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兄妹三人此时已经为顾氏烧完了纸钱,林彦玉自去和宝相寺住持商量念经一事,琢玉和黛玉则是结伴往山下来。
按宝相寺僧人的说法,寺里给祖先焚纸钱的地方叫尚飨园,虽然建在山里,但园子周围的草木都已清理干净,又用隔火的耐烧砖石砌了围墙,能保无走水之虞。
尚飨园前后共有两条路,后路是进园用的,两侧种满了槐树,为着此路通往祭祀之所,故植槐木以安魂;下山的路在前面,两侧都是桃树林,因怕尚飨园里的游魂野鬼缠上前来祭拜的施主,所以种了这么多辟邪的桃树。
林琢玉和林黛玉此时就是从尚飨园出来,一路走来,触目所及都是盛开的桃花,粉云蔽日,翠叶如天,美景当前,林琢玉却兴致缺缺,心情郁结。
林黛玉见状,伸手牵住林琢玉的手:
“姐姐平日总劝我要宽心,如今自己却又陷入悲伤之中了,我想婶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姐姐因悲伤而伤了身子的。”
林琢玉勉强笑了笑,握了握黛玉的手:“我没事,只是身在此间,难免几分忘情。”
平心而论,来到京城之后,她的吃穿用度的确比在姑苏之时要好了很多,可糟心的事儿也不知多了多少,若顾氏还在,纵然日子清苦些,也断不似如今住在贾府,成天受人家的算计。
这些年里,顾氏一人拉扯他们兄妹俩不容易,一天福也没享到,就这么早早地撒手人寰了,人死万事空,生时不能尽孝,身后纵使荣宠无限又有何益?
林琢玉眼圈不由得红了,虽然是穿越者,但她对顾氏的感情也是真心的,林黛玉见状,赶忙掏出帕子来,叹气道: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怎么越劝越叫姐姐伤心了,想是我不会说话,让姐姐恼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替林琢玉拭了眼泪:
“等会儿大哥哥见了,怕不是要骂我欺负姐姐了。”
林琢玉就着黛玉的手擦了泪珠,还不忘在心里吐槽,林彦玉说是找住持去了,其实就是找上皇去了,一时半会儿恐怕还舍不得走呢。
方才在马车上,她跟林黛玉把前两天贾宝玉生辰宴上王夫人出的昏招说了,林彦玉气得什么似的,这会儿八成是揣着满肚子坏水告小状去了。
不过,这路都走了快一半了,太后说好的安排在哪呢?
林琢玉正在出神,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呼痛:“哎呦!可摔死我了,谁来扶我老太太一把啊!”
黛玉吓了一跳,没想到前面竟还有人,但想到是个老太太,应当不碍事:“好像有个老婆婆摔倒了,咱们去前面看看吧。”
范嬷嬷眉心微拧,伸手拦了黛玉一把:
“姑娘且别急,咱们出府这件事是预先知会过老太太的,保不齐二太太那边也知道,万一是二太太找人设下的陷阱呢?”
一句话说完,不说黛玉,就连林琢玉也踌躇起来。
去吧,怕真是王夫人的陷阱;不去吧,万一把太后晾在那儿?
林琢玉急中生智,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
“范嬷嬷,您听这声音耳不耳熟呢?”
范嬷嬷一怔,就在这时,前面又传来呼痛的声音,她仔细听了听,迟疑道:“是有些耳熟……”
林琢玉点点头:“那就对了。”
她示意范嬷嬷走在前面:“嬷嬷替我们认认,若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就叫我们过去。”
范嬷嬷愕然看了林琢玉一眼,心里头满是疑问。
林琢玉怎么知道她心里想的是谁?又如何敢猜测,前面路上居然真的就是那一位?以那一位的身份,又怎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还以老太太自称?
可看林琢玉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范嬷嬷姑且按捺下心里的疑问,走到了两姐妹的前面。
不多时,那呼痛之人的样子就出现在众人面前,林琢玉看范嬷嬷一副被雷劈了魂儿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好笑,拉了拉黛玉的手,示意她跟自己过去,这才上前扶起了以一个造作的姿势倒在地上的人:
“这位夫人,您没事吧?”
从范嬷嬷的表现来看,这应该就是太后本人无疑了,不过太后为何见了她们姐妹,是这样一幅反应?
有一说一,太后是不是应该先把她的手放开,怎么摸起来没完了呢……
“没事没事,哎呀,亏得你们来得及时,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太后笑得如牡丹一般艳丽,看看左手边的林琢玉,再看看右手边的林黛玉,捏着林琢玉小手的手不免又捏了一把。
怨不得能让老东西点头,这林家姐妹真是天仙一样的人!
