,引蛟龙出海,”
糜芷音看向谢无恙,“还有你师父,你们先带他离开,我怕秘境打开时,无暇顾及他……”
秦不眠听不懂她说的话,但最后那句,他听明白了,芷音要与他分开。
“芷音,你为何让他们带我离开,你要去哪儿?”
秦不眠上前紧抓着糜芷音的手,他长相本是偏端正英武的类型,虽穿着粗布麻衣蓄着胡渣,看着也是个身形魁梧的帅大叔,但因为失了忆,眉眼又有带着点清澈的愚蠢,此时望着她的眼底闪动着被抛弃的不安和惶恐,像个被主人遗弃后无措徘徊的大型犬。
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软。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嗫嚅着开口:“芷音,你不要走,我不能没有你,你若是走了,我该怎么办?”
眼看着天色渐渐变黑,日月轮换之时便要到了,糜芷音抽出被他紧握的手,温声安抚道:“不眠,你先同他们离开,事情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秦不眠压根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芷音不要他了,泛红眼眸瞪向谢无恙和糜月:“你们果然是骗子,你们对芷音说了什么,我告诉你们,除非杀了我,我绝不会离开芷音半步……”
话音未落,干脆的一记手刀落在秦不眠的后颈,在他昏迷倒地前,谢无恙及时扶住他。
看得糜月和糜芷音皆是一愣。
糜月啧了一声,歪头看他:“你下手真快啊,按照你们隐剑宗的宗规,这是不是叫殴打师长,是不是要被竹杖打屁股?”
谢无恙低声道:“权宜之计,师父不会怪我……”
糜芷音有点气谢无恙下手太狠,同时也有些心下安定。
在秘境里的这段时光,虽然有彼此相伴并不枯燥,甚至是弥补了二人曾经都为之抱憾的过往,但她一直都想找机会送秦不眠出去。
他们进秘境后,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她不敢轻易将记忆全失的他送到外界,而如今有他亲传徒弟照看,她也能放心了。
这一会儿功夫,天光便黯淡下来,仿佛褪色的画卷,金灿的日轮如同被薄纱掩盖,逐渐显露出月光那清幽皎洁的色泽。
糜芷音回过神来,催促他们:“抓紧,时辰快到了……”
糜月立刻同谢无恙带着昏迷的秦不眠,御风飞向海域之上那轮高悬的日月。
璀璨的日月之辉洒在身上,仿佛有股无形的引力,在吸着他们往日轮处飞去。海面之下,沉眠的巨物仿佛被悄然唤醒,海浪骤然开始翻涌。
就在这时,龙头猛地破开海面,冲天而起,熊熊燎原的烬火及时挡住了那道朝他们袭来的庞然黑影,糜月只闻得几声愤怒的龙吟,一股属于娘亲的温和灵气托着他们往更高处飞去。
糜月遥遥不舍地望向礁石岸边孑然独立的身影,放声喊道:“娘亲,说好的七日,你可不能食言,不然我定会再入幻境寻你!”
在离那日月之轮触手可及时,周遭的景象突然扭曲,一阵天旋地转,他们仿佛被卷入了一处吸力极强的漩涡之中,顷刻间被带离了这处异象之地。
……
自从铸剑大会后,出过神龙鼎爆炸的岔子后,那只神龙鼎便一直摆放在掌门府邸。
纪通看眼珠子似地看着这只鼎,连睡觉、用膳、沐浴时都摆放在目光可及之处,闲暇之时,更是不断地为其供养灵气。
于是,糜月从鼎口里一跃而出时,就撞见了刚一只脚迈出浴桶的纪通,手里拎着一条浴巾,正堪堪遮挡住关键部位。
纪通满脸呆滞地和她对视了一瞬,接着发出一声爆鸣尖叫,嘴里还念叨着“见鬼了见鬼了鼎里爬出女鬼了!”
