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临渊神色平淡地看着他。
“要去洗掉?”
莫羽脸色发青,只感觉伤口处越来越烧。
“臣失陪一下。”
尉迟临渊指了指后面。
“殿后有一口水井。”
莫羽去洗手上的伤药。
殿内重新静了下来。
修长的手指拿起了桌上的小瓷瓶。
尉迟临渊看着小瓶子,眼底的情绪看不分明。
在莫羽回来前,他将小瓷瓶放进了柜子里,关上了柜子门。
“陛下。”
莫羽重新回来后,已经调节好了情绪。
虽然对林浅夏的行为强烈抗议,但仍不影响他的目的。
“陛下,这药确实不错,臣过来前无意中听娘娘提起,娘娘似乎送了陛下一小瓶,陛下若是能用上,娘娘想必会很开心吧。”
“朕不需要。”
“……可陛下手臂上的疤痕,或许很适合那药?”
尉迟临渊眼神平淡,也不去细究他为何执意让他用那药。
“莫羽,你可知道,朕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臣不知。”
莫羽知道他手臂上有伤,也知道那伤口应当和他在祁家的经历有关,但那伤是怎么来的并不清楚。
尉迟临渊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你是不清楚,可这长安城绝大部份世家子都知道。”
“祁家二夫人为了告诉所有人,朕的身份与他们不同,着人用鞭子沾着盐水,一层一层慢慢让血浸透鞭子。”
“……”
“这些事早就过去,朕也从未低过头。”
“只是,小蛮她也在。”
“祁二夫人成功了,最起码她告诉了小蛮,朕与他们是不同的。”
“这伤药用了又如何,疤痕即使再也看不见,但在所有人心中,它一直都在。”
“小蛮是天生就该被仰望着的明珠,虽抵不过私心将她囚在了身边,但……”
剩下的话尉迟临渊没有说完,但莫羽却也明白了。
尉迟临渊是不在意那些的,流言蜚语又如何,讥讽轻慢又如何,世家手里膨胀了的权利他早晚会重新收归手中。
但他在意林浅夏会怎样看。
人是很复杂的。
按理来说,尉迟临渊被找了回去,是真正的天子,按血脉论尊卑的世家子弟们应当收起他们的轻慢了。
但皇权和世家争端愈发明显,后者不断给地位尚未稳固的年轻帝王找麻烦。
改变一些东西无非就用几句话。
为了让这个年轻的天子无法服众,他们又换了一套话术。
“尊贵与否,不仅要看亲疏,更要看德行。”
天子自小流落在外,在祁家并未受到良好的对待,万一受到压抑本性残暴嗜杀该如何?
暴君的名头也是这个时候传出去的。
到了这个时候,却没人指责祁家为何会苛待一个小小的幼童。
“陛下思虑有道理,但有没有考虑到娘娘的想法?”
“小蛮她什么都不记得,此时不过是犯了糊涂。”
莫羽静静听着,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
“娘娘甚美。”
他抬头,那双桃花眼中满是真诚的赞美。
他常和女人打交道,很有夸人的一套方法,更何况林浅夏的确有殊色,他这句话说的真诚极了。
但在男人眼中,却不是这么回事。
尉迟临渊的眼眸霎时间冷了下来。
莫羽笑笑。
“陛下,臣说的是实话,想必任何一个见到娘娘的人都会发自内心地这样称赞。”
“陛下可以不悦,却也并不能如何,不是吗?您若选择远观,想必会有人想要走近……”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揪着领子提了过去。
莫羽家时代都是武将,虽然他是他爹口中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却也是从小锻炼出来的,却没想到尉迟临渊力气这么大。
尉迟临渊眼神冷的可怕。
“莫羽,你一贯喜欢拈花惹草,从未有过人管束过你,但你也该知道,有的人是你碰不得的。”
尉迟临渊放开了他。
莫羽咳了几声。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陛下,你在意的。”
“你根本无法做到只是远远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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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浅夏等了好一会,才等来那个她派去问莫羽话的宫女。
“娘娘,小将军已经离宫了。”
“嗯,那本宫托他问的事呢,他可说些什么了?”
