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无法彻底掌控的感觉让储沉脑中空白了一瞬,然后直接先否决再以借口填补住,只当做都是疲惫时产生的错觉。
重新沉下心思后,他用一种克制而疏离的目光再次打量了十七一眼。
蒙面巾遮住了十七的半张脸,但仅露出的那双眼睛也会让人驻足。杏眼其实是带着些憨态和稚嫩的,略微带上笑意时便是澄澈纯净的,但是十七总是习惯于冷着脸,连带着眼睛也跟着泛着清冷冷的光芒,会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她是个美人。
储沉早就知晓。
所以他作为一个男人偶尔有所触动也只是人之常情,储沉对自己道。
见储沉冷了脸,十七只以为他是不肯同意,她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来说服储沉同意,但是已经做好了死磕到底的准备。
二人都没有开口,但是却谁都不肯后退一步的模样,最后还是储沉先别开了目光,“十七,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储涧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但是任他说了什么,十七眼中仍然没有任何动摇。
储沉定定看了她一眼,最后方道,“储涧武艺深不可测且十分警备,若是你接近她,需要先想办法把功力强行压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在被怀疑之时几乎没有逃脱的机会!”
听到这里,十七眼中才微微晃了下,但转瞬又重新坚定了下来。
她其实怕的不是没有办法逃脱,而是有些不敢想象自己没有武艺会是什么样子,但是这些她都可以接受的——
“殿下,属下可以的。”
这场对话以储沉称自己要再考虑考虑而结束,十七则被他找了个任务的由头支开。
十七不知晓殿下最终会不会同意,但是她其实是想好了殿下倘若拒绝了她应该如何办。
她还留了余地在宋先生的身上。她知道宋先生一定会同意这个计划的。
不然的话,依着宋先生那样博学多才又谨慎的人,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向自己透露出那样多的秘密呢?一开始她的确被太子府的困境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可是第二次第三次时她便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
不过她倒是也不在乎宋先生用的那些心思,其实即使是宋先生直说也没有关系的,只要能够帮到殿下的,她都愿意做的。
现在这样也好,自己主动提出来,倒是免得宋先生和殿下之间起了间隙了。
十七出去时,宋寒竹刚好进来。
他手中拿着个盒子,应是过来送东西的,许是没料到和十七正正打了个照面,不自在地将手中盒子往袖中拢了拢,十七倒是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点点了头侧身让开了路,待宋寒竹进去后才离开。
及至十七到了院子时,已经进了书房的宋寒竹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十七一身灰扑扑的暗卫服,身形纤细却笔挺,肩膀像是永远不会放松,她手中拿着醉月,脚尖掠过院子中的墙边,转瞬间不见了身影。
宋寒竹垂眸将书房的门合上了。
“殿下,东西已经拿到了。”
储沉将盒子打开,里面是几味并不常见的药材,微微散发着些奇怪的味道。
“这些量的药材熬成的汤药服用下去后便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将人的内力封闭起来,变得与普通人无异,大夫和会武艺者都无法查探出来,但是随着药效变弱服用人的身体也会跟着越来越虚,在内力快要恢复的前夕是整个人最虚弱的时刻。”
宋寒竹继续道,
“但是这药也有个弊端,需要严格控制用量。”
储沉依旧盯着盒子没有抬头,“用过量了会如何?”
“过量了会造成服用者功力尽失,再无恢复的可能性。但是殿下倒也不必担心此事,这盒子里的药就刚好是适量的。”
功力尽失么?
储沉指尖顿了下,似是不经意问道,“药方也在?”
“在。”宋寒竹忙从盒子的夹层里取出了张药方递了过去。
见储沉只垂眸看方子,宋寒竹忍不住多问了句,“殿下,十七姑娘那里?”
“着手安排吧。”
知晓此事已经差不多妥当,宋寒竹一直微微提着的心才送了下来。
他暗中打量了眼储沉的脸色,见瞧不出任何端倪后心情都轻快了几分。不知为何,他其实一直隐隐有种直觉,十七在太子府待的时间越长越不利于计划的执行。
殿下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每次十七姑娘在的时候,他的神情都与旁时不同,一开始他也以为殿下是在伪装,可是后面却发现殿下可能是将他自己也骗过了。
果真是全部都是刻意的伪装吗?
