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不要封地不要财物,有画像为证,诚意十足,单为阿娇而来,实不好推拒。
刘启有些坐立不安了,阿娇不同旁的宗室女,这可是阿姊的心肝宝贝,也是母后成日念叨着的小孙孙。
不嫁不行,但他要真答应把阿娇嫁去匈奴,阿姊不从馆陶飞过来扒了他的皮,还有祖母那一关,刘启头大如牛。
可这要如何推拒,匈奴那边的事情汉庭知道的不多,但毋庸置疑二十一部族里东野王是实力很强的部落王,和君臣单于关系亲近,甚至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代的匈奴单于,春耕在即,如果匈奴挥兵南下侵扰,或者将来东野往继位,记恨在心,对汉庭来说就是灾难了。
刘启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拒绝。
必狐诚意十足,又躬了躬身,“若陛下同意这门亲事,吾王愿再献三万匹战马聊表心意,且吾王英俊潇洒,是草原上的英雄勇士,至今未曾娶妻,与公主天造地设的一对,得公主,必珍重敬之,请陛下放心。”
自匈奴人说无意封地,不求其它后,群臣便不吭声了,眼下再听不要嫁妆,反得三万匹战马,更是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毕竟先前和亲,汉庭捞不到好处不说,还得倒贴许多金银财务,绫罗布匹,像样的和亲这还是头一次。
周亚夫出列,“臣以为可。”
卫绾亦道,“臣附议。”
这件事还真不需要过多考虑,左右人是匈奴人指名道姓要的,长公主就算怪罪,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重新选,不定选来自己的女儿身上,有着这层关系,整个正殿里都只剩下附议的应和声了。
刘彻想说的话很多,想说阿娇博学多才,耕种术,冶铁术,甚至教给盐工一种晒盐术,得到的白盐量多质好,奸贼中行说是她和郅都一起杀的,她也在努力做事,常常废寝忘食,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他越愤怒,也就越冷静,知道这门婚事汉庭拒绝不了,父皇也拒绝不了,见必狐大喜过望,要开口说话,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先一步上前,拢着手笑道,“陶七公主是我汉庭最尊贵的公主,必然要有尊贵的体面,有迎亲,才有送嫁,既是圣山的旨意,贵邦王可带这三万匹骏马前来长安城迎亲,我朝陪嫁千金万银,绫罗布帛无数,以表诚意。”
刘彻话说完,群臣便起了惊呼议论声,“千银万金,也太多了些,这不是胡闹了,何必上赶着!”
刘启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儿子接下这一锅再好不过了,到时候阿姊和母后的怒火全太子一人背,他只是一个顾忌太子体面无法反驳的父亲,再者阿娇确实是个好女孩,只是些银钱,再多些他这个当舅舅的,也舍得。
多给些银钱,她在匈奴那边过得好,他心中也能稍有宽慰。
必狐和后头四名随官一听来一趟能得千银万金,立刻喜形于色,连连拜道,“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寿无疆!”
必狐知道汉庭位置越靠前越尊贵,看对方与皇帝同色系的正服,猜到是太子殿下,又连连作揖谢道,“必狐替吾王谢过太子殿下。”
刘彻眼里无半点情绪,唇角却勾着笑,“不必客气。”
这些年常与匈奴和亲,在朝堂上不算什么大事,使臣告退后,群臣又上奏了一些琐事,散朝时刘启叫住儿子,“不是要去雍州巡查么?也不用再等了,马上收拾收拾东西快走罢,你祖母出了名的护短,你姑母更是了,为了她那个心肝宝贝的女儿,什么疯事都做得出来,你今日可是把堂邑侯府得罪得狠了,趁着巡查,出去避避风头罢,女人惹不起。”
刘启说着冷笑了一声,将画像递给了刘彻,“匈奴犬连文字都没有,哪里来这么精细的画工,你拿去查查看,如果是自己人害的,其心可诛。”
刘彻接过来收好,一言不发回了长年殿,手中的佩剑扔在地上,一脚便将案几踹翻在了地上,周身都是冰寒气,正要叫洛一出来吩咐事情,外头就有了通传声,“太后圣安。”
刘彻快步迎出去,窦太后怒火冲冲,见到刘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几万匹马就把你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给卖了,你说不愿意娶她,不娶便是,她现在远在并州,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要把她卖去匈奴,你知不知到匈奴人吃人呐,那以前嫁过去的公主,到现在活着的有几个!”
窦太后气得脸色发白,手指都在发抖,“你这是要害死娇娇啊!多大仇多大怨,她待你还不够好么!我听皇后说娇娇连丹书都给了你四块,你就这样背后下刀子害她的?”
刘彻眸光漆黑,答得刚硬,“祖母恕儿臣失礼,天下其他宗族的子女能封公主出嫁匈奴,她为何不能嫁,姑母的女儿是女儿,旁人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么?”