“他说,‘陛下只是很珍惜娘娘送的礼物,并没有不喜欢的意思’。”
听到这个回答,林浅夏松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念叨了两句。
“真是,不过一小瓶子药而已,能有什么珍贵的,用了才会有新的啊。”
“娘娘,陛下来了。”
尉迟临渊随即走了进来。
林浅夏走近了点,不着痕迹地闻了闻。
还是没有半点那药膏的味道。
她失望地坐了回去。
那个叫莫羽的,是不是忘记了她的话,并没有问,随便敷衍回答的啊。
尉迟临渊果然还是不喜欢那东西。
尉迟临渊和她交谈了两句,问她这一天都过得如何,可有什么新鲜事。
林浅夏答了几句,神情恹恹。
尉迟临渊看着她的神色,心下微动。
“不开心?”
林浅夏摇头。
他垂眸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
绿色的小瓷瓶,只是看起来比刚送出去的时候上面的花纹淡了不少。
看的出来主人对它的喜爱。
“小蛮可愿意帮我一个忙?我不知这药的用量用法,担心用的不对,小蛮帮我上药可好?”
林浅夏愣愣看着那瓶子半晌,再抬头时,眼睛已经弯了起来。
“好。”
尉迟临渊身上的伤比林浅夏想象的要严重的多,也多的多。
她一开始还以为只需要涂手臂,直到尉迟临渊屏退了婢女,将外袍脱掉,衣服拉开,才发现他身上的那些陈年旧伤有多么严重。
即使已经过去许多年,疤痕却牢牢烙在了皮肤上,一条又一条深色疤痕如同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蜈蚣一般盘亘在尉迟临渊肌理分明的身体上。
尉迟临渊身体绷的很紧,明明是早已愈合的陈年旧伤,怎么样都不会感到痛了才对,但他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年轻的肌理下是压抑着的力量。
林浅夏手指沾了一些药膏,先为他涂了手臂。
药膏很清凉,都是些陈年旧伤,也不会有灼痛的感觉。
涂完了手臂,接着涂背上的伤口。
淡绿的药膏抹上去,仿佛那陈旧记忆中的痛感都带上了一丝凉意,不再那样刺痛到让人难以忍受。
殿内很安静,林浅夏也涂的很认真,此时的她眼睛看起来又黑又亮,像两汪水银。
她没有开口问什么问题,反倒是尉迟临渊先说的话。
他低头任她涂药,一手把玩着那个快要空了的小瓷瓶。
“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他问。
林浅夏本身记不起来那些事,也是拼拼凑凑才弄明白了个大概。
对于祁临渊曾经的事情,她觉得还是不要多提,于是含混地回了一句。
“就…有一次看到你胳膊上的伤疤,觉得你可能会需要这个。”
看吧,他果然需要,不过自己涂不到,还需要她帮着涂才行。
“很可怕吗?我背上的伤。”
他又问。
林浅夏反射性地摇了摇头,然后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于是说:“不可怕。”
“就是……”
想了想,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
“就是有点伤心。”
“……为什么会伤心?”
尉迟临渊偏过头,侧脸俊美毫无瑕疵。
他眉骨很挺,又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一身冷淡的气质让他非常有疏离感。
林浅夏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若是没有他和易王被换这件事,他应该会是怎样的呢?
那样的他,只是远远看着就像伫立在高高神坛之上了吧。
他生来就该是尊贵的,因缘巧合之下却经历了这么一遭。
瓶中的药膏已经空了,林浅夏以为只有胳膊那一块有疤,所以准备的药膏只用了一次就用完了。
她手上还沾着药,听到他的问题,只能略显傻气地抬着手。
“不知道,听到就很为你感到难过。”
尉迟临渊转了回去,睫毛半垂。
莫羽今日说的那句话不知怎么地又重新在耳边响起。
“你根本无法做到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尉迟临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