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了城,寂静,洁白。
厚厚的积雪上出现一对对小脚印。
町町慢慢地走,整整齐齐,板板正正。走得着急的人都摔倒了,町町稳当当的。当她走到积雪深处,陷入了雪堆里,路过的哥哥姐姐就会把她从雪堆里夹出来。
终于走到了马路上,马路上的积雪已被环卫爷爷清扫干净。町町稳重地走了两步,按捺不住雀跃的脚步,欢快地跑向了冰糖咖啡屋。
“哥哥,姨姨。”町町的整张脸压在玻璃门上,肉嘟嘟的脸蛋在玻璃上压成了两个半圆。
正在二楼吃饭的乌弈动了动小耳朵,推开面前的小碗,从儿童座椅上爬下来,跑向楼下,踮起脚尖打开门锁。
乌弈妈妈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看见町町时,惊讶了一下,连忙拉她进屋,给她搓一搓冻得红彤彤的小手,“怎么来这么早?”
被姨姨抱到柜台上的町町咯咯笑,“找哥哥,说悄悄话。”
乌弈妈妈忍俊不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宝宝有那么多悄悄话可说。
乌弈妈妈脱掉町町湿漉漉的鞋子和袜子,在看到町町满是血痂的脚背时,脸上的笑,落了。
乌弈妈妈重新锁上门,抱起町町上楼,“町町,姨姨把小弈姐姐小时候的衣服带了过来,给你换上好不好?”
奶呼呼:“好~”
乌弈妈妈给町町脱衣服,脱掉外面的黑色冲锋衣看到町町里面穿的衣服后,顿时哭笑不得。
町町知道下雪天冷,要穿厚一点,穿了一层又一层的短袖和秋衣。衣服都是别人给的,有大有小,町町竟然能分出大小宽松,井然有序地套到了自己身上。
穿这么多,又跑了这么长的路,后背肯定出汗了。
乌弈妈妈摸一摸町町后背。
町町忍不住躲了躲。
乌弈妈妈心情坠沉,把空调温度调高,小心翼翼地给町町脱衣服。脱到最后,看着衣服上的血迹,心脏被铁丝勒紧了一般,疼得尖锐。
乌弈妈妈深呼吸两下,“町町,谁打你了?”
“妈妈。”町町回忆了一下妈妈打她时的话,“妈妈想嫁人了,没有成功,町町是拖油瓶。”
乌弈妈妈瞬间明白了。
町町妈妈相中了男方,男方嫌弃她有孩子,没成,她恨起了自个孩子。
这样的女人,真是卑贱又可恨。
衣服从身上撕不下来了,乌弈妈妈用剪子剪开,再一点点地处理。她做了十六年的护士长,在乌弈出生后才精力不济地从医院辞职。她已经尽可能地轻一些了,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伤口。町町身上的伤口太密集了。
有一点疼,但町町感受到了姨姨的温柔,“姨姨不哭,町町不疼。”
乌弈跑到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两个大红枣,一个喂给妈妈,一个喂给町町。
抹好了药,町町站起来,擦擦姨姨脸上的泪,亲一口姨姨的额头,安慰:“不难过哦,妈妈以后都不打町町了。”
哄好了姨姨,町町拉着哥哥的手去说悄悄话。
大碗放在乌弈的腿上,乌弈抓着儿童勺,一勺一勺地挖给町町吃。
町町乖乖地张口,视线跟着勺子走,吃得投入,眉眼间全是认真,甚至有一些虔诚。
圆圆的大碗被儿童勺刮得干干净净。
町町挪一挪小屁股,和乌弈紧紧地挨着,小声:“哥哥,妈妈死了,又活了。”
乌弈歪歪头,满眼疑惑。
“昨天晚上妈妈打了町町后想把町町扔到河里,町町抱住了大树。”町町得意地撸起袖子,给哥哥看她的胳膊,“町町力气超大,妈妈都没有拽动町町。”
乌弈捏一捏町町的胳膊,再捏一捏自己的胳膊,继续看着町町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地听她说悄悄话。
“妈妈拽不动町町就把町町绑到了树上。妈妈扶自行车离开时,下雪了,滑了一跤,头撞到了石头上。躺了好长时间都没有醒过来,雪花把妈妈埋了。”
乌弈看向外面的大雪,呼吸急促了一下,把町町的手放入自己的怀里暖着。
“町町穿得厚,没有冻坏。”
乌弈妈妈不知道两个宝宝在说什么,走过来摸一摸町町的额头,愣了愣。町町身上的伤口这么多,竟然没有发烧。
“妈妈给町町喝药了。”町町回想起味道,鼻子眼睛嘴巴挤到了一块,“超级苦。”
乌弈妈妈摸一摸町町的小脸蛋,给她两颗奶糖。
町町分一颗奶糖给哥哥,把剩下的一颗奶糖放入口袋里。
乌弈看看手里的奶糖,再看看町町的口袋。
町町:“町町嘴巴不苦了,糖给妈妈。”