太后自己主持过那么多次选秀,也替皇上相看过几次媳妇,自认见过不少美人,但林家姐妹的品貌,在她见过的闺秀之中也算得是上品了。
范嬷嬷这会儿回过神来,重重地咳嗽一声,往地上一跪:“太后娘娘金安!”
几年没见了,怎么太后老人家还是这么个毛病?从前是皇后时就喜欢美人,如今当了太后,毛病非但没好,反而见涨了!
林琢玉赶紧趁机抽出手来,装作惊讶的样子,和林黛玉一起跪下:“臣女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气呼呼地瞪了范嬷嬷一眼,怎么这个老货在这里,一下子就把她的身份说破了,耽误她忘我地看美人:
“都起来吧。”
身份被说破,太后也不能像方才那样不顾身份了,只能端庄地笑了笑:
“起来吧,你们姐妹是谁家的姑娘,倒是好心肠。”
黛玉见太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柔声开口:“臣女是扬州盐政之女林氏黛玉。”
太后点了点头,又看向林琢玉,林琢玉便也应声:
“臣女是前任内卫首领之女林琢玉。”
“内卫首领?”太后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想起上皇的话来,“你父亲不是姓林名饮鹤?”
“……林家上一辈人名从水,家父姓林讳溪,饮鹤是他的字。”
林琢玉都快哭了,您老人家这是干啥,怎么三两句话什么都给抖出来了?
“原来如此。”
太后心思微转,将前后事情串联起来,点了点头,感慨道:“原来你是林溪的女儿,难怪——”
难怪皇上如此看重林家兄妹,甚至越过林如海的女儿!
她先前不知就里,还觉得皇上如此器重两个孩子,实在有些古怪,现在却明白了。
若是林溪的儿女,怎么照拂都不过分!
林黛玉立在一旁,偷偷瞄着林琢玉,此情此景,若说太后不是冲着林琢玉来的,鬼才信呢!
林琢玉有点尴尬,也有点无奈,她哪里能料到太后知道她父亲的字,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她的身份?
就算是普通人,这会儿也该觉察到不对了,何况灵秀如黛玉呢?
这会儿,徐嬷嬷和云嬷嬷也按照吩咐,“姗姗来迟”:“太后娘娘,您在哪里啊?太后娘娘——”
范嬷嬷早已料到,这会儿上前几步,沉着脸冷冷道:
“娘娘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徐嬷嬷和云嬷嬷原是急着来瞧林家美人的,谁知美人没看到,反而一眼就瞧见了范嬷嬷黑如锅底灰的一张脸,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噗通”两声就跪在了地上:
“奴婢知错,嬷嬷恕罪!”
范嬷嬷哼了一声,看太后一眼,目光又移到徐嬷嬷和云嬷嬷身上:
“身为近侍,不随行太后左右,反而让太后一个人乱跑,成何体统!”
“今儿幸亏是两位姑娘在这里,倘若是图谋不轨的人先到了,伤了太后的性命,你们万死难赎!”
徐嬷嬷和云嬷嬷苦着脸,太后在一旁脸黑如炭,偏偏谁也不好说什么。
范嬷嬷虽然已经出了宫,可她身份特殊,乃是上皇元后身边得用的嬷嬷,不论是徐嬷嬷和云嬷嬷,还是太后本人,当年都是被她教导过的,况且她说的也在理,太后也不能反驳,只能轻咳一声:
“行了!本宫看她们也知道错了,就先这么着吧,找个地方坐一会子先!”
……
于是,一刻钟后,一行人在宝相寺的禅房里坐了,太后静下心来,拉着黛玉和琢玉的手细细打量一番,越看越喜欢,笑道:
“今日难得你们姐妹救驾……”
才说到这里,范嬷嬷重重地咳了两声,太后顿了一顿,瞪了范嬷嬷一眼,转过脸来又乐呵呵地看着黛玉和琢玉:
“上皇在寺里参禅静修,死活非要拉了本宫来,本宫又不通佛理,镇日长极无聊,本想着出来逛逛,没想到能遇到你们两姐妹,真是天大的喜事……”
徐嬷嬷也听不下去了:“咳咳咳!”
太后不由得白了徐嬷嬷一眼,又看向林家姐妹俩:“你们姐妹救了本宫,也是大功一件,既然有功,不可不赏,本宫看你们姐妹实在可爱,有心收你们做个干孙媳妇……”
“咳!!!”
霎时间,三个嬷嬷一起咳嗽起来,声音惊天动地,把林琢玉和林黛玉都吓了一跳。
云嬷嬷上前两步,和善地微笑:
“太后娘娘,您说什么来着,奴婢们都没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