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已经陆陆续续下来了三十多个人,高正领头带着十几人在废墟里翻找着,不时扒出点什么,有时是一条咸鱼,有时是一把铁器。还有时挖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然后几个人皱着眉头,用就地找到的破布一裹,绕过地上的呕吐物,抬到沙滩边上。在这里,林医生几个人弯腰忙碌着,试图把破碎的肢体拼回整片。
“大都是成年男子,全是长发,穿的衣服都是旧麻布随便缝的,好多皮肤病群众演员也没这么专业吧,看起来跟真古人一样。”
“从刚才开始就透着诡异,我们不会是穿越了吧?张sir你怎么看?”
“穿越了倒省事,不然这就是特大刑事案件了。呃不对,古代也有官府啊,我们是不是该找个讼师?”
正说着,陆平从远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遍喊:“高正,高连座,快快快,多找几个人过来帮忙,我们在船里发现有人!你们这边发现什么没我靠,你们这呕”
他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堆尸首,绕是神经大,也受不了这种刺激,一个踉跄差点啃了一嘴泥,然后就地呕吐了起来。
刚才被称作“张sir”的男子走过去,拍了拍陆平的背:“早上吃的韭菜包子吧?这是吃了几个啊,亏你能呕这么多。船上什么情况?”
陆平一手抚胸,一手擦嘴:“张正义啊,你来的正好。船上没别的东西,就底舱关了十几个大活人,都用绳子捆着,别的情况太急我也没看清,韩松在里面看着呢。这不会是什么绑架案吧,正好你是刑警专业对口,赶紧喊几个人去帮忙吧。”
“嘿,绑架案?陆平你就没感觉到点什么?我这刑警不知道还有没有地方干了呢。不过这情况确实得找人问一下。林成才,走,去看看,说不定得救人。还有谁要去?”
林医生应声走了过来,抬尸队几个人听到张正义在喊,也赶紧趁机跑了过来,跟着张正义往福船那边去了。
陆平因为刚呕了一场,还没缓过劲来,就留在了这里。等好点之后,他往废墟方向看了看,高正他们似乎已经搜索完了,每人都拿着几件东西,一脸凝重地走过来。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什么,都围了过来。
沙滩上,几十人围成一圈,搜索队的人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有两把木弓、十几串铜钱、几把铁刀、几个破瓷器,还有半块玉手镯。高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拿出一包烟作势欲分,想想又放了回去,抬头环视了一圈,指着地上的杂物说:“各位,刚才找出不少好东西,现在都感觉出不对了吧?有什么看法?”
周围人大都垂头丧气的,一人走出来,从地上捡起一串铜钱,随意拨了一下:“贞通祐宝,淳通祐宝看起来很新啊,这都是什么年代的钱?咦,皇通宋宝?”
“噗,李成,你别现了,那是贞祐通宝、淳祐通宝、皇宋通宝!”这时候102上又下来几个人,领头一个红衣服的女生听了此人的描述,大声反驳道。
“嘿嘿,我故意的,调节一下气氛嘛。王同彩,你是学历史的吧?给我们分析一下呗。”
被叫做王同彩的女生挤过来,拿过那串铜钱翻着看:“我确实学历史没错,但是历史上那么多年号,我也不可能一个个全记住。既然这枚是皇宋通宝,那贞祐、淳祐也应该差不多是同时期的,根据我模糊的印象,大概是宋金元时期的铜钱吧。”
看着看着,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过这成色很奇怪啊,要说旧,可完全没有几百年的样子,要说新,但看这磨损和斑点锈迹,怎么都像是用了好几年甚至几十年了。这绳子,也是粗糙的麻绳。如果说这是人造的假古钱,那只能说技术专业,眼光有毛病。这技术应该拿去仿造晚清铜钱,仿宋钱太不伦不类了。”
“哈,”李成一屁股坐到地上,抱住头,一反刚才嬉皮笑脸的样子,露出颓唐的表情,“要是假的反而好了,现在就怕它是真的啊。”
旁边几个人也叹气坐了下来,又有一男性拿起一把铁砍刀,仔细看了一下,捡起一块石头,找了个尖角对刀刃一磕,刀刃上立刻出现一个小缺口。
“铸铁的,工艺很原始。”
此人名叫季国风,学材料学的。然后他接着说:“李成,你的意思是,我们穿”
这时候,福船那边突然闹腾起来,张正义和田学林扶着一个衣着奇怪的人从船上跳了下来,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高正站起来说:“走,先去看看,既然有人可以问,比我们在这瞎想强。”
众人纷纷表示同意,一窝蜂跑过去了。
跑到福船旁边的时候,田学林刚给这名福船乘客解开绳子,他是船舱里唯一一个穿丝绸长袍的,所以先被救了出来。此人头顶发髻,年纪不大,要不是沾了一身臭水,脸上多处淤青,应该是个挺清秀的年轻人。
此人一获自由,立刻抽出嘴中的破布,后退一步,对着众人跪地行大拜之礼,双手分开,以额触地。“恩公在上,请受小生一拜,诸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请恩公告知名号,此后本人每年必上三供”
此人口音相当奇怪,与胶东话有点像,但也有很大不同,听懂倒是没问题。
人群中发出阵阵嚯声,李成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努力模仿他的口音说:“这位小哥,你是何人?何方人士?为何被人关在此处?”
