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李信憨憨
月满星晞，后院里烧着木炭，燃着清烟，祁绮看不清面前铜色少年的面容。
以陇西李氏的传承，想来会是个精神小伙。
牙见有人来，又躲到了自己的身后。
祁绮这才开口：“你是谁？”
“吓到女御，是信失礼了。”李信很是坦荡，仪态自有世家多年教导的风范，“在下陇西李信，初到咸阳。久闻豆腐之名，特来寻源。女御放心，信不白吃，这是我刚抓的野兔，够换吗？”
兔兔那么好吃……祁绮几乎没有犹豫：“你处理好了就换。”
李信在一旁很快剥毛处理内脏，一看便是熟手，小伙子一边眼睛还是盯着铁架：“这就是豆腐？不是说又白又软吗？怎么看起来又硬又黑？”
看样子不知道政哥刚把他从哪个犄角旮旯调过来，连豆腐都还未曾吃过。
祁绮道：“这个叫臭豆腐，也是豆腐的一种。牙，你去拿一包豆腐干给他。”几块豆腐换人家一只兔子，就算按现在的价位也是她赚了。
小女娘们自动来帮忙做豆腐，再拿豆腐到外头去卖，只要有路子想拿多少，按价给付，香自然都是欢迎。
买了嫩豆腐回去做其他菜的，祁绮更是喜闻乐见。到底原料和工艺都不算复杂，作为初始行业很是合适，从一开始定的价格就不算高。
纵是如此，有接触豆腐的小女娘们，只要吃得起苦，每日数着秦半两都能笑出声。
牙听话“哒哒”跑了，社恐小女娘暂时不想待在陌生人身边。祁绮便是察觉，才暂时支使她离开。
祁绮包东西向来拿纸，她觉得如今吃饭摆满案桌的铜鼎、秦簋、豆、盛、敦、酒樽、角……才是真正贵重之物。
而纸才是轻便之物。
李信淡然接过纸包，打开：“闻着味道也淡，真那样好吃？”
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拿纸包简陋食物，不对她冷眼相对的人，可见李信这憨憨是真的憨。
看少年如此坦荡，祁绮心头多了几分青眼：“回去可以用咸菜配，别纯用水煮。再喝喝这个，姜汁豆腐花。”
“好，谢谢女御。”李信一口牛饮，慢慢回味，“嗯，有一点辣，辣中带甜，还暖和，融合的口感煞是奇妙，好喝。”
不想，还是个美食家，说得出一二三来。
祁绮今夜和内向的少女、外向的少年一同用着烧烤，章台宫的后院，其乐融融。
胡椒、孜然和辣椒结合的口感同样把李信震住了，大快朵颐的同时还嫌弃着兔肉串没有羊肉串够味……
只是一听胡椒和孜然的价格，连忙吮吸了手指头的残留，纵是世家子弟，也扛不起这调料价格的造作。
正跨步后院进来的嬴政顿住了。
大王身后的蒙毅神色同样铁青，对面前的情景有些不忍直视。
后院香味燃起的时候，大王的脸色由白慢慢转黑，吓得他也不敢偷跑过来吃羊肉串，以往女御都是任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木炭虽低廉，但小宫女对人向来大方、投桃报李。
也怪他，女御本就不机灵，怎么他羊肉串吃多了，也跟着不机灵。
小宫女做了多少回吃食，竟从未往章台宫的主殿送过。
虽少府尚食也及时做了豆腐这一类的新花样送到了大王的案桌，只是也不见王上动过。
蒙毅便以为是大王不喜欢，今天一看，那还有什么不明白？
大王根本就是在等“豆腐之主”小宫女亲自送。
谁知道，女御连刚回来的李信都请了，就是不曾想起来要敬献给大王。
自己吃过辣椒、豆腐和羊肉串，还敢往大王面前凑，也是命大。
看着面前迟钝且快活的三个人，蒙毅简单不知道该如何提醒他们才好。
大王既没有挑明自己的心思，万一被拆穿，那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嬴政只是几不可闻轻哼了一句，再次转身离去。
入了廊，秦王淡淡的声音传来：“有消息称，那韩国来修渠的郑国乃奸细，间人疲秦，让李信即刻启程去查。”
“是。王上。”蒙毅跪得结实。
秦国武将们基本都认识，这李氏后人跟自己还算有几分交情，可不要牵连他，走了他就吃不到豆腐花和羊肉串还有辣椒了。
次日，祁绮没等到憨憨李信过来，而是等来，大王现下在主殿上大开杀戒的消息。
秦王冷酷的声音响彻大殿：“再有为太后事进谏者，戮而杀之，蒺藜其背。”
眼下已经杀了十个劝谏之人。
祁绮一听，有些坐不住了，别怪她激动。
在这个年代，一个人想要读书，那是要极大的耗费。
竹简笨重昂贵，一个人能有一两百本藏书, 就算得上是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
这年代的识字率更是低的可怕, 以秦之重教，也不足百分之一, 更何况能上朝的大臣, 这绝对是读书人里的巅峰。
头贴政哥倒好，说杀就杀, 一次十个，都不带打折的。