随后从鼎口出来的谢无恙看到光/裸着上半身、惊慌失措的纪通,又看到一旁正环胸挑眉,看得津津有味的糜月。
当即脸色一黑,抬手便遮住了她的眼睛,咬牙道:“……非礼勿视。”
糜月轻轻哼了一声:“我也没想看啊,没看头……”
谢无恙偏头道:“师兄,你快点把衣服穿好。”
用不着他说,纪通便一把扯过衣物,来不及擦干净身上的水,手忙脚乱地便往身上套。
直到看着他把腰间束带系好,外衫也穿得妥帖,谢无恙才把挡在糜月眼前的手放下来。
纪通脸颊涨红,羞恼不已:“你们怎么回事!你们俩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们在我房里装了传送阵?不可能啊。”
他在俩人出现的地面上左看右看,也没找到有传送阵法的痕迹,这俩人简直就像从鼎里蹦出来的。
“师兄,搭把手。”
纪通闻言,才发现谢无恙身后还半扶半背着一个男子。
“这人又是谁?”纪通没好气道。
他和烬花宫妖女掺和在一起便罢了,怎么连陌生男人都随便往他府邸里带!
纪通嘴上埋怨,可还是把一旁的竹榻收拾了下,同师弟将其扶到榻边躺下,男人低垂着的头颅终于露出真容,纪通如遭雷劈般浑身顿住,震惊到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失声唤道。
“……师、师父?!”
……
隐剑宗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死去多年的前任掌门,竟然回来了,这消息简直比夺舍还魂还要惊悚离奇。
玄机子长老通晓医术,为秦不眠诊了脉象,为其喂下一碗安神凝气的汤药后,秦不眠醒了过来,看着围了一圈泪眼汪汪地望着他的长老和弟子,表情如同看见了一群妖魔鬼怪,吵着闹着要见他的芷音,还跟长老们动了手。
玄机子无奈点了他的睡穴,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由,将无关人等都统统赶了出去。
执事大殿里,纪通和长老们济济一堂。
纪通和长老们眼眶都有些泛红,他们都没想到秦不眠还能有活着回来的一天。
当时他和蛟龙那场鏖战之后,他们派人下海打捞过无数回,都没有找到秦不眠的尸身,唯有谢无恙找到了他那把插在海底礁石里的本命剑奉渊。
众人本来还抱着一丝掌门尚存活的希望,直到看到了那把本命剑,方才万念俱灰——对剑修来说,本命剑比命还重要,而如今剑在人不在,那他九成九是已经……
纪通的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师父竟然还活着,而悲的是他不但瞎了一只眼睛,修为和神识受创严重,还失忆了。
除了他口中那个芷音,他的徒弟、挚友甚至连他自己是谁,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师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师父他怎会落得如今这副模样?”
谢无恙看了看身旁坐着的糜月,蛟龙此事涉及地宫秘境,地宫位于玉京仙山地下之事也隐瞒不住了。
在糜月的默认下,谢无恙开口将事情的经过,长话短说地道来,纪通和长老们越听,脸上的表情越震惊动容,直到各个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他们所居的这座玉京仙山,竟然在数千年前是烬花宫的领地?在这山底的地下秘宫里竟然镇压一头上古蛟龙?
还有他们这么多年来都奉若至宝的神龙鼎,竟然是镇压蛟龙的器皿?
谢无恙说罢,众人还陷在震惊之中,许久方才回神。
“糜宫主将在七日之后打开秘境,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布防,提前做好准备,确保能将那头蛟龙诛杀。”
那头蛟龙就是伤了秦不眠的罪魁祸首,是上任烬花宫主糜芷音在关键时候将其封印,才救得秦不眠一命。
那隐剑宗又怎能忘恩负义,必当是要竭尽全力举宗之力去镇杀那条蛟龙,且蛟龙如今就在玉京山底,一旦破出秘境,首当其冲地就是隐剑宗。
纪通看向糜月的表情有些复杂。
难怪这么多年,烬花宫一直没完没了地找隐剑宗的茬,远早在秦不眠当掌门前,她们就以各种莫须有的理由来挑衅,千方百计地想把他们驱逐此地。
可是隐剑宗流传下来的版本,他们开宗老祖路过此处时,这里只有一片海啸褪去后的泥泞废墟,哪里会想到这里还有刻有她们宗门心经的地下秘宫?