“小生陈一成,字伯达,即墨县人。”小哥说完这句,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看众人,“诸位恩公不是官军?此次小生随我家商船从南边回来,本该是进湾入胶西停泊,不料偏了航向,跑到这东海地界来,遇上了杀千刀的黑水贼。我家船工都是良善子弟,自然敌不过那帮子刀口吃饭的家伙,被绑了扔在底舱。之后诸事我也不甚明了,想必是整条船都被黑水贼夺了,直至方才蒙诸位恩公搭救,才重见天日。不知那黑水贼可被恩公赶走?诸位恩公一番血战,想必有所折损,我陈家与益都李府君颇有渊源,小生可修书一封,恩公遣人送去即墨县城陈宅,家人必有厚报。”暗中透露出自家的背景后,陈一成又做了个长揖。
这段话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众人忍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王同彩手按着额头,嘴里嘀咕着:“即墨胶西益都姓李的宋不是真的吧,真的穿越了?!”
她忍不住推开众人,走到陈一成面前,问道:“伯达兄,你既然刚从南边回来,南边如今用的是什么年号?今年是哪一年?可有什么大事?”
陈一成见一群髡人里冒出一个不知是哪来的番娘子,颇有些诧异,不过今天他遭遇的大事太多,早就麻木了,下意识地答道:“回恩公小姐姐的话,南边今年是宝祐三年,江南一带并无大事,只是听说中原一带又用兵了,唉,还是少造些杀孽的好。”
“噗,小姐姐哈哈哈哈”人群里有几个忍不住笑起来,王同彩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接着念念有词,“宝祐三年,宝祐三年是什么时候来着,理宗?”,然后抬头问了一句:“伯达兄,李府君最近可要随大汗出征?”
他们两个人所说的李府君,指的是宋末元初的著名人物李璮,乃是当时盘踞山东地区东南部的一大诸侯。不过陈一成是真的知道,而王同彩只是试探而已。
实际上陈一成刚才拉出李璮的大旗只是狐假虎威,他们陈家虽然跟李家能扯上一点关系,但李璮要去哪打仗他怎么会知道啊,只好惭愧地说:“实不相瞒,李府君何等人物,他的动向我是不明了的,但既然南边起了战事,想必益都那边也会动一动罢。”
“吁多谢。”王同彩向陈一成抱了个拳,随即把众人都拉到一百米开外,围成圈蹲下来。
“那那个我我我我们是真穿越了?”说话的是陆平。
“啊啊啊晓琳啊”抱头蹲下的是李成。
“别吵了。王同彩,你给我们说明一下情况吧。”这是韩松,刚才他就从船舱里出来了,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与陈一成的对话。
王同彩也按着肚子蹲了下去:“啊先让我缓缓,这事实太刺激了谁有零食没有?”
众人相互看了看,季国风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了王同彩。
“谢了,”王同彩接过巧克力,三下五除二撕开包装嚼了起来,刚要把糖纸随手扔掉,想想又叠起来装进衣服口袋,然后慢慢站起来,开始说话:
“假设,我们是真的,真的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穿越时空回到了古代,那么,”
她把巧克力吞下,接着说:“根据刚才小陈给的信息,现在应该是南宋末年了。宝祐三年具体对应公元哪一年我暂时还记不清,但应该是1250年以后了。
小陈还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也就是他说的李府君这个人。这个李府君,指的应该是李璮,他是这个时代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他干了什么你们先不用管,重要的是,李璮会在1262年起兵造反。既然他现在还没反,那说明还没到1262年。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时空是在1250至1262之间。好了,现在该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不惊讶,而是太过惊讶以至于麻木了。
过了一会儿,韩松站了起来来:“这是大事,不能光我们几个知道。陆平,你回船上,把大家都组织起来,准备开个会。我们先去把人都放出来,尽量多套点情报。”
陆平点了点头,往102跑过去。
众人站起来回头看,惊讶地发现陈一成正跪在地上,不停地朝102磕头。
刚才陈一成被人群围着,没看到外面什么样,等到周围人散开之后才发现远处这幅白色巨舟强势登陆的景象,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刷新了他达到“呆若木鸡”状态的阈值。现在他脑内一片空白,只知道朝这神一般的造物不断顶礼膜拜。
众人哈哈笑着把他扶了起来。田学林拍着他的肩,说:“陈兄,我们的船不错吧?”
“你们的船?”陈一成大张着嘴,看着101,再看向众人,又躬身拜了一下。“失敬失敬,没想到诸位恩公有如此巨舶,难怪能一举攻灭黑水寨。”
“黑水寨?什么黑水寨?”
“那里应该就是了吧。”陈一成指着102下面那片废墟,“前年听闻黑水贼占据东海荒地立寨,祸害四邻,乡民皆逃奔他方,人人闻之咬牙切齿,诸位恩公今日拔除此寨,实为替天行道之义举。”
“天哪,那里居然是海盗的窝点?”田学林张大了嘴,然后又想到什么不对,“等等,既然这些海贼都盘踞两年了,为何官府不来剿灭?”
陈一成苦笑道:“恩公有所不知,此处东海地界,本就是地贫物薄、民风彪悍之地,开荒不易,交通不便,即使有人私下开辟,也不录官府白册。既无从收税,又谈何管辖?就算有一二贼匪盘踞,只要不骚扰乡里熟地,官府也就宁愿视而不见了。”
听到这里,韩松和高正对视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拉着陈一成又问了几个问题。
其它人去船舱里把剩下的船员放出来,拉他们去北边的小河洗了个澡,然后在102找了个空舱让他们“好好休息”。
最后,全体“穿越者”挤到了船上的主客舱里,开始讨论起他们全新的、未知的命运来。
注:小姐姐。宋时,一开始称呼陌生年轻女性为“小姐”,后来这个称呼逐渐演变为对妓女的代指,再后来改将年轻女性称为“小姐姐”。演化路径几乎和现代一模一样。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