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木偶戏

最终,两人都蒙了一层面纱出了门。

汴京大道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汴京的东街热闹无比,人流如织。

两人一路朝着雅禾苑而去,因为雅禾苑离着其砚府邸不过一刻钟的脚程,两人便没有选择坐马车,而是徒步而行。

原本一开始,赵知容还是兴致盎然的,但没走几步路,她便感觉到街上行人的目光几乎都投注在她与其砚二人身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其砚身上。

间或还有行人窃窃私语,直到路旁一个约莫五岁大的小孩儿嚷嚷着大声出声:“母亲,那个男子为何也拢着一层面纱?是丑得不可入目了吗?”

小孩儿身旁的女子连忙伸出手捂住了小孩儿乱嚷嚷的嘴,挤出一抹歉意的笑,讪讪道:“不好意思,小儿言行无状,冲撞了二位。”

赵知容只得摆了摆手:“无碍。”

只是走后仍听到那孩童疑惑地询问母亲:“不丑的话遮什么面纱,好奇怪呀!”

其砚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他遮这面纱是因为公主说他也好看。

两人一路行走,吸引的视线有增无减,赵知容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下了脚步。

就算身为公主,万众瞩目的场面也不知临了几何,但她头一次因为走在一道的男子而成为众人视线中心。

正巧那对母子被落在身后,她听见旁边一人对着那小孩儿“谴责”道:“东哥儿,你这就不懂了吧,人家那叫‘夫妻纱’!”

赵知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向身旁人看去,却见其砚毫无反应,竟然还似乎心情颇好,眼里盛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见她望去,还不知羞地调侃道:“怎么办,阿容,她们误会了我们是夫妻”,他说完这句后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不过,好像也没说错。”

身旁人神采飞扬,显而易见地心情颇好。

只是一层轻柔的面纱拢着,只露出锋利的眉眼,不伦不类,的确引人注目。

赵知容压下心底羞意,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这面纱一刻钟前是怎么被她套在面前人脸上的,此刻便怎么被她摘了下来。

她将面纱拢在袖间,一张剑眉星目的脸便再无遮挡,便见对方面上浮起了微微笑意,锋利的眉眼恍惚盛满了深情,她呼吸一滞,僵直出声:“别戴了。”

其砚挑了挑眉:“阿容真是心意易变。”

眼看着赵知容眉眼间涌上羞恼,他方不紧不慢地再次出了声:“好了,不与阿容计较。”语气竟是无奈。

赵知容瞪大了眼,她的驸马怎么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张了张嘴,欲要争辩几句。却突然感受到手上传来一阵温热,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宽大的袖摆掩映下握上了她的,衣袂交叠,胆大包天……

面前人仍不罢休,凑近了她的耳际:“阿容,雅禾苑到了,我们去看木偶戏。”

平素时常端着冷峻锋利姿态的人此时望着她,距离这般近,近到她清晰看见眼前人眼里只倒影了她一人。

她不自然地撇过眼,手只微微挣了挣,便由着其砚将她拉进了雅禾苑,嗓子里的那句“不知礼数”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是心底不由怀疑起来,父皇的调查当真没错?这人先前当真没有过妻室?这般娴熟的调情手段……

——

进到雅禾苑,宾客满朋,座无虚席,这初到汴京的“木偶戏”着实吸引了不少人来观看,不知其砚与那老板说了什么,不过片刻,竟有着小二过来将两人领到了二楼的雅座。

今日这场“木偶戏”演的场目是《猪八戒招亲》。

化身为俊俏男子的猪八戒将要迎娶貌美如花的娘子心满意足,但洞房花烛夜,正是现身时,从俊俏男子变为肥头大耳、半人半猪的样子瞬间将高老庄闹得鸡犬不宁。

台上木偶做得栩栩如生,这个人人皆知的神话故事在能工巧匠与背后“演员”的演绎之下,引起哄堂大笑满堂彩。

尤其是那演着八戒的木偶背上背着貌美如花的“高小姐”却一步一个踉跄,摇摇晃晃,就着喜庆的配乐,当真可乐。

其砚看着赵知容坐下后,从最初的面带红晕、坐立羞怯到现在投入表演,已经全然沉浸在木偶戏的剧情之中,剧情进展至高/潮时,更是险些笑歪了身子,哪里还记得先前初次被人牵手占了便宜的羞恼。

其砚的目光却没有朝台上的木偶戏瞧上半分。

心上人就坐在身畔,玉颜含笑,尽态极妍,一双清眸流盼间宛如惊鸿掠影,是他记忆中几乎记不起的鲜活灵动,也是他自公主走后盼想了十数年的不可即。

他想起前世偶与同窗谈笑间,也不免听了些狎语,只是旁人都道他好福气。

公主气质高洁,如空谷幽兰,明明是瑰姿艳逸的长相但举止却是端庄娴雅,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明明,他看着此刻赵知容俨然略失了态的畅然欢笑,才觉得自己似乎不知不觉中触到了什么发自内心深处的野望。

