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牙儿,再去给我买一份柳儿胡同的烤红薯吧。”沈聆妤说。
“好。我这就去!”月牙儿站起身,立刻快步往外走。她做事向来麻利。此时更是想着沈聆妤难得有喜欢的东西,到了渊碧宫再也吃不到了,得赶紧买回来才是。
沈聆妤坐在温柔的夕阳里,目送月牙儿离去。夕阳的温柔也染上了她的眉眼。她怎么舍得月牙儿陪她去送死?月牙儿几乎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记挂了。
秦嬷嬷从一旁走出来,望向沈聆妤的目光有些复杂。前两日她还跟着夫人去“打外室”,今儿个却要靠沈聆妤救林怀溯出牢狱。
“走吧。”沈聆妤道。
秦嬷嬷开口:“郡主可要带什么东西?老奴陪您去渊碧宫。”
沈聆妤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继而浅笑着摇头:“送我过去就是,不用陪我送死。再说你是林府的人,陪我入了渊碧宫,恐怕要惹人怀疑。”
“那去庄子找两个脸生的粗使丫鬟?”
“不用。”沈聆妤拒绝,“我不喜欢生人近身。”
秦嬷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想起来了,以前曾听说过沈聆妤的娇贵讲究多。她走到哪儿身边都簇拥着许多人服侍着。服侍她的人多,可能近身的却没几个。听说她不吃外面的东西,甚至也不喜欢碰触外面的东西。
只是……
秦嬷嬷皱眉看向沈聆妤的腿。她如今行动不便,身边没个人照顾,又是去那样的地方,能行吗?
沈聆妤坚持不带他人,独去渊碧宫。
林老爷亲自“押送”沈聆妤过去。巍峨的渊碧宫近在咫尺,林老爷叹了口气,道:“林家会养你那个侍女一辈子。”
沈聆妤浅浅一笑回应,未言其他。她转眸打量着前方的渊碧宫,视线被一串人骨骷髅吸引。
渊碧宫大门前没有石狮子坐镇,而是一对人骨架。活生生的人被剔除了皮肉,白骨又以黏胶、钉子固定,让其森然守在宫门外。
一阵风吹来,吹起宫墙上的风铃作响。
沈聆妤抬眸望去,看见一个个人头骷髅坠在宫墙下,每一个骷髅头被凿空,里面装一盏照明小灯。到了夜里泛着绿森森的光。而骷髅头下方则坠着小铃铛——人骨做的小铃铛。
沈聆妤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这种气味儿让她胃口有些不舒服。
明明还是大白天,前方的渊碧宫却给人带来一阵阵森森寒意。这里不像一座宫殿,而像一座虐杀取乐的人间炼狱。
“陛下在渊碧宫。”林老爷突然变了语气,含着一丝惧意。
沈聆妤顺着林老爷的视线望过去,这才看见凌鹰卫簇拥的圣上车舆。
谢观。
沈聆妤在心里无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仇恨当真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吗?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谢观会变成现在这样残忍的暴君。
谢观的眉目在沈聆妤眼前浮现,却有些模糊了。虽然她曾经与他成过亲,她却一共没见过谢观几次。
在沈聆妤的印象里,谢观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纵使与他不熟,更谈不上感情,可沈聆妤也会将仪表堂堂、君子端方、光风霁月……等等一切形容君子的词来形容谢观。
曾经的谢观……
到了渊碧宫门前,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让沈聆妤觉得更窒息了。
守卫瞥了她一眼,似早知道她会来,冷声道:“林大人回吧。”
林老爷有些担忧地看了沈聆妤一眼,也不敢说其他,带着家丁离去。转身时,林老爷沧桑的眼中浮现了几许泪花。
守卫大步走过来主动去推沈聆妤的轮椅,推着她进渊碧宫。
听说渊碧宫里抓了不少人,可是此刻整个宫殿安安静静,一点人声也没有,仿佛没活人。
沈聆妤忍了又忍,才硬着头皮开口:“我可以自己走,烦请带路,不用麻烦帮着推轮椅。”
守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松开手。
守卫的手从轮椅椅背上拿开了,沈聆妤浑身不自在的感觉这才散去。她悄悄舒出一口气,自己转着车轮跟着侍卫往前走。
侍卫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步子迈得并不小。沈聆妤在后面跟得有些吃力。车轮上粘了雪泥,雪泥又弄了她满手。
黏黏糊糊脏兮兮,手上难受,她心里觉得狼狈。
沈聆妤也害怕。
她不知道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的自己该如何适应牢狱生活。她也曾想过一死了之。
可是她死过一次了。
如今她不畏死,却也不会再主动寻死。
沈聆妤又笑笑,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了。兴许她根本不需要适应牢狱生活,很快就会被杀掉。
一个侍卫匆匆迎上来,瞥一眼沈聆妤,对带路的侍卫说:“把人带去含景殿。”
去含景殿之前,沈聆妤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谢观正在那里。
她就那样毫无心理准备地见到了谢观。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停在殿门外,望向殿内。
两年后重逢,两个人身份发生了变化。谢观一身玄衣绯带,眼睑轻垂,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如今身为帝王,在他身上却不见帝王的雍容气派,而是一身肃杀森然。
谢观突然抬眼,视线落向门口的沈聆妤。他眼型生得极好,眼型狭长,眼尾略上挑。若含笑相望时,必是盛着星河般的璀然。只是可惜此刻他眼中再也没有曾经的年少霁明,只余冰冷漠然。
随着谢观望过来,殿内其他人也都转头望向门口。殿内立了十余人,本来正在向谢观禀事。
沈聆妤僵僵坐在轮椅上。
她被难住了。她不能起身行礼,甚至她被区区门槛拦住,不能再往前走了。
太监总管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小太监朝沈聆妤走过去。
沈聆妤看着这两个小太监逐渐逼近,紧紧抿着唇,紧张得心跳加快。她知道这两个小太监要干什么,他们会将她从轮椅上拽起来,然后摁跪在地上给谢观磕头行礼。
也许从这一刻起,她就会彻底离开她的轮椅,被拖拽着走。
沈聆妤脸色发白,搭在轮椅上的手慢慢收紧。
不许哭不许求饶,是她给自己留的最后体面。
谢观望着沈聆妤,突然开口:“腿瘸了?”