乌弈把自己的奶糖给她吃。
町町咬开奶糖,一人一半。
后背有一点疼,町町趴下来,脸蛋枕着手背。
乌弈也跟着趴下来,头碰头,鼻尖碰鼻尖。
町町轻声:“妈妈冻成了冰块,町町也快要冻成冰块了,妈妈突然醒了。”
乌弈睁大了眼睛。
町町:“妈妈的指甲变成了黑色,嘴唇也变成了黑色。”
乌弈低头看了看町町的指甲。
町町眉眼弯弯,眼睛里全是遮掩不住的开心,“妈妈解开绳子,没有骑自行车,抱着町町走回了家。”
町町都忘记了疼,坐起来,笑容灿烂地比划姿势:“这样抱着。”
町町重新趴下来,捂着脸偷笑了好一会,“回到家,妈妈煮了一大锅黑乎乎的药。妈妈让町町先喝,町町喝不下后妈妈把剩下的全喝了。”
妈妈抱她了~
还喂她喝药~
路上的行人渐多,冰糖咖啡屋的第一盘牛角包出炉,牛角包散发的热气吸引了等公交车的人。眼见着公交车开过来了,他们冲进店里,飞速扫码付款。提着袋子跑到站台时,公交车刚好停下。坐车时间长了,他们踩点能精确到秒。
他们的牛角包都是町町帮忙装到袋子里的。
送走了一波急慌慌的客人,町町看一看时间,她该回家了。
町町从口袋里拿出钱:“姨姨,买面包。”
乌弈妈妈没有接钱,给町町一块吐司边角料,“没有吃饱吗?”
町町喜欢吐司边边,即使不饿,也接了过来,慢慢地吃着,“买给妈妈,妈妈还没有吃早饭。”
乌弈妈妈心里的滋味难言,蹲下身,亲一亲她的额头,抱紧她。
町町抱住姨姨的脖子,轻轻地拍一拍姨姨的背,“姨姨是不是又哭了?姨姨不要怕,妈妈变成好妈妈了,町町不会死的。”
乌弈妈妈又把钱悄悄地塞回了町町的口袋里,装上一大袋子的面包边角料,又放入没有用完的奶油和果酱。装完才发现这一大袋子快和町町一样高了。
町町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两条胳膊伸入大袋子的两个提手里,背书包一般背起了大袋子。
乌弈妈妈没想到手提袋还可以背着,看到町町轻轻松松地解决了问题,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早,她又哭又笑,情绪多变的让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町町抱一抱哥哥,再抱一抱姨姨的腿,挥一挥手,不紧不慢地走回家。
从后面看,绿油油的大面包袋宛若一个扣在了町町身上的大乌龟壳,只露了半个小脑瓜和半条腿。
走在町町身后的姐姐们被萌到了,眼神直溜溜地追着小乌龟,还快走两步看小乌龟的正面,更移不开视线了。
町町仰头,甜甜地对大姐姐们笑一笑,继续按照自己的步速慢慢地走,不受干扰。
大姐姐们被萌的一塌糊涂。
“她对我们笑了诶!”
“她好乖。”
“你们看,她每一步都是一样的距离。”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宝宝!
町町回到家,轻轻地放下面包袋,慢慢地打开主卧房门,趴到床头,静静地看着妈妈,满脸的笑容,满眼的欢喜。
町町身上香甜的糕点味在空气里飘荡,米秋睁开了眼睛。
床头的照片里,女人浑浊的眼睛里透着贪婪。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泛着清冷淡漠的光波。
妈妈醒了,町町欢快地去开窗帘,发现凝结在窗户上的冰花,笑盈盈地看向妈妈:“冰花和妈妈的眼睛一样漂亮。”
冷漠黑寂的眼神里融入了一抹暖阳。
町町敏锐地感知到了妈妈眼神的变化,兴奋地想要给妈妈摘星星摘月亮,“妈妈渴不渴?饿不饿?冷不冷?”
町町从衣柜里抱出大羽绒服给妈妈,再去厨房给妈妈倒水。
片刻的安静下,米秋低头看着双腿,没有腐烂,没有白骨,陌生的,完整的。
不是梦,不是阴谋诡计。
“妈妈,喝水。”町町端着温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她很小心,没有被热水烫到,还怕烫到妈妈,在热水里倒了一点凉水。
米秋一口喝完,一手抱起町町,大步走向厨房。
町町一动不动地窝在妈妈的怀里,脸蛋枕着妈妈的肩膀,额头一点一点地靠近妈妈的脖子。
终于贴到了妈妈的皮肤,悄悄地、轻轻地蹭一蹭。
偷偷地开心。
没有血色的手指顿了顿,拿起面包慢慢地吃着。
就这样吧。
总归占了这具躯壳。
先把怀里的小东西养结实了再说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