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和阿姨比莫乌莉预计的早回家。
他们回来的时候,莫乌莉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正在沙发上学习。叔叔左手拎着烤鸭,右手抱着从同事家接回来的猫,婶婶跟在后面,口中叨念“趁星云那小子没回来我们赶紧吃完”。
三人正面相遇。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后,莫星云回家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堂妹三个人一起坐在餐桌边吃烤鸭。
莫乌莉的叔叔说:“你回来了?赶紧去泡我们路上买的红茶,让莉莉试试味道。莉莉,好喝你就多拿几包去。”
莫乌莉的婶婶说:“莉莉,你在那边多照顾照顾我们星云。他那么蠢蠢笨笨的,每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谁知道他会不会学好。生活费够不够?少了跟我们说。大学了要多打扮。”
“还愣着干嘛?”叔叔回头看自家儿子,“去烧水泡茶啊!”
莫星云:“……”
真不知道到谁是亲生的。
也不奇怪,莫乌莉自小品学兼优,初高中都是培优班,还当学生会主席。而且她很有主见,从来不用大人操心。莫星云的爸爸妈妈又都是缺心眼的烂好人,对她爱得不行,在他们眼里,莫乌莉根本无可挑剔。
莫乌莉和叔叔婶婶谈笑风生。莫星云烧了水,把茶叶拿出来,坐到餐桌边。他坐在爸爸旁边,也就是莫乌莉的对面。四个人吃着东西,猫在桌下绕着人的脚打转。这样的日常场景已经有些久违了。
叔叔问:“你爸爸跟你联系了吗?”
“没有。”
“还说他们干什么,我看是没指望了。”婶婶心直口快,不遮掩,干脆地说了。
莫乌莉平静地回答:“我也觉得。”
莫乌莉收拾行李要走。莫星云被父母推着送她高铁站。
两个人一起出门,莫乌莉和莫星云没什么可聊,各走各的。莫星云也有问她:“学校怎么样?”“学习跟得上吧?”“真的这么早开学?”他试着像个哥哥,但太生硬了,最后只好罢演。
上了巴士,莫星云坐到了位置,旁边有空位,莫乌莉还站着,他下意识按住椅子,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这里可以坐。”
莫乌莉走过来,扫了他一眼,没有领情:“你自己坐吧。”
一个人不需要两个座位。他只好松手,任由别的乘客坐下。
他们开学的确很早。
莫乌莉提前到了学校。预习课程还挺有趣,导致她假期过得很充实,一点都没发现闻京的异样。寒假期间,他没怎么回复她的消息。闻京自认为闹情绪很明显,但莫乌莉完全没发现,这让他很不爽。
大一下学期会正式开专业课,新课很多,班委有得要忙。
莫乌莉提前到了学校,和副班长和学习委员会合,一起忙着领课表开会。
开会以前,几个人在走廊上闲聊。到了大学,做班委的都是些会规划人生的孩子,聊起天来,话题逃不过申请奖学金没有,学习进展如何。莫乌莉抱着手臂,时不时发表一两句闲话,跟他们轻松地打成一片。
开会的教学楼离图书馆很近,也就这时候,她看到闻京从楼下经过。
她和他打招呼,像平常一样,态度温和。闻京却掉头就走。
副班长问:“那不是闻京吗?他是不是没看见你?”
莫乌莉说:“不知道。”
莫乌莉莫名其妙。当下还有事要忙。全院班委开完会,他们班几个班委还要单独开会。统计上学期的成绩,分发通知,印刷课表,准备述职……事情多得不行。
大一上学期只有新手任务,结课难度最低,99.9%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出问题。但是,也有那么极个别特例。
假如有人要补考或重修,课代表会把通知转发到班级群。在此之前,身为班委,莫乌莉能提前看到文件。
《思想道德修养》-重修人数-1人
莫乌莉视线停留,鼠标拖动界面,然后看到易思违的名字。
重修方式:1.跟班重修;2.课程替代;3.自学重修-1.跟班重修
备注:该科目本学期未开课,重修预报名人数为1,单独开班重修。
肩膀微微颤抖,莫乌莉用另一只手按住脸。
副班长瞄到她表情,忍不住说:“班长,你看易思违不顺眼吗?”
“啊?”莫乌莉匆匆收敛了笑。
副班长说:“他经常请客,只要方便,大家都还是会给他点面子。但是,班长,你从来不给他放水啊。你看不惯他?”