原来,公主,也能是这样烂漫而生动。

他不觉轻笑一声,缓慢抽出了原本握着赵知容的那只手。

只是这样的动作下来,赵知容仍是半分未觉,因为此刻《猪八戒招亲》这场戏正演到了唐三藏与孙悟空来到高老庄,经过一番无情镇压,终于将要收服这只原来是天蓬元帅此时却托生成了半人半猪的八戒……

雅禾苑内笑声不绝于耳,下一句响起的却是幕后操纵木偶之人一声嗟叹般的“阿弥陀佛”,饶是其砚也被这意味深长的语气逗得一笑。

他抽空正好往台上瞥去了今日的第一眼,只是仍未停下手上的动作。

已恢复成半人半猪模样的猪八戒便在高老庄众人一脸劫后余生庆幸地长舒了一口气之下,独自一人哭嚎不绝,为自己今后的命运嗟叹,然后满脸“情愿”地成了师徒三人间的二师兄……

西天取经之途路漫漫,这场木偶戏也即将演到了尾声。

赵知容缓过一口气,抚了抚自己因笑得频繁而略微发疼的心口,面前适时递上了一杯茶水。

她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笑得有多肆意,迟来的懊恼涌上心头,她低下头,不好意思抬头看其砚的脸色,为什么也才认识不久,自己竟在这人面前弃了维持了十数年的端庄婉约。

她的未来驸马该不会在心里腹诽她没有一点天家公主风范吧?

但,笑都笑了,还能装没笑过咋地,笑得喉咙都干了。

她伸出手接过茶杯,温热茶水入喉的瞬间却在手腕贴过的面颊感受到了一阵冰凉。

咦?

赵知容目光微凝,如玉皓腕竟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套上了一串红珊瑚手链。

她蓦地抬眼,望向其砚,看见男子锋利的眉眼间布了几丝无奈的笑意。

“公主,终于发现了。”其砚语气微凉,微微不满。

赵知容顿时感觉心下一虚,其砚的长相本便偏冷峻,此时刻意板着脸,语气僵硬,看着倒是唬人。

但不知为何,她觑了几眼却只觉得这人怕是纸老虎,生起气来也是外强中干。

而且,“是你带我看的木偶戏,我看得认真,不正证明你安排得独到?怎么我看入迷了,你还生气了?”

其砚一愣,这,强词夺理得还挺有道理……

他放缓了表情,哭笑不得:“是臣没有道理了,还哪敢与公主生气”,说着目光便向那串手链示意,“那现在,公主高抬贵眼,看看臣的第二项安排,可还合公主心意?”

虽然觉得这人外强中干,但这般干脆便认了错,赵知容仍是感觉出几分意外,世间男子多爱面子,叫他们在女子面前认错可是难上加难。

她定定注视了几眼其砚的表情,唔,好像真的没有生气。

倒叫她莫名觉得,从中读出几分纵容的味道。

不再扭捏,她小心抬起手腕,让这串红珊瑚手链正好对着窗外天光,浮翠流丹,光彩动人,炫目极了。

她轻轻碰上手腕处,小心而珍惜地轻抚了抚。

“真好看!”

其砚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公主面上散开的笑容,如孩童得到心爱玩具般纯粹,应该,还算满意。

“阿容,我特意将这红珊瑚做成了石榴形状模样,你可欢喜?”

他迫不及待地邀功,公主在前世与他关系不睦的情况下,吃了他一碗石榴就好像消了气,还主动与他亲近,定然是极其喜爱石榴的!

赵知容却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到什么石榴形状,她惊愕出声:“这是你亲手打磨的?”

其砚点了点头:“我打磨了许久,只是还是不如首饰店铺来得精巧。”

他得承认,他的天赋并没有在各行各业都点满,这一串中人之姿的红珊瑚手链,便足足耗去了他近一个月的夜晚时分。

赵知容却觉得鼻尖一酸,心间涌上一股暖流。

巧匠易得,真心难寻……

入手的珊瑚珠串触手圆润,一看便知花费功夫并不在少。

这世上男子,有几人愿意为心上人花费真心与光阴做这在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玩意讨一欢喜。

况且,其砚初入官场,表现出众,背后又岂能不下苦功,不忙于公务?

她手上微微收紧,心下软得一塌糊涂。

再细细去打量这手链形状,果然,成色上佳的红珊瑚皆被打磨成了石榴形状,晶莹剔透,鲜艳夺目。

但是,她缓过神来,为什么是石榴?

心间涌上大大的疑惑:“仲升,你喜爱石榴?”

其砚莫名眨了眨眼:“阿容不喜欢?”

瞬息之间,红霞蔓延,赵知容的脸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变得滚烫,她低垂下眼,讷讷出声:“那,我也喜爱。”

作者有话要说:汴京大道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改编自 唐代卢照邻《长安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