这其中误会和渊源,也实在是难分对错。
但那神龙鼎之事,确确实实是他们不可推脱的责任,纪通想着他昨日还用灵气喂养了那鼎,便觉得心下惭愧。
而长老们已然开始讨论起如何制服那蛟龙。
“那蛟龙身负上古血脉,有操控雷电的神力,哪怕渡劫期修士也难以与其正面抗衡。掌门,得需动用百人缚灵大阵方能将其困住。”
缚灵阵是最常用的困杀类阵法,阵法的威力与开阵者的修为和数量呈正比,若修为越高,效果则越强,一般只有在应对强敌时,才会动用百人之阵。
“不但需要百人阵,还必须得是大乘境以上的修士开阵才能起到作用,否则也是白送人头。”
“我宗共有十位大乘期修士,便是即可飞书联系其他宗门,可凑到百人,实属有些困难……”
“我宗实力等同于大乘境后期的弟子共有三十二人,”糜月此时开口道,“剩下的你们再去凑一凑。”
事关她娘亲的安危,她们烬花宫定然也会是举宗之力,决不能藏私。
司徒长老一愣,继而展眉道:“如此,那便足够能凑上开阵的人手了。”
他们隐剑宗算上掌门和几个长老,也仅有十位大乘境高手,烬花宫的人数竟是他们的三倍,一下就解决了三分之一人手的问题,实力当真不可小觑。
在从秘境里出来后,糜月立刻就给廖红叶发去了传音纸鹤,这次来隐剑宗前,她便和副宫主们交代过,她们都亟待着她能带回糜芷音的消息,如今弟子们都待在琼山上随时听命。
这只传音纸鹤一发出去,要不了两日,烬花宫众人便能赶来了。
从日出到日落,又到天色暗沉时,众人方才商议完应对之策和诸多细节。
上百只传音纸鹤陆续从隐剑宗飞出,送到各个门派求援。
这蛟龙一旦放出秘境,就不只是隐剑宗和烬花宫两家之事,此等恶兽若是俩宗压制不住,便是四境祸患,其他门派顾忌自家安危,也不会坐视不理。
从赶路到隐剑宗入幻境,再到出来同他们商议斩龙大事,糜月有三四日不曾阖眼。
天色渐晚时,谢无恙看出她眼底的倦色,低声问她:“你许久没去悬海阁了,不如在我那里暂歇几晚。”
糜月想了想,点点头。
她本来想着在灵舟上也能随意将就几日,不过悬海阁里有她专门的房间,床也是睡习惯了的,还不如住在他那儿。
纪通忙完给各大宗门传信的事,才想起来没给糜月安排歇息的宫殿。论修为境界,糜月和谢无恙算得上应对蛟龙的最强战力了,怠慢不得。
一转头,糜月已然跟着谢无恙走了,方才后知后觉,这俩人都是有娃的人了,有他操心个什么劲儿。
……
回到熟悉的悬海阁前院,糜月一搭眼就瞧见了院子里屹立着的四只雪人。
溶溶月色之下,四只雪人憨头憨脑,身上散发淡淡冰莹的光。
“这些雪人竟然还没化?”
糜月眼里闪过惊讶,这个时节已经开春了,冰雪早就开始消融,院子里的草丛都生了新芽,这几只雪人怎么还这么□□?
她大步上前,仔细瞧了瞧,才发现这些雪人周围被人奢侈地罩上了灵力屏障。屏障锁定了温度,屏障里是数九寒天,屏障外温暖如春。
“只要灵力罩不碎,这些雪人便永远不会消融。”
在雪人初堆成时,谢无恙就为它们加持了灵力罩,只是她并没有发现。
看着这四只形态各异的雪人,过去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浮上心间,糜月忍不住弯了下唇。
似是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一团雪白的毛茸茸从殿里奔到了糜月的身边,先是站立起身子,用鼻尖嗅闻了闻她裙摆上的味道,确认无误后,后腿一蹬,弹跳力十足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沉重的毛绒圆球压在胸上,糜月甚至被撞得后退了一步,继而惊喜又埋怨地揉拥住怀里的柔软雪团。
“天啊月饼,你怎么胖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