“嗯……”莫乌莉想了想,最后还是笑起来,“可能确实有一点。”
整个年级的重修汇总通知被发到群里,易思违点开,关闭,点开,关闭。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还是,非常烦。
假如说大学是一杯水果芭菲,那大学德育课至多是底下的玉米片,枯燥无味,不是重点,没人爱吃。上课签个到,考试也大多是走过场,背背记记,转头就忘。
能重修也是人才。
而他就是这个建校以来这么多届都没几个的幸运儿之一。
易思违感觉很坏。心里压着这件事,他连续几天都过得很糟糕,玩游戏时被boss追着打,朋友请客吃很贵的寿司也食之无味。
去学校第一天,他和别人走在路上。大家都开开心心聊着放假去了哪,只有他一直走神。
不知道为什么,其他院的女生也在,关心地问他说:“易思违,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易思违回答。
他回过头,目光刚好擦过上方。不远处的坡道上,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生单独在人群中走路。
“等一下,”易思违马上挤出去,回头跟汤祁乐说,“你们走吧。”
他跑出去,绕道上坡,周围都是人。旁边人的视线随他移动,可是,易思违只是从陌生人中间穿过。
一连几天,莫乌莉都没有空闲联系闻京。今天终于说上话,约在学校一条宽敞到能通车,却只许步行的路上。道路两侧种了槐树,冬天里落了叶子,枝桠光秃秃的,好像烧焦的尸体被吊起手臂。
莫乌莉先到,低头看了眼时间。
还没出正月,冬令时昼短夜长。天黑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走过来时,天还明亮,才站了一会儿,暮色已经到处都。四周暗沉沉的,她一个人等待着,突然间,肩膀被拍了一下。
莫乌莉蓦地回过头。
是易思违。
怎么是你?莫乌莉想说。
他头发长长了。这是莫乌莉紧接着想到的。
易思违本来的目的是找麻烦,可等见了面,好奇心却占了上风:“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约了人。”夜风吹过,将黑发拂乱,莫乌莉仓促地别到耳后,用黑色的眼睛牢牢盯着他,“你跟着我?”
易思违也望着她。他好像被她身上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
莫乌莉不明白他为什么停顿。
漆黑一团的道路上,除了两旁干枯的树,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知不觉,又开始飘雪了。
易思违动了,莫乌莉吓了一跳。他在翻外套口袋,依次拿出手机、水果糖和不认识的人的名片。没找到要的东西,他开始皱眉,对她说:“帮我照一下。”
“啊?”
“手电筒。”
莫乌莉没多想,先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的功能,把光对着他。
黑夜里唯一的灯光下,他看起来很特别,身上也穿的是黑色,肩膀和头发上落了雪花,低头看翻出来的东西。
终于,易思违向她摊开手。他递了一枚发绳给她。莫乌莉觉得疑问,朝他眼睛看。他又抬了一下手,示意她拿去用。
风里的长发掺杂着雪,不断地纷飞。她犹豫了片刻,慢慢接过去,手机还在半空中亮着。他从她手里接过去,替她拿着。这次换她被照亮。
莫乌莉拢起头发,一边把它们束起来,一边去看易思违。他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耐心地看着她。她的眼神很警惕,他的表情却温存。
莫乌莉的头发勾到了耳坠。
她咬紧牙关,忽然又想起什么。灯光里,莫乌莉直直地望着易思违,然后侧过头。“帮我弄一下。”她轻声说。
易思违没有迟疑,伸出手,把她被耳坠勾住的头发牵出来。
易思违低着头。莫乌莉的耳坠是银色的,两道金属拼凑在一起。恍惚之间,他想起自己也有同款,是金色的项链,好像还是谁送给他的。手指勾住发丝,送到她攒住头发的手中去。
她很快就把头发束好了。
莫乌莉不说谢谢。交还手机的时候,手电筒的灯光晃过两双眼睛。风更大了,细密的雪从夜色中喷涌而出。
闻京赶来时,天太黑了,他差点没找到人。
莫乌莉梳着马尾,回过头来不说话。天冷手机掉电快,她正抱起手臂,把手机压在身侧。
一见到莫乌莉,闻京劈头就是质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想脾气好的时候,莫乌莉能做得很好,可心情坏的时候,她也不大勉强自己:“什么?”
“我都知道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闻京说:“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那天从酒店出去,莫乌莉上了年轻男生车的事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
莫乌莉静静地看着他。
她突然觉得不行了,乏味透顶,实在没意义。人在丧失自尊后就变得没有安全感,真是一击即溃,很麻烦。
于是她说:“你不要这么情绪化。”
闻京大声说:“你说什么?我情绪化?!”
莫乌莉没动脑子,也没有感情,只是在输出某种说话的公式:“你看,又生气了吧?你就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事业型男生,跟那些每天翘课、泡妞的男生不一样。可你小题大做,一点小事就像个疯子一样,太感情用事了。”
“你他妈?!谁感情用事了?”闻京气得跳脚,“莫乌莉!”
最后一句,她还是加入了那么一些真实想法:“你真让我失望,我本来以为你会更有用的。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