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季(10)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补了一些内容请查收

搜寻网约车的雷达图标转了一圈又一圈,显示所花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最后,终于跳出提醒,建议用户稍后再试。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眼看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山地公园本身就在郊区,上山需要时间,时间就是成本,就算加钱选最贵的车,酬劳也高不到哪里去。没有司机接单也是很正常的事。

山顶气温低,越入夜越冷。易思违和莫乌莉分别去了趟洗手间。他们穿的都不多,坐在露营地边缘。台阶上只有瓷砖,风还也也来越大。

莫乌莉已经冷到开始碎碎念知识点:“人体正常体温在36.3摄氏度到37.3摄氏度,核心体温在37到37.5摄氏度之间。核心温度低于37摄氏度高于35.55摄氏度为轻度失温……”

这样下去不行。

易思违冷得发抖,伸手去碰莫乌莉的肩膀:“我我我车停在下面,今今今天我开车来的。我我我走下去开车来接你吧。”

莫乌莉牙齿打颤:“还还还是我跟你一起下去,在在在这里很冷。但但但你还走得动吗?”

在山里走一公里相当于平地走十公里。他们走了一下午,休息了一阵,肌肉的酸痛感也渐渐上泛。

现在下山又要走几个小时。

两个人望着对方,短时间内说不出话。

“不然去问问有谁下山吧。”易思违做了决定。露营地还是有不少人,大多是开车上来的。

莫乌莉叫住他:“这个点了,他们都是来等日出的。怎么可能有人现在下山?”

僵持不下,易思违的视线越过莫乌莉,看向后面。莫乌莉也转过身。

那里是刚刚才被他们吓退的电视台工作人员。

取材结束,采访完的主持人和摄像团队准备收工下山了。

去交涉的人是易思违。他说“那我去去就回”,莫乌莉嫌丢脸,也就随他便。不过几分钟,易思违小跑回来:“走吧。”

莫乌莉质疑:“他们答应了?”

易思违的反应特别小:“嗯。”

半小时前一个劲朝他们说“打扰了”的主持人笑嘻嘻地打开SUV后座,朝这对“离异夫妇”用力招手。

车前有固定的五个座位,后面堆放拍摄器材。司机临时清理出空间,让易思违和莫乌莉可以坐在行李中间。

女主持人的年纪比他们大七八岁,没太多架子,大概觉得好玩,所以一直在调戏易思违,搭他肩膀,戳他脸颊。易思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害羞地往莫乌莉身边缩。空间本来就小,莫乌莉毫不留情,又把他推出去。

主持人又不是傻子,大概从采访时就看穿谎话,现在更加确定了,于是问:“你们为什么离婚啊?”

这个设定不得不延续下去。由此可见,人不要图一时之快就骗人。

易思违像是毛茸茸的宠物,被怪阿姨撸得神志不清,只能用眼神向莫乌莉求助。

莫乌莉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性格不合。闪婚没想清楚。他太强势了。”

前面胖胖的男摄影助理在搭腔:“现在闪婚的很多啊!”

主持人追击:“哦,这样看起来,他好像也不强势啊。”

莫乌莉还击:“他窝里横。”

主持人二次追击:“你呢?”

莫乌莉二次还击,一副“如你所见”的样子:“我性格也强势,所以处不来。”

在两个人的交锋中,易思违暗暗往后缩,越退越后,给她们让出对视的空间。

主持人大概觉得他们太好玩了,也不再穷追猛打。

成功捍卫设定的莫乌莉心平气和,该干嘛干嘛。

什么也没干的易思违松了一口气。

他们缩在车后面,都是漂亮孩子,光线很暗,这样看起来意外的协调,但却避开和彼此对视,明显不是特别熟的关系。

“可以给你们拍个照吗?”主持人笑嘻嘻地拿出手机,“让我发个微博,文案就写‘天赐离异感’。”

“不要。”

“别。”

这时候又异口同声了。

大概是吹了风,易思违有点头晕,用力眨着眼。

莫乌莉没留意,因为莫星云又打电话来了。

她接通,冷冷地应答:“干什么?”

莫星云说:“你在哪呢?”

“马拉松的东西会还给你。别操心了。”

莫星云只觉得头疼:“不是,我是想知道你安不安全……一家人不能关心你?”

莫乌莉笑了笑:“是吗?我们是一家人啊。那你有空可以到我那里来住一住。反正也是你爸爸妈妈付的租金。”

“你……”莫星云说不出话来了。

就知道他会这样。莫乌莉说:“你连门都不敢踏进去吧。”

莫星云沉默了。

她把电话挂断。

莫乌莉侧过头,从车窗里往外看。隔着灰蒙蒙的玻璃,外面星辰璀璨。是在山上的缘故吗?是因为地势高,离天空更近吗?星星那么清晰,密密麻麻,凝结成了闪闪发亮的链条。可是,又很孤独。

凌晨时分,电视台的车子才停到路边。好心的工作人员替他们打开门。易思违和莫乌莉个子都高,硬生生蜷成一团,在狭窄的座位上挤了这么久。他们跳出来,终于舒展身体。主持人和摄影师们跟他们挥手道别,两个人都道了谢。

车子扬长而去。

易思违抱紧手臂,低着头,不是装酷,而是抵御寒冷。他把手伸进口袋,不掏车钥匙出来,就这么开了锁。

他走向路边的车,打开车门坐上去。

这不是上次讨好她时的那台车。莫乌莉缓冲了一下,然后才坐上副驾驶座。

她以为他会开车走,没有想到,一上车,易思违坐的第一件事是放平座椅,然后立刻睡觉。他朝车门那边侧躺,因此看不到脸。

莫乌莉问:“你干嘛?不走吗?”