十七姑娘倒的茶水,殿下总是自然而然地接过去,十七姑娘眼睛弯起时,殿下往往也跟着会勾下唇角……包括面对十七姑娘时不设防备的姿态,有时两人靠得很近的距离。
以前有女子试图接近殿下时,殿下的眉头可从未松开过,眼中的嫌弃和不快也都是掩饰不住的。
殿下在十七身上其实已经有了很多例外了。
想到这里,宋寒竹越发下了决定要尽快送十七出府。
他将此事先暂且压下,又重新提了几句朝堂上的事。
宋寒竹这几日和十七说得那些倒也没有作假,但是却大多数都仅仅说了一个层面而已。现在太子府的确危机重重,但储沉却也并非一无所有。
沈老将军手中有份朝中不少人的把柄,沈老将军去世后,这份证据现在已经辗转到了太子府中,而储沉其实在去安顺之前便已经拉拢了不少沈老将军往昔的部下,现在这些人随着储沉的归来又重新主动向储沉递出了橄榄枝……
看似三皇子占了上风,但实际上支持储沉的人只是都还没有浮出水面罢了。
其他几位皇子虽然也都蠢蠢欲动,但母家力量微弱,倒是现在四皇子似是想要争取徐太尉家的姻亲,宋寒竹心里明白,这场亲事成不了的。
四皇子往日的依仗是娴妃在宫中的盛宠,但现在皇上将主要心思都放在了求仙问药上,正得宠的那位柳婕妤可是打着仙人下凡指引凡人成仙的噱头来的。
现在储沉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先让皇上以为自己的平衡之术使得他和三皇子难分高下,再慢慢将手中的权力聚拢,然后确保皇权变更之际滇南和安顺不会趁机而入……
等到殿下走到那个位置时,自己也可以手刃当初的仇人了。
宋寒竹看着夜色有些怔愣,时间太久了,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有个叫竹念安的名字了。
书房内,储沉亲自将灯熄了,将要出门时却对着黑暗中的空气道,
“按照药方再找一份药材。”
一声轻不可闻的“是”传来,空气跟着快速流动了一瞬。
……
十七第二日再次遇见了宋寒竹时便知晓殿下已经同意了。
可惜殿下不肯见她,十七掩住了眼底的失落,但也只能先集中精神听从宋先生的安排。
宋寒竹告诉了十七“她”从四五岁到现在的生活痕迹。
——你一直生活在肃容城边缘处的一个小户人家里,家里做些小生意谋生,但去年家里母亲病逝,父亲和哥哥在跟着游商一同去往南方进货时遇见歹人丧了命,你最近才听闻家中还有一位远房亲戚在云京城,于是便独自一人到了这里。
宋寒竹还交给了十七一块玉佩,
“这件信物是殿下让人伪造的,因已经过去许多年,储涧分不清真假的,你带着这块信物,只当是自己从小佩戴的,其他的只说自己不知道就可以了。”
转眼便先到了除夕这日。
这些日子以来,十七除了在逐渐习惯“她”应该有的生活方式,还用了种种的药浴,去除了手上和身上因为练武留下的痕迹。
至于那碗化去功力的汤药,她也已经服了下去。
初时,十七还不适应自己连醉月都已经拿不起,但这两日下来,已经慢慢学会了慢下步子走路,闲暇时她会坐在廊下看看天空,偷偷猜猜殿下在干什么。
这个院子是宋先生为了让她不被人看见单独准备的,平日里有人送饭过来,但是十七不能出去。
除夕这日阳光极好,到了晚上月色也很是明亮。
十七睡不着,搬了凳子靠在门前发呆。
她其实明日就要去肃容了,去了肃容便不会再回到太子府,她想和殿下说声告别的,但是殿下许是还在生气吧,这些日子一次也没有见她。
殿下现在从宫中回来了么……
十七正胡乱想着,忽听见门外响起了几声零碎的敲门声。
这不是送饭的人,也不是宋先生,十七眉头略微皱起。
许是见门不开,外边又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子声音,“殿下让奴婢来送些果子点心,劳烦将门打开下。”
见里面还是没人应声,莲心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莫非是假的不成?这里面住的不是殿下喜欢的人?可她暗中观察了这么些日子,只发现这么个院子最是奇怪。
犹豫了下,莲心抬抬头正要再敲一次门,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尽是冷意的声音,“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