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空白的幻梦之中沉浸了太久,李湛猛然挥剑,初时并没意识到不对。
及至剑锋从黑影背后擦过,他才觉出此中的怪异之处。
……太轻了。
这一剑上,竟没有分毫的灵力。对于惯于挥洒灵气的人而言,这样的感觉,就像一个好端端的人忽然失了全部肌肉,筋骨萎缩,动作依然是那个动作,使出来的效果却是千差万别。
本该透体而入的气没跟上来,剑锋就当真只是虚虚在此人身后舞了一下,没造成丁点儿伤害。
而那黑影哼笑一声,还有余裕转过头来,朝李湛投来极轻蔑的一瞥。
此人正是莫晓明。
鱼盈盈稍慢一拍,也提剑来拦。可惜她与李湛情形相仿,一样是使不出灵力,别说是剑了,就连脚步都是虚的。
再加上脚边本来就是白骨成堆,少女一时反应不及,竟直接被绊了一跤,撞得额头通红。
……真是个多灾多难的脑袋瓜。
如是一来,就只剩下秦云溪与莫晓明对峙了。
后者本就意在前者,眼见着另两人都倒了地,那嘴角,根本是压也压不住,几乎要飞到耳朵边上去。之丑陋之骇人,瞧得阎昭险些呕了一下。就这样,他还挺得意似的,一面往前扑,一面念念有词:“什么仙人,在阴阳盘里都是废物!只有我,只有我能——”
莫晓明袖子一抖,从中冲出来两只黑色长影。这两道黑气如蛇如电,比他快也比他狠,倏地一闪,就到了秦云溪面前。
李湛面色一白,腾身越过白骨,欲要再拦,口中也疾呼示警:“当心,这是魔气!”
但还是有些鞭长莫及了。
莫晓明嘎嘎大笑出声:“我才是这里的主宰,都去死吧!”
黑气直冲面门,而秦云溪……他不闪也不避,上前一步,挥动明虹,向那两道黑气斩了过去。
李湛与鱼盈盈皆失了灵气,莫非他是例外吗?
并不。
明虹好像也失了活力,在此地,它无精打采的,剑上只剩下幽幽的微光。秦云溪挥动剑身,其上也没有半分灵气,唯蛮力尔。
他完了——魔气会将他直接撕成碎片,叫他再也笑不出来,救世剑的主人算什么?还不是轻易就被人踩在脚下。啊,又或者,干脆让魔气入了他的身体、毁了他的灵根,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莫晓明笑得愈发猖狂。
然而他的笑只维持了短短一息,便凝固在了脸上。
明虹剑划过魔气,本该是徒劳,毕竟此地规则如此,就应该叫这些修仙者们毫无还手之力才对。可那剑身与魔气一碰,不知怎的,黑气构成的蛇身没能向前,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了身子,一挣,没挣动,下一刻便消失不见了。
若不是袖子里的小瓶已经空了,莫晓明会觉得自己是身在梦里。
本就算不得好看的脸更加扭曲,他甚至都顾不上闪躲,只直愣愣站在原地,吼道:“怎么回事,不可能!你明明就是个凡人,这里是阴阳盘啊……”
眼看着明虹就要将他劈成两半,秦云溪脚步一撤,手下收势,以柄代锋,窜至莫晓明身后,“咚”地一敲——
世界都清净了。
倒地时,莫晓明的眼睛还半睁着,满脸的不甘怎么也不肯散去。他当然不知道,在魔气出现的第一时间,阎昭便悄悄对秦云溪道了句:“放心上吧!”
玉佩中,少女的眼睛晶晶亮,她看着那两道黑影,还极为期待地舔了舔唇——好久没见到这么充盈的魔气了,她想吃。
于是在明虹与魔气对上的一瞬间,阎昭同秦云溪一样,挥了挥手。
以魂体吃魔气,她是再熟练不过了。往常在凡人地界,为了不被猜疑,她还须遮着掩着,现在就不同了……反正秦云溪拿了一柄这么了不得的剑,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说成是神剑发威不就行了?
这魔气也还挺坚强,被阎昭这位前魔尊盯上,还勉强挣扎了一瞬。可惜实力差距过大,它们还是被她摁着头吸进了玉中世界。
果然鱼盈盈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袋,也不上伤药,先面露羡艳:“好厉害,秦云溪,你这是什么剑?”
谁知少年答:“不是剑,是我师父。”
“哦,是昭姐姐啊。”
这叫什么话?少年那爱师之情,简直烧得当师父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秦云溪犹且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阎昭却不会觉得高兴。想低调也低调不了,她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你们可曾听到莫晓明说的话?他言此处是‘阴阳盘’,我先前探路,在壁上看过这几个字。”
毕竟还是正事重要,就连欲言又止的李湛也忘了追问。三个人重又聚在一起,往阎昭指示的地方走了走,竟当真找着了一片刻字——这片铭文先前被藏在那两具相拥而坐的尸骨后头,加之壁上本来就有光,若不仔细搜查,或许还真不好找到。
阎昭自然也只是无意间瞥到了。
鱼盈盈与李湛乍然失了灵力,此刻动作都有些许僵硬。还好有秦云溪这个才踏上修行之路没多久的,有灵无灵于他而言差别也不大,仍是那个动作灵活、办事极快的好少年。他轻轻将两具尸骨移了个位,将他们靠在了另一处墙边,连其造型都不曾碰乱分毫。
壁上的字遂显露出来。
顶着强光,鱼盈盈眯眼去看,口中念道:“让我看看,嗯……此秘境本为洞天福地,是大机缘之所在。吾与同僚除魔至此,竟久不得出。魔头狡猾,又魔功深厚,吾等不敌,无奈起阵,改此地风水……”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阎昭也看过去。壁上的字将一个故事写得很清楚:与李湛和鱼盈盈听过的传闻相似,确实有那么一群人和一只魔,他们一路斗法,闯进了一片秘境。此魔战力颇强,这群人奈它不得,更不晓得自己已经被同族切断了去路,只以为是这秘境生得特殊,才叫人无法脱出。
那么,是选择被魔杀死,还是与魔耗死呢?
