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火

“因为什么”,宋岚玉手负在背后,右拳紧握,额上细汗微凝,面上仍旧维持着笑意。

这小哭包,今日尚有事未完,又在宫里,可不能让他再哭了。

步子虚浮的女君,推门入到阁里,肩胛处伤及内骨,抬手之时,尤为剧痛难忍。

宋岚玉一面转移小郎君的心神,一面将目光投在种类繁杂,却积灰甚多的竹简上,捏起小木牌,顺着书架一列列的看过去。

沐笙若随着她的脚步,看着呈圆形摆列,数量惊人的书架,有些惊愣住了,“这么多……”

他忘了回话,宋岚玉见他心神已不在自己身上,便没再做声,垂眸仔细的记着竹简标记的类目。

侍君阁内安静极了,阳光透过窗隙,洒在地上,微微移动着,逐渐将两人身影笼罩。

“喂,宋岚玉,你都不累吗”,小郎君看的几分困乏,抹了抹渗出眼角的泪花,嗓音软糯。

身侧专注竹简的女君侧眸,将他的小动作看进眼底,轻轻笑了声,“陛下给的时限是三日,于你并无干系,你累了,去书案那趴会儿,左右书册名录还未整理出来,还不到你置办的时候。”

“那我去了,宋岚玉你走时,记得叫醒我”,沐笙若倦的不行,撑不住枕着胳膊,下巴搁着,睡沉了过去。

宋岚玉微摇摇头,笑着转身,将一竹简上的木牌浮尘拂去,辨着上头已近模糊不清的字迹。

转眼日头西落,暮色逼近。

宋岚玉点了烛火,坐到沉睡的小郎君身侧,支起下巴,浮起抹柔色。

半晌才抬起指尖点在他红扑扑的脸上,“沐郎君,太阳都下山了,你该回府了。”

“啊”,小郎君懵懵然的微张眸,仿似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望着面前女君的脸,晃神起来。

“你长的真好看”,他傻傻笑着,兀自将脸靠近。

宋岚玉指尖温度微烫,撤了回来,“所以你才头一回见我,就想嫁我?”

她眸底带着些微戏谑,对于那日他的豪言壮语,竟是不以为意起来。

食色性也,若只是如此,那也不失为一种真性情。

宋岚玉些微松了口气,看着迷迷糊糊的小郎君,莫名觉出了几分可爱,“天色已晚,再不出宫,宫门就得落钥了,沐郎君。”

“哦”,沐笙若终于清醒了些,抹抹眼,坐直身,未曾注意身侧女君心思发生了多大的转变,乖乖的站了起来。

宋岚玉打量了眼他还算端整的仪容,迈步去推紧闭的门扉。

片刻过后,沐笙若奇怪的问道,“是打不开吗?宋岚玉。”

女君手撑在门沿,面色不甚好看,“门被锁了。”

“被锁了?!”

沐笙若有些不敢置信,来时都不见锁,回去怎么反倒落了锁,他下意识反应过来,“宋岚玉,是有人想要将我们关在里面吗?”

“若只是这样,倒也无事,怕只怕……”

宋岚玉眸色沉凝,话音未断,一阵风不知从哪刮来,身后的一整列书架轰然倒下,突然熊熊燃烧起来。

顷刻之间,书架一排接着一排应声倒地,整个侍君阁都陷进了火海,乌烟缭绕。

“宋岚玉,咳咳咳……宋”,沐笙若眼被熏的睁不开,伸手去扯身侧的人,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火光与黑烟里,他听不到她的说话声,辨不清她的身影,只记得身侧不足几寸的距离,就是她站立的位置。

可是,他还是找不到她了。

沐笙若用手触碰着,慌乱的无以复加,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头顶火焰吞噬了所有,吱嘎吱嘎的木板脆弱的在做最后的挣扎。

在侍君阁倒塌的刹那,沐笙若陷进了一个怀抱里,在一片滚烫的火焰中,他睁开眼,只恢复了一瞬的意识,其后无数的水流争先恐后的钻入他的口鼻,将他彻底淹没。

这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侍君阁的轰然坍塌,令刘帝勃然大怒。

金吾卫全数出动,包围了宋府,雪亮的金戟利刃,震慑了闻讯而来围观的百姓们,也刹那寒了宋府人的心。

宋林氏跪在祠堂中,面前的一张案上,摆着一方白绫,足足有三尺。

侍子候在门外,无声的跪下地,哀哀哭泣。

整个宋府,犹如座死寂的坟墓,没有一丝生气。

七皇女府邸,书房内,刘央负手,焦头烂额的来回踱步。

“母皇竟然是这种打算!她怎么能是这种打算!虎威军,难道她就一点儿也不在乎了吗!”

