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十九)郑国骗子

宫灯长明,君臣相对。

“长使可是高兴坏了?王上还等着您的豆腐全宴,快回去准备吧。”蒙毅回来听了个尾巴,便知道王上“大获全胜”,一扫连日来的忧愁,赶紧上前添一把火。

依照小宫女如今的功德,便是封侯赐爵都不算过分,不过显然王上野心不止于此,长使和太仓丞哪怕是铺垫,确实是委屈了小宫女些。

但现在,看大王的愉悦神情,他也要准备好木炭,吃羊肉串咯。

祁绮皱着眉,尚未行礼,她哪里是觉得委屈,她根本是从未想到。

迷妹行事不要求回报,就像她哪怕做出美食,也只是想百姓日子能好过一些,不曾想以此提君王恩。

政哥是做大事的人,后宫之人才想着拿口腹之欲笼络他,这在祁绮看来格局未免小了些。

不具备政治基本素养的祁绮不知一碗豆腐会改变多少人的生活,自也不知一碗豆腐对政哥来说意义几何。

至于自己的“少使”位份,祁绮更是从未当一回事,是以没能get到祖龙爸爸的心思。

长使是少使往上的后宫嫔位,仍旧不起眼,出入宫禁之权才是重要的。

这样祁绮想到外头商市看看如今买卖豆腐的情形亦可了。

至于治粟内史府的太仓丞,辅佐陈真老头子,也算不得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她最多打打下手,动动嘴皮子。

但上朝听政?

这时候的女性地位并不低,可直接上朝听政也还算是先例。

这年头上朝也挺早的吧?她大字都不会写一个,就算给政哥写纸条,也是能画绝不多写大篆鬼画符。

去了,能干啥?

祁绮还在犹豫,她抬头见嬴政仍旧温和笑着,瞬间打了个激灵,那个笑容的意思她无端就看懂了。

如果她不同意,政哥是不是马上就要让自己当那什么鬼圣女了?

“七娘拜谢陛下圣恩。”祁绮俯首了。

能出宫也是相当不错,至于上朝啥的,没人催,她就当没这回事。

仿佛灵肉分隔般离开正殿,祁绮迷迷糊糊回到偏殿,一时也不知道该有啥心思。

事太大,她人太渺小,不想了。

祁绮将绣着山川河流树木的帛被一盖,决定明日一早她不亲自做豆腐,她要出宫看看。

月上中天,虽是初夏,水面吹来的风,因着之前的寒冻还是略带寒意。

咸阳离郑国渠的龙首所在嵯峨山并不远,有秦时大路开道,大约也就几十里,李信领命后,驱马跑了两三个时辰也就到了。

漫步河堤,在明月之下,李信凝视着远方的还未注水的渠口。

未来的少年将军此时虽然年轻但不傻。

韩人郑国为秦修了近十年的水渠,这般利国大事,当初还是大权在握的相邦吕不韦决定的。

若郑国真是奸细,关乎两国战事及朝政稳固。

吕不韦如今仍是相邦,韩国虽已经孱弱不堪,到底国都和韩王犹在。

要断郑国是不是奸细,不可能派他这样一个刚到秦王身边当扈从的小小郎官过来全权处置。

李信倒觉得估计是哪个王八羔子跑去告密,他行事一向随心,光是翻墙都不知凡几,更遑论其他。

陇西李氏家大业大,历史悠久,有一堆仇人很正常。

倒是不想秦王看着高大伟正,实则还挺小心眼。别人一告密他就让自己跑断腿,做这趟表面功夫。

秦国自身的技艺不够才让韩国人郑国过来开凿建渠。李信一个小屁孩,哪里真看得懂郑国有没有用心造渠之事?

他不过是当了一回大王的眼睛、耳朵和鼻子,出来帮他看看罢了。

事情早点了解,他说不定还赶得上明天去买女御的豆腐。

夜已经深了,但营帐还是亮的。

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正在油灯下仔细翻看着一张水文图。

他满面皱纹,容颜憔悴,寸长的胡须很久没有打理,整个人都散发着尘土与油腻,仿佛从土堆里捡出来的。

“吾已说过,泾水难以筑坝,下流小河可拦入渠中,清峪、蚀峪等河皆已入渠,但泾水若拦起,耗费人力,又易出事。”郑国见了李信,神情疲惫,仿佛已经久难入眠,“吾这非是疲秦之计,而是利秦,为何大王就是不信呢?非说不修泾河水坝就是疲秦,就是奸细,定要取我性命我又能如何?”

李信查完,又和郑国聊了半响:“韩国近况如何?”

“老夫已离国近十载,如何知其近况?”见来使只是如实记下他的话,郑国本软和的神色闻言又怒道,“你这是怀疑老夫还与韩国勾结么?”

李信身为武将,只是一腔想去杀敌之心,多了解其余六国情况,是他一时多言了。

老头子把他赶出营帐,李信只好连夜回了咸阳。

在家中躺下的时候,心想明日他早点起来,再去找女御讨碗姜汁豆花喝,顺便把告密的家伙找出来揍上一顿……转眼李信便呼呼大睡。

次日醒来,李信出门便听说治粟内史陈真手下多了位女太仓丞,便是会做豆腐的那位长使。

什么太仓丞?什么长使?