这群修仙者两个都没选。
此地本来是个灵气充沛的地方,若早些被人发现,或许会成为大小门派历练的一块宝地。如今,里头封了一群找不着出路的人,还有一只怎么讨伐都打不败的魔。于修仙者们而言,上无援军,下无退路,时不时还要被魔骚扰一二,被封禁的秘境中灵气也越来越少——这是绝境。
须知,修士辟谷可不是真的不吃不喝了,他们不用五谷,是因为身体能化天地灵气为能量。现在没了灵气,人便会知饥渴,一渴一饿,也就离死不远了。
怎么办呢?
这群人一合计,想——干脆搞个毒阵,把这地风水改了,彻底镇压了魔头。日后有人找进来,看到他们的尸骨、瞧见墙上的刻字,就知道曾有人在此为大道献身了。
说干就干。也是巧了,这一行人中刚好有一对专攻阵法的夫妻,他们很快钻研出一套阵法,就唤作“阴阳盘”。整个阵势阴阳相合又泾渭分明,一半阴,一半阳。阳地住人,阴地拘魔,阳地之人用不得灵力,阴地之魔也无法释出魔气,两边一样弱、一样痛苦……
一起死。
阎昭:……
没见过这么倔的,就不肯多找找出路么?她可不想饿死渴死,更不想被困在某个地方一辈子。实在不行,就和那魔头联手啊,都说它厉害,指不定就能破了封印……想来它也是不愿这么憋屈而死的。
然后她便听到一声低低的抽泣。
系统哭了。
不知何时,玉佩外的气氛也已经是一派沉重。莫说是李湛鱼盈盈这种修仙世家子,就连秦云溪也是眸光暗暗、眼眶红红,一双招子蒙上一层薄雾,要哭不哭的样子。他还伸出手去,在那刻字的最末处抚了抚——那里,刻下了最后死去的、亦是阵法的打造人的名字。
唐诚,许瑶。
阎昭:……
她轻咳一声:“喂,小孩儿们,你们不想出去了吗?”
而后便对上三双兔子眼睛。
李湛面色灰暗,好像已经放弃了思考,只垂眼道:“出不出去,好像也没那么有所谓。更何况这么多前辈上下求索,也未能找到方法……我只恨自己晚生这许多年,没能阻止这秘境被封禁。”
鱼盈盈却恨恨握拳,很不讲规矩地在李湛身上一锤:“李师兄,你傻了啊!就因为前辈们被困死在这里,我们才更应该出去,好叫那些搞封印的人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
“鱼师姐说得对,”忽地,秦云溪眼中也烧起两团火,“我们活着出去,将此事告知天下,才能一慰先人。”
阎昭:……
这可不是她想说的,不过……算了。她道:“阴阳盘,阴阳各占一半。阳地的人没有找到出去的方法,或许那法子就藏在阴地之中。不然某位蠢贼也不会贸然跑进来……对吧,莫晓明?”
被捆在角落的莫晓明抬起头,眼中的怨毒如有实质,几乎要流淌出来。
阎昭勾唇一笑,继续道:“刻字中也说了,阴阳之中,有一条互通的道路,便是‘阴阳井’。此井平常被阵法紧锁,唯有子时、午时刚至的那两个瞬间,阴阳相合、阵眼开放,两地中人能有一人去往彼方。我倒要夸你一夸,方才听到我们的声音,你无处可逃,却还记得拉具尸骨躲起来,顺便也将井眼遮住了,但是……”
“为什么呢?你没藏到最后,反而冲出来发难。真可惜啊,没能杀了我们,倒被抓住了。”
她语气听上去轻快又活泼,实则尽是在讥诮,每句话都是在往莫晓明身上唰唰捅刀子。只见这人一张脸越来越红,渐成了一种吓人的黑,他忍不下去,也找不到阎昭的人影,于是只能对着秦云溪嘶吼。
“你说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根本不该存在,你,还有什么秦云溪,你们都不该存在,这是我的故事!我的故事!”
阎昭却不理他了。她似乎已经看够了莫晓明的笑话,失了兴致,于是转而同鱼李二人讲话:“子时要到了,一瞬只够过一个人,我与云溪一起过去,你们俩也多小心,嗯……小心疯狗咬人哦!”
话音刚落,无边际的白中忽而出现一道灰色。这灰色位于地面之上,圆溜溜一团,恰如一只眼睛,“啪”地睁开来,就露出其中混沌的瞳子——
阴阳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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