“殿下,某以为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一谋士凝眸思索一瞬,出声道,“侍君阁虽被毁,古籍也付之一炬,可宋岚玉生死未卜,此事便还有转圜余地。”

“对啊,据某所知,侍君阁古籍并非孤本,依着宋家财力,自然会有门路寻到,而侍君阁年久失修,本就该拆除,重新修葺,只要宋岚玉活着回来,虎威军就不是一盘散沙,依然能为殿下所用。”

另一侧的谋士依言附和,站起一揖,有了主意,“殿下,侍君阁下的湖水乃是先帝特意凿的一处活水,直接通向西山长河,依某看,宋岚玉说不准顺着湖水,已经到了宫外,就看谁能先一步找着了。”

“不错,其他皇姐必然也想到了此处,本殿下不能让宋岚玉领了她们的恩情,来与本殿下作对!”

刘央恍然大悟,这是机会,只要把握住了,定然能在虎威军心中有所威信,她绝不能便宜了别人!

“冷郁!去,将能带上的人手都带上,秘密搜索西山长河一带,一处都不许遗漏,务必要赶在旁人之前,寻到宋岚玉!”

“诺”,黑衣侍卫依旧执着一柄残剑,急急退了出去。

刘央舒口气,看眼天色,“但愿,但愿宋岚玉还没落到旁人手里。”

西山长河边,冷郁领着人,一路拍打杂草,注意着水边的痕迹。

不远山坳处,一侍卫匆匆跑来,急喘气道,“大人,那有一片衣袖被挂在矮树枝上,上头还有血迹。”

此话一出,冷郁当下便留下一部分人手,带着数名手下,赶了过去。

一个穿着麻衣,着木屐的小郎,背着药篓,被一群侍卫包围着,正生气的与她们对峙。

“都说了我不知道,你们凭什么抓我!”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看见你躲在那,打量这里好久了,装什么蒜!”

侍卫毫不怜香惜玉,拿刀对准小郎,眸色阴厉,“还不快说人在哪!”

“我说了我不知道!”

小郎一脸坦荡,毫不畏惧。

冷郁赶到时,抬手挥退侍卫,上下打量了眼,“你是何人?来此作甚?如此胆大,不怕我们杀了你?”

小郎无所谓的笑笑,“我是大夫,上山采药,既是采药,连豺狼都不怕,为何要怕你们?”

“你?大夫?”

方才拔刀相向的侍卫站在冷郁身后,十分不屑,“一个小郎,好好待在家,侍花弄草就好,做大夫?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冷郁仔细看了眼他脚底沾的泥泞,与药篓间满满当当快满出来的药草,却是摆手道,“你走吧。”

小郎哼了声气,径自白眼那无礼侍卫,迈出包围圈。

冷郁低声吩咐一侧手下,“跟上去,看看他去哪。”

手下点头,尾随上去。

小郎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走进一处山洞,消失踪影。

尾随的侍卫等了半晌,不见人出来,终于等不及跟上去,才发现山洞深不见底,那小郎早已不见了,自己也迷了路,犹如无头苍蝇乱窜。

却不知那小郎其实压根没走进里头,躲在一侧缝隙,等她进去了,他才出来。

循着做下的标记,回到了一处茅草屋,才进门,就看到那血色尽褪,苍白着脸的女君,直直看着他,不知瞧了多久。

“怎么,见到救命恩人,都不道声谢?”

小郎受了气,找着了撒火的地儿,很是挑衅的看向她,“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要是我稍稍一喊,你就能被抓走,包括你那个相好。”

宋岚玉眉梢微压,抿唇,“他不是什么相好。”

“不是什么相好,我救你时,会分都分不开你们的手?啧,这位女君,你还真是虚伪。”

小郎径直迈过她,将药篓放在廊下桌案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宋岚玉侧过身,仍旧眸色平静,“多谢你出手相救。”

“不必客气,我是大夫,救人是顺手”,小郎似乎觉着自己态度过于刻薄,面色和缓了些。

“那里头真不是你相好?”

他微微怀疑,冲着微开的门缝看了眼。

“不是”,宋岚玉回想火海的惊险一幕,面色微沉,她不会再连累他,撇清干系,是最好的法子。

沐笙若就该离她远些,若非如此,只怕算计她的人,连他也不会放过。

反正,左右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于他而言,该是幸事。

宋岚玉眸光坚定下来。

小郎微微一笑,搁下茶杯,“不是就不是,这位女君,你做什么这般严肃。”

他看眼门缝里晃过的一片衣角,算是看出来了,两人是真没什么关系。

复又道,“不是私奔就好,不然我这倒不好叫你们落脚了。”

落日余晖,笼罩西山。

宋岚玉险些滑了一跤,勉强扶住廊柱,面色微变道,“自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