“嗯?”易思违连眼睛都睁不开,艰难地回头。

她本来有些气势汹汹,看到他的脸,不自觉放缓了语气:“我们下山来不是要回去吗?”

“哦……你开吗?”

“我没有考驾照。你怎么了?”

“我头有点晕,好像有点低烧。”他抬起手,交替用手心和手背贴脸颊,感受着温度的差别。

易思违看起来是不太对劲,刚才肯定着了凉。

莫乌莉说:“……很难受吗?”

他摇头,还是不睁眼,但转而平躺:“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莫乌莉看向车窗外。公路上,繁忙而冷漠的车辆飞驰而过,山下的星空没有山上刺眼,但是,也不再那样璀璨了。

她无可奈何,长舒一口气。

黑暗里,易思违听到她的叹息。他忽然说:“有什么地方要去吗?”

有什么地方要去吗?

莫乌莉仓促地回头,来不及细想:“没……”

没有什么地方一定要去,也没有什么事非做不可。没有人在召唤她。

那有什么必要焦灼不安?

她锁上车门,试着按了暖气,最后摸索着放平座椅。座椅有点硬,但车里比外面暖和多了,还是很舒服。经受过强烈的折磨,现状稍微舒服一点,都够她惬意很久。

车窗外的星星变得像灰尘一样,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来。莫乌莉闭上眼。

旁边传来细微的嘟囔声,叫人想起打盹时说梦话的猫。她支撑着起来。易思违一点也没察觉,只是紧紧皱着眉。

“易思违,易思违。”她推了推他。

易思违睁开眼,不分明地望着她:“嗯?”

她说:“很不舒服?”莫乌莉可不想一觉醒来和尸体在一起。

“没有。”不舒服的时候,人吐字容易粘粘乎乎,他安静了一会儿,跟她说,“我感觉世界在转。”

她告诉他:“没有在转。”

“我的在转,还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应该是动脉供血不足。睡着好难受。”

还能说教科书上的内容,倒也不像那么严重。莫乌莉看着他,犹豫片刻,把手放到他额头上。

易思违感觉到钝钝的疼痛。疼痛从昏沉外刺来,拖泥带水,迟钝而模糊。她的手放上来,仿佛暴晒的岛屿覆上一片阴霾。扭曲的梦被按稳了,压制住了。

她换了一个姿势,躺下去,手仍搭在他额头上。莫乌莉的声音非常轻微,低得几乎消失:“世界没有在转。”

他的呼吸似乎变慢了。

她说:“这里只有你,我,易思违,和莫乌莉。只有我们两个人。”

有车从旁边的公路上经过,转瞬即逝的一点响声都能惊扰他们,让人心惊肉跳。所以,她没有抽开手,而是继续放在他额头上。

莫乌莉听着他的呼吸,用目光描摹他的侧脸。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血液会循环不畅的。她心里想着,却还是难以自持地入睡。

她做梦了。

是和过去有关的梦。

易思违那辆车的引擎异常聒噪,也不是吵,只是和别的车不大一样,所以刺耳。莫乌莉恍恍惚惚醒来,手已经放在身畔。起初她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全带被系上了。她以为自己被捆起来了,坐起身才发现虚惊一场。

易思违在开车,不再像前一天晚上一样没精打采,但还是在犯困:“马上就到学校了。”

“哦。”她放松多了。

大学不允许学生开车进入,他把车停在校门口外的人行道上。莫乌莉下了车,运动过量,浑身都在痛,像是要散架了。太阳光有点强烈。难以置信,竟然已经这个点了。

易思违把车窗降下来:“班长。”

她回头,眯着眼躲避日光。

他要说什么,但被打断了。

“喂!”闻京好大的嗓门,一边奔来一边怒吼。

别说易思违,连莫乌莉都很意外。闻京冲过来,没理睬莫乌莉,直奔易思违而去。假如说之前他还在一直听从本能,在易思违面前装友好,那现在则是怒火烧上头,顾及不了了。

他说:“你是跟我前女友过夜去了吗?”

易思违满脸写着厌烦,明显现在不想和他聊这个。

“你在外面乱玩谁我都无所谓。但是,你有没有在乎过我的面子?!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闻京的确忍很久了,突然一口气,全都爆发出来,也不管事后会不会后悔,“你这种人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这里的,我是一点都不想看到你在我眼前晃——”

“好的,那我这就消失。”易思违打断他的发泄,轻飘飘说完,马上驾车离去。

直到最后,莫乌莉也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