按历史上，嬴政可是差点杀满二十八个大臣，想凑成二十八星宿为止。总之最后还是被劝住了，杀到了二十七个。
能劝住那就还好。
祁绮在屋内，掏出纸笔，一一记下她能拿来跟政哥“讨价还价”的东西。
做足准备，到主殿求见的时候，祁绮心想自己现在出息了，都敢跟亲爱的男神“讨价还价”了。
不过，为了剩下的十七个饱学之士，她得上。
听到小宫女终于过来的消息，蒙毅没忍住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在大王心情不好的时候赶上来，嬴政笑骂：“以性命相挟，要寡人迎回太后, 以母之礼奉之, 以主君之威成其德行, 何其可笑！”
若如此，岂不是要嬴政吞下这口恶气。
秦王政手起刀落，城墙上当即布满了血淋淋的人头。
被侍人带着入了东偏殿的书房，祁绮身上揣着纸笔和一些小物件，盈盈行礼。
见到小宫女仍是没有带任何吃食，想求情也没有半点求情的样子。
嬴政面色没有松动，只是淡淡问道：“女御今日求见，何事？”
气场全开、杀人如麻的祖龙爸爸确实吓人。
祁绮稳住自己，把提前斟酌好的台词拿来说道：“陛下，七娘献布。”
她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旗袍的勇气，而是剪了一块羽绒服过来。
见嬴政神色一松，挥退周遭侍人，蒙毅连忙上前递物。
“这便是你说过，棉花的织物？”秦王何等人物，思绪一扫，很快从杀人回到基建上。
祁绮点头：“此物御寒极强，可保冬日温暖，且经久耐用，一件棉衣用上几年毫无问题。”
棉花能制成各种规格的织物，棉织物坚牢耐磨，能洗涤并在高温下熨烫。棉布本身吸湿和脱湿快速，穿着舒适，是制衣首选。
哪怕在后世，它既是最重要的纤维作物，又是重要的油料作物，也是含高蛋白的粮食作物，还是纺织、精细化工原料和重要的战略物资。
棉花可用于制作护肤抗皱的美容产品，还是一种重要的蜜源植物。
一言以蔽之，棉花的主副产品都有较高的利用价值，正如前人所说“棉花全身都是宝”。
不过目前棉花对于古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它的保暖功能。
秦王一点就通，秦国是一架战争机器，春耕秋收时尽量不出兵，但夏日有恶瘴，一有伤口便易溃烂，小伤亦减员严重。
冬日就更难，河水结冰难以运粮，且容易冻伤冻死，是以秦国不出大战还好，一但战线拉长，关中次年必然就有饥荒，全靠巴蜀支持。
小宫女说棉花现今西北边疆野地里便有，接下来想办法广种再进行加工即可。
衣食为民所需，有了厚衣服，冬天劳役就不用冻死太多人了，而且还可以考虑从黄河北岸的代地去打赵国。
是大有可用之物，若先六国一步拥有棉花，类似之前的霜冻大可不用过多惧怕。
看来小宫女不只是忙着吃豆腐，同时也不忘过来为他献策。
对一国之君来说，豆腐方寸之间到底事小，献策方为事大。
只是……想这么“简单”劝下他，还不能够。
近来小兔子有些轻松过头，不爱施展她的“神通”了。
嬴政思定，便改了气场，沉吟垂目，没有说话。
祁绮不知道政哥从一块棉布直接布置到黔首们穿暖了就能去打仗，只是见祖龙神色依旧深沉，继续加她准备好的筹码：“陛下，七娘刚得知，精铁的打造需要有合适的褪火温度，才能更为坚硬锋利。”
跑酷龙奎好不容易给自己翻到了书，可惜只剩下残页。
祁绮努力辨别出了“淬火”章节的内容。
残页的文字不能直接给政哥，但要她将简体字转化为现在鬼画符一般的大篆和小篆，也实在太为难她了。
是以她没有直接拿给墨家。
淬火的要义，不过是把铁件烧红了往水里滋一下，滋滋两下三下，使其带钢的刃口部分变硬。
简单的说，就是把铁器烧红到差不多玫瑰红或樱桃红的颜色，放到水里冷却，增加铁件的硬度。
至于两下还是三下，玫瑰红或樱桃红，其中的讲究也只有个中人才知道。
如此而已。
可世界上往往越简单的道理，在创新的路上，越需要积累大量的经验和天时地利人和的灵光一闪才行。
祁绮现在给出的便是极为重要的一步。
闻言，嬴政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从冬到即将入夏，从雍城到咸阳，从小方盒豆腐辣椒到椅子精铁黄金，小宫女到这一步总算是上了硬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隔日更结束，接下来日更，暂定0点，欢迎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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