窦太后被气得心口疼,想着那惹人疼的小孙女,又想着当初是自己和皇帝提的封公主,眼泪顿时收不住,“我当你还是个友爱兄姊的,不曾想是个狼心狗肺薄情寡恩的,真是作孽,你们男子挺不起脊梁,害怕那匈奴人,却要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姑娘用命去换太/平,我真是替先天下人蒙羞!蒙羞呐!”
这话骂的就过了,追过来的刘启和王娡连忙上前请罪,刘彻脊背笔直地跪着,面上无需无波,窦太后头晕得厉害,王娡忙扶着人回长乐宫,婢子宫侍们远远候着,青砖上只留有脸上挂不住的父子两人。
刘彻也不等刘启发话,直接哗地一声站起来,“请父皇调令十万兵,儿臣愿领兵出征,马踏匈奴!”在他三岁那年跟着父皇上朝堂玩,第一次见那吆五喝六要东要西的匈奴人时,他就是这么想的。
十年过去,他的想法依然没有变。
刘启亦是动容,他自认算不上什么英雄志士,却也是铮铮铁骨的七尺男儿,又怎么愿意被区区蛮夷压得直不起腰来,不动,是不到动的时候,他近些年来身体已然不好了,撑不了几年,朝权交迭最忌动荡,再屈辱,便也只好忍下这口气,装作听不见那必狐东野王兵力强盛的威吓了。
好在他有一个好儿子。
刘彻聪慧沉稳,胆子够大,有血性,能筹谋,性格也足够坚毅,将来必定能替汉庭一洗前耻。
重任和希望都在儿子身上,这是他和先帝,甚至于高祖未筹的遗愿,一定要实现。
刘启双手压在刘彻坚实的肩膀上,“时机不对,师出无名必败,忍,等。”
白登之围,四十万汉军兵败如山倒,每一个汉庭的子孙都记着这一段历史,在没有做好充分准备之前,绝不妄动,一动,若败,只会将汉庭、汉人复兴的信心和勇气再一次打入深渊,再倒下一次,想爬起来只会更难。
刘彻深吸了口气,平复好胸腔里翻腾的情绪,重重点头,“儿臣知道,儿臣只是一时冲动了。”
刘启知道这个儿子不会让自己失望,拍拍他的肩膀,“你祖母只是怒急攻心,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还有你姑母,你也不要怨她们,她们只是太在乎亲情亲人,如果换做是你被欺负,她们也一样全心全意护着你。”
刘彻哪里会怨,她们都是对阿娇好的人,如若无人来骂他,他反而要齿寒。
刘彻朝父皇行礼,“儿臣这便启程东巡了,皇祖母这边,请父皇多多宽慰,俱是儿臣不孝。”
事情有轻重缓急,老母亲虽然固执又护短,但大是大非上从未出过错,一旦她冷静下来,便能想清楚这门婚事汉庭拒绝不了。
刘启心中有数,让杨芳将自己的佩剑取来,递给刘彻,“我这便下令让属官随你一道启程,天子令,便宜行事。”他早早便分政务给儿子一道处理,这些年儿子做得很好,刘启没什么不放心的。
刘彻收了剑,送父皇出了长年殿,“等那东野王来了长安城,父皇再给阿娇送去和亲圣令也不迟,这样她和姑母、祖母相聚的时间能多上几个月,算是慰藉了。”
也正该这样,刘启点头,“好,一路小心。”
刘彻自己在书房坐了一早上,待南平来禀告说随官和禁军们都在北城门候着,这便换了骑装,只是刚出了未央宫,迎面就袭来了一人,他看清楚来人是阿娇的兄长陈须,手一顿,任由对方打了两拳,才又将对方打倒在地。
那边陈蛟拔剑扑过来,想要与刘彻拼命,怎奈武艺不行,一招没出就被制住了。
陈蛟昏迷过去,陈须被扭压跪在地上,破口大骂,“刘彻你这狼心狗肺的王八蛋!我阿妹那样喜欢你!对你那样好!你抛弃她在先,现在又要将她卖去匈奴!你还是人么!你缺那两万匹战马吗!我去边关养马!我给你养!我给你养啊!你把我阿妹还回来!我阿妹那样掏心掏肺的对你!你这个畜生!我有种杀了我和我弟!不然我绝对不放过你!”
刘彻紧抿着唇,韩嫣心中也不好受,他比陈须陈蛟多接触了朝政,知道这婚事迫不得已,也更知刘彻心中的痛意怒意不比陈须陈蛟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彻吩咐两侧禁卫,“此二人对太子无礼,押下去关起来,待本太子东巡回来,再做处置。”
韩嫣倒能理解刘彻的做法,陈须陈蛟是疼爱妹妹的纨绔,做事不管不顾,闹起来闹到皇帝那儿,反而不好看,不如就先关起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
随行属官九人,禁军三百,接到立即出发南巡的圣令,午时就在城门口等着了,出了渭水,天色黑下来,刘彻便带着洛一几人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