他只是去了一天,不是去了一年吧?

祁绮说干就干,正好晚上要请政哥吃豆腐宴,她也好出去看看外头有啥新鲜的花样。

咸阳宫的殿堂远比雍都更大更美,都是高台飞檐,阶梯又高又长,显得高大威仪,就是走起来特别麻烦。

祁绮不习惯坐步辇,在宫卫验过令牌,来了这么久,她终于自己走到了二千多年前的大城市中。

这里车水马龙,秩序井然,街道没有铺青石,而是用黄土夯实,非常实,有的地方水都积起来了,下边的土还是硬的。

街道上非常干净,因为乱倒垃圾脸上就会被刺字,代价可以说极其昂贵了。

她开口问了路,按指引溜达到市井处,这很好找,因为竖了一个非常高的旗杆,写着“市”字,下边还有很高的台子,可俯瞰整个市井,台上有人守卫。

这是咸阳南门内的一条长街。北口与王城隔着一片胡杨林遥遥相望,南北长约三里余,东西宽约十多丈,两厢店铺作坊相连,是秦国本邦商贾最为集中的大市。

质朴的秦市,有独到的可人处。勤奋敬业,方便国人,白日从不停业,入夜则一直等到净街方关门歇息。

里边人来人往,繁华非常,从布匹到宝剑,从竹简到笔墨,青铜美器,粮食蔬果皆有。

她甚至看到了纸,正是墨家按她吩咐制成那种第一代的粗纸,一张有半人长宽,就要百钱,还很供不应求,没一会就挂上了卖完的牌子。

要说最显眼的还是遍布各个角落的豆腐铺子,卖嫩豆腐、冻豆腐、豆腐花、豆腐干……甚至连臭豆腐都闻见了味。

祁绮想,这真是一个蓬勃向上、创新勤劳的时代,她不过开了一个口子,生命便自己找到了光。

此时一个吆喝声吸引了祁绮的注意。

“这可是新太仓丞做出的辣椒,据说她就是因为这个新奇物件才加封的。瞧这颜色,这形状,没见过吧?”

“真的吗?”

“确实新鲜。多少钱啊你这东西?”

“不多,就一两。”

“这么贵啊……”

辣椒?她的地里都还没发芽,居然就有骗子了?

果然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

在秦国搞诈骗可是要耐为隶臣。

岳麓秦简曾记录一个学为伪书案:一个名叫“学”的十五岁少年,伪造文书,冒充冯将军毋择之子,到官府粮诈骗粮食和两万钱,打算成功以后逃到国外。

因为其曾经学史,所以伪造的文书和正经的公文格式、用语极其相近。

诈骗分子学最后耐为隶臣,为此弄错冯将军毋择爵位的人还被罚款。

祁绮想,学是因为读书太苦,还曾经上过学成为了高智商犯罪,这普通小贩怕就是一时胆大,问题是不知道他哪里得到的消息。

看了一眼不远处眼观四方的大秦“兵马俑”,祁绮上前:“真没见过,我可以看看吗?”

“哎,小女娘,这东西金贵着,瞧你……买不起可别来捣乱,去去。”

祁绮看自己一身玉色曲裾,她如今还不像有钱人吗?

是了,这大街上一片鳞次栉比的官邸住所,她一个朴素小女娘,全无气场,难怪被看不起。

不能好好说话,那她也不用客气:“别瞧不起人,快打开。或者说,你这根本就不是真的,才怕我看。”

“你……行,小爷我这就让你个女娃娃开开眼界。”

打开,是红色的,只是压根没有辣味,不知道是用何种东西冒充。这年头,丹砂能把巴蜀寡妇清弄成全国首富,那玩意儿可有毒。

祁绮立刻道:“你这是假的。”

“笑话,这是哪里来的小女娘,你说是假的,它便是假的吗?想捣乱去别的地方,否则我就告官抓你。”

谁抓谁还不一定呢。

“谁说我不知道?我还见过、尝过,那味道老远就闻着香,还有股特别的怪味,跟你这个完全不一样。不然你说说,辣椒是用来做什么的?凭什么太仓丞因为它加封?”

便是章台宫除了政哥和蒙毅,连香跟牙都不知道她那罐辣椒油是用什么做的,又用来做什么。

祁绮想,或许就连政哥都不知道“辣椒”二字怎么写。

这外头一人就敢开天价,一两?

要知道现在一斗米也只要三枚秦半两,据说当初纵横家苏秦到燕国去,只要百钱就过了。

这人狮子大开口,是要上天,她不介意帮帮忙。

“这种事情当然是买了才能说,你要再捣乱我可就喊人了啊?”

祁绮立刻应下:“喊,你不喊,我帮你喊。”

转头一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出现:“女……女娘,还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祁绮仔细辨认,心想,面前这铜色小英俊,谁?

这年头,都有合伙诈骗的吗?

花样挺多。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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