他一开口,将要走到沈聆妤面前的两个小太监便停下来,侧身避到两侧,垂首等候吩咐。
沈聆妤指甲掐了下手心,才逼着自己用平静的语气回话:“是。”
谢观“哦”了一声,睥着她的腿,冷声:“活该。”
沈聆妤指甲紧紧嵌着手心,她抿唇不吭声。
今日谢观本就心情不好,大发雷霆杀了好几个人。
殿内一个做鞠成和小官想着正好借此机会让陛下高兴高兴。陛下做什么事情会高兴?那当然是杀人啊!
他一脸谄媚地朝谢观迈出一步,开口:“陛下,当初屠杀谢府时,就这女的跑了!臣怀疑是她里应外合,再趁机跑了!老天有眼将她抓回来了,可得给陛下好好出出气才是!”
谢观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鞠成和毫无所觉,继续笑嘻嘻地说:“这女的皮肤娇嫩,把皮剥下来给陛下做垫脚毯子最好不过!臣亲自下手,保证割得漂漂亮亮的!”
鞠成和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撸袖子。
沈聆妤头皮发麻地听着。畏惧之余,竟也有解脱之意。一想到不能自理被人拖拽来拖拽去,还不如今日就死个痛快。可是望着鞠成和面目可憎的面庞,一想到他朝自己下手剥皮……
沈聆妤胃口又开始不适,想吐。
沈聆妤一阵胡思乱想,并没有注意到谢观一直微眯着眼盯着她。
谢观将视线从沈聆妤身上移开,半垂下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殿内的人都知谢观今日心情很不好,他不说话,殿内陷入一片死寂,人人忐忑起来,生怕被殃及。
鞠成和仗着跟着谢观打天下,自诩是谢观身边有资历的老人。他大着胆子朝谢观又迈出一步:“陛下?臣的主意如何?”
谢观掀了掀眼皮,瞥向鞠成和。他突然笑了一下,慢悠悠地问:“你要剥皇后的人皮?”
“皇、皇后……”望着谢观的笑脸,鞠成和脸上的笑反倒僵住了。
他既然自诩是谢观身边的老人,就该知道谢观面无表情的时候未必可怕,他笑了才是危险。
谢观收了笑,懒洋洋地向后靠着椅背。他微眯着望着一脸错愕的沈聆妤,道:“垫脚毯的主意不错,成全你的心意。”
一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窜到鞠成和身后,在鞠成和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瞬间出手拧断了他的脖子。鞠成和的脑袋被转到一边,仍旧睁大着眼睛。
沈聆妤望着鞠成和诡异转过来的脸,心口怦怦跳着。
大殿内不知是谁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又很快安静下来。这些人仿佛已经习惯了突然死人。又或者他们就算畏惧也不敢露出慌张的神情,免得惹帝怒。
谢观冷声道:“把皮完整剥下来,做成他说的垫脚毯。不要头脸,太丑了,孤不想看见,倒胃口。”
“是。”黑衣人带着鞠成和的尸体,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沈聆妤咬紧牙关,和殿内其他人一样保持着安静。可她听了谢观的话,还是忍不住皱眉。
倒胃口?
瞧瞧渊碧宫宫门前的人骨头架子,还有一颗又一颗被做成灯笼的骷髅头,您还会觉得倒胃口?
谢观起身。
他身量极高,从上首走下来,殿内的人自觉躬身垂首,朝两侧推让给他让开路。
谢观一步步朝沈聆妤走过来。他立在大殿门槛内,门槛相隔,他盯着沈聆妤慢慢弯下腰,直到视线与沈聆妤持平。
他盯着沈聆妤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开口——
“皇后。与孤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他抬手,摸一摸沈聆妤的头,又挑起一缕她的头发,“结过发的皇后。”
他的手覆上来覆在沈聆妤的后脑,带来一道彻骨的寒意,似有毒蛇盘在她的后颈吐信。沈聆妤心弦绷紧,就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她看着自己的一缕发被谢观慢悠悠地缠在指上把玩。她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更为用力的握紧,支撑着她。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地忍受着这一切。
谢观突然松了手,懒散看着缠在他指上的那一缕乌发滑落下去。他扫一眼沈聆妤苍白的脸颊,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仰起脸来。
他问:“你的小圆脸呢?我不喜欢尖下巴,你变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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