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顾瑶正在绣香囊,便瞧见顾夫人带着好些个下人往院子这边过来。
来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抬着几个红色木箱,“当”的一下便搁在地上。
顾瑶皱眉,不知道顾夫人又是在耍什么花样。
还是顾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上前说道,“二小姐还愣着做什么!老爷和夫人可是为二小姐找了门顶好的婚事,这过几日您可是要出嫁了!今日夫人来,就是特地来给二小姐清点嫁妆的。”
“出嫁?”顾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询问着未出声的顾夫人,“长姐尚且留在闺中,我怎么就要嫁人呢?这不合规矩吧。”
顾夫人却是睨了她一眼,“本夫人的规矩,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庶女来指手画脚?”
想到终于能将这个祸害嫁出去,顾夫人就觉得心里畅快,脸上带着些得意,“你也是好福气,居然能嫁给谢小将军,换做往日,这等好处又哪里轮得到你这小贱蹄子。”
顾瑶久居内宅,只知道顾府一般并不和武将往来,怎么会突然将自己嫁给什么将军?那个谢小将军,自己更是连听都不曾听过。
“父亲呢,父亲知道吗?”
听她提起顾老爷,顾夫人更是忍不住一笑,“你父亲当然知道,将你送给谢小将军做个冲喜的良妾,可是得了你父亲首肯的。”
“冲喜的……良妾?”顾瑶脸上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后,立刻上前拒绝,“不,我绝不做妾!”
顾不得往日里对待主母的那些小心谨慎,顾瑶直接同顾夫人质问,“姨娘临走前,父亲答应过的,以后会给我指一个正经人家,绝不让我嫁人做妾!他身为一朝宰相,怎么能出尔反尔?”
听到顾瑶提起她那早死的娘,顾夫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不好看了,一巴掌就甩了过去,让对方说不出话来。
看着顾瑶捂着脸的可怜样子,顾夫人就觉得痛快,“一个卑贱的妾室,相爷凭什么听她的。再说了,连太后娘娘都允诺了你冲喜一事,就算是皇帝来了,也救你不得。况且谢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你嫁过去不吃亏。”
顾夫人轻轻将顾瑶的脸抬起来,恨不能直接将脸给划花了,终是按捺住心中的念头,笑话道,“放心,谢小将军还没有正妻,未来,估计也是没那个机会。你嫁过去又没有长辈压制,必是自在得很。
唯一一点不好,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要守寡。届时若是熬不下去了,我这个主母的,定会送你一把剪子,将头发绞了做姑子去。”
到底是内宅之中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被这么吓唬几句,就忍不住流了泪,让顾夫人多碰一下都觉得脏手。
交代身后的婆子这几日将顾瑶好生看顾着,不准离开这个院子半步,只等着三日后送到将军府去。
面色凶恶的婆子将嫁妆放进屋子里后,就拿着一把大锁将院门锁住,一个个站在院子外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一切事情都太过出人意料,顾瑶蹲坐在阶梯上,将自己蜷缩在一块儿,不知道为何事情竟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她原本以为只要等顾珊出嫁就好了,哪里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送去做一个冲喜的妾室?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到底是嫁给一个将死之人糟糕些,还是去做一个人人都可踩上几脚的妾室更糟糕些。”
顾瑶眼中积着泪水,十几年的苦楚和等待就像是一场笑话一般,再也等不及,一颗一颗的从眼角掉了下来,直到眼泪都快流干了,才恍惚的从地上起来,神思不定的回头,将自己关在屋内。
而女子如此悲痛的一幕却被藏匿在院墙之上的两个外人看了去。
谢千山今日本是来看看顾丞相那只老狐狸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没成想机缘巧合看到了这一幕。
于自己而言,太后赐了个冲喜娘子下来,无非是想多一双眼睛,探探自个儿的虚实,于顾丞相而言,只是不想让文武两派官员的联姻坏了顾家大小姐的姻缘,而那位顾夫人,说不定也只是想折辱这位庶女罢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却无人问过当事人自己的想法。
谢千山最初知晓冲喜一事时,也只是觉得难堪,顾相家不受宠的庶女,太后此举多少有些羞辱自己的意思。
但此时亲眼见到这位顾二小姐后,却是生了恻隐之心,他倒是的确不该因此事对其有什么怨言,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在墙头之上待的时间够久了,身后的杜清风才提醒谢千山,“将军,此地不宜久留。”
谢千山点头,预备带着人离开,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之前看到的,吩咐对方道,“让人来这个院子时刻盯着,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那位顾二小姐的,便尽力帮一帮。”
杜清风知道自家将军是个性情中人,倒是并不意外这样的决定,“那冲喜的事情,可还需要插手?”
“就照着之前的准备办就好,将府中下人能遣散的都遣散了,人越少越好,不宜节外生枝。”想到刚才见到顾二小姐那伤心的样子,谢千山沉吟片刻道,“冲喜的事,只要对方不动作,咱们也无需多管。”
不过也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待大功告成之后,他自会给对方安排好去处,总比在相府处处受人刁难的好。
***
顾瑶只留给自己一夜的时间去伤春悲秋,她不是话本中的女娘子,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需要考虑的,也只是如何平安顺遂的活下去。
顾夫人留在院子里那几个看守她的婆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看她没弄什么幺蛾子出来,就没让她吃多少教训。
不仅按时给她吃喝,还让顾瑶套出来不少关于冲喜的事情。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顾珊的婚事更顺利,原来那位小将军命不久矣,原来有人为了这个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甚至差一点付出自己的性命。
他们说的不错,若不是那位谢小将军生死不知,这样的婚事也轮不到自己。顾瑶心里哪怕不愿嫁,此时也不得不承认,那位谢小将军要是清醒着,估计也是和自己一样不愿意的吧。
娘亲还在世时,总是给她讲那些大英雄的故事。顾瑶只是一个活在内院的小娘子,不懂那些故事,但她和娘亲一样,都很尊敬那些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顾瑶暗自在心里想着,既然嫁过去,那自己便好好照顾那位谢将军,他那样的大英雄,值得每个人用心对待。等到谢将军归西了,她就想办法离开将军府,天高海阔做些什么都好,再也不用看人眼色生活。
打定主意后,顾瑶便安心等待着出嫁那日。
那会是她离开相府的日子,也会是她开始新生活的日子。她告诉自己,就算是嫁给人做妾,也不过是一时的。
只要自己不放弃,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冲喜的日子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些。
顾瑶从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几个粗使婆子叫起来,仓促的上了妆,换上冲喜的嫁衣后,就被喜婆送进了软轿当中。
没有家人相送,没有泪水和祝福,一切都是那样急促和潦草。
将军府和相府相隔甚远,好在四个人的小轿抬得很稳,没让顾瑶在路上感受到半分颠簸,她在轿中好好休息过后,就感受到轿子安然落地。
喜婆将顾瑶从轿中接出来,带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一个人去拜了谢家宗祠和高堂,就算作礼成了。
从此以后,她便是谢千山的妾室。
如今新郎在病榻上昏迷不醒,自然没办法来揭盖头。顾瑶自个儿将盖头拿下来之后,便见到了将军府主事的管家谢伯。
谢伯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年纪,年轻时也是随着老将军上过战场的。因此虽然年纪大了,但看着十分精神。
按着之前少爷的吩咐,谢伯将顾瑶带去了事先准备好的住处,就在谢千山所住的主院旁边。
顾瑶跟在谢伯身后走着,下意识打量着将军府里的环境,比顾府简单很多,也多少有点儿冷清的意思。
似乎是看出她的想法,谢伯在前头解释说,“少爷从五年前便从军去了西北,这么多年也鲜少回老宅这边,因此宅中原本的下人也早就遣散得七七八八了。定然是比不上相府热闹,小夫人看了,万莫见怪。”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瑶担心谢伯误会自己嫌弃这儿,连忙解释说,“清静些也好,下人多了,反而人多眼杂,闹哄哄的。”
她看了一圈将军府,虽然简朴,但被下人们打扫得很干净,想必留下来的都是些得力的仆人,不像相府,一个个净作妖。
顾瑶打量将军府的同时,谢伯自然也在观察这位小夫人。之前少爷特意交代过,小夫人在相府过得也不容易,入府后可稍微照顾一下,其言语间难免有些怜惜的意思。
谢伯也是看着谢千山长大的,将其当做半个晚辈,眼瞅着二十多年小少爷第一次在小姑娘身上花了心思,又是这样的身份,便难免多留意几分。
如今看来,倒真是不错。不仅人长得俊俏,和他们少爷般配,心思也干净纯粹,像是个能过日子,知暖知热的人。
这样想着,谢伯对待顾瑶的态度便越发和蔼了,将人带到住处后,还交代说,“小夫人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便直管和老奴说就是。只是府中下人没几个,平日的衣食住行还得劳烦小夫人自己上心了。”
顾瑶点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之前在相府的时候,她也是自己照顾自己的。而且她抬头看了一眼屋子,虽然摆设陈旧,都是些老物件,但被打扫得很干净,也看得出来很宽敞,多半是近来重新修缮过的。
自己只是个冲喜的妾室,能住这么好的屋子,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比起自己在相府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因此,心里也越发笃定,脱离了相府,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红火的。
到底还记挂着自己是为何嫁过来,顾瑶透过窗户看了一眼隔壁的主院,便问了一嘴谢千山的事情。
“谢伯,那之后每日,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吗?需不需要我去主院那边照顾将军,毕竟现在府里下人不多,可能需要人手贴身照顾比较好。”
谢千山现在对外的情况就是,差不多已经半截身子入土,活不长久了。而且听说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整个人都十分不体面,每天是进气儿多,出气儿少,吓人得很!
本来这样的情况,是个人都不愿意近身伺候,但顾瑶总觉得在其位谋其职,既然自己是来冲喜的,嫁作人妇便总该做点什么,就当是报答小将军让自己脱离苦海了。
然而,谢伯一想到少爷房间里躺着的那么个东西,就万万不敢让小夫人过去,免得将人给吓着,染上了晦气。
“这些事情,就不用小夫人伤神了。”谢伯做出伤心的表情,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少爷他伤得重,咱们不懂伤势,不小心一碰,反而将伤势加重了。这几日呀,都是军中的人每天过来照顾的。”
“他竟伤得这般重吗?”顾瑶忍不住为对方感到难过,还那么年轻,居然就连让人动弹一下都耗费不起了。
而谢伯看着小夫人似乎是真心为少爷担忧,便提议道,“小夫人若是每日无事,可在屋内为少爷抄些祈福送德的佛经,也算是为少爷积福了。”
顾瑶心想也是,对方如今这药石无医的样子,自己也只能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了。
“那好,那我一定多多为将军祈福,希望将军能够早日好转。”
只求这位谢将军好人有好报,能够多在人世间留一阵子,多看看他打下来的这片太平盛世。
至于她自个儿,也要好好想想,待将军走后,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