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大斡耳朵

1275年,7月2日,大斡耳朵。

作为元朝在蒙古祖地的统治中心,大斡耳朵的明程度在漠北堪称第一等。弯弯绕绕的怯绿连河北岸沿岸散布着片片农田,小麦已经由青转黄,即将收获,近年来流行的土豆也种了不少,还有不小面积的青菜。在更远方的草原上,大片的牲畜正肆意啃食着青草,这就很常见了。

河南岸地势更高,大斡耳朵的城区就位于这里,核心是一座夯土筑成的四方城池,周边散落着形形色色的各式营帐,内里频频传来金石丝竹之声,给豪迈的草原带来了一道靡靡之音。

怯绿连河两岸都有栈桥,河上颇多小船,既从事渔业,也负责两岸之间的交通。现在就有几艘小船,将北岸的一批羊送去了南岸。羊到岸后,一名穿着红色质孙服的男子带着几名随从,首先在羊群中挑拣了起来。

“这只肥些不行,有些老了。嗯,这只先拿走。”

此人名叫石抹明里,烹饪世家出身。他的祖父石抹合鲁曾经给成吉思汗、托雷、蒙哥和忽必烈做过菜,手艺深受信任。石抹明里不但继承了烹饪的家学,还自小常在忽必烈的宫廷里露面,忽必烈对他颇为喜爱,前几年派给了真金太子做御厨。呃,既然他出现在了这里,那说明真金也在这大斡耳朵,真是孽缘啊。

去年真金守燕京,结果惨败而逃,虽说实在不是他不努力,而是敌军太厉害,但元国一下子丢了这么大一片地,忽必烈满肚子怒火总得发泄,就发泄到了他头上,说他“浸习汉俗太深,失了血勇”,于是就把他发派到了这大斡耳朵祖地来,恢复恢复祖宗的悍勇。不过这大斡耳朵的条件也没多差,真金来了,仍然想听曲就听曲,想吃羊就吃羊。这不,今日石抹明里就又来挑羊了。

石抹明里对烹饪一道最为上心,从源头的食材开始就要亲自精挑细选,然后细细烹饪,还要用上进口自东海国的珍贵香料,才能端到太子的餐桌上去。现在他挑了好羊,又选了些蔬菜和新面粉,装到进口四轮大车上就率众回城了。

结果即将入城之时一行骑兵自东疾驰而来,差点冲撞了他们,羊都跑散了一只。守门兵认识石抹明里的车队,不敢怠慢,当即帮着收拾起来。一时没人开门新来的骑兵就愣在了门外与石抹明里的侍从大眼瞪小眼。

石抹明里对着他们怒道:“急送死啊!大斡耳朵中禁骑马知不知道?”

骑兵头领一开始也没摆出个好脸色,但看清了他的衣饰面容,发觉是个贵人也不好发作,只得道:“得罪了,但军情紧急,得即刻送去真金太子看才成这位贵人烦请说道说道让我们进城。”

石抹明里不耐烦地一伸手:“什么军情?我这就要给太子做饭,你有什么,我一起带过去便是了。”

头领受不了他的态度,一怒就说漏了嘴:“这可是东海军来袭的消息,你可拿得住?”

“什么?”不光石抹明里,周边一帮人也震惊起来,“东海军打来了?!”

他们不敢怠慢,急忙打开门,放骑兵进去。石抹明里也心思慌乱了,把食材交给随从收拾,自己匆匆去了太子宫中。

真金很快收到了最新的消息,震惊无比:“他们从阔连海子上过来了?!可恶,这些东海贼,怎么就阴魂不散,专跟着我来了?!”

几个跟他从中原过来的近臣都不敢说话了,倒是有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本地贵族喊道:“怕什么,汉人胆敢来祖地闹事,是自己送死,只要太子一声令下,点几部青壮出来,定把他们一个个都马蹄踩死!”

真金无语地看着他们,心中火起,一群土包子,还以为是太祖爷那时候啊?

他看了一圈,看着不像有人能提出建设性意见的样子,更是不耐烦,又瞥见石抹明里进来,于是随口问道:“明里,你说,东海人打来了,我们该如何办?”

石抹明里一愣,怎么就问到我一个厨子头上了?但他也不敢怠慢,走上前去,整了整衣服,才说道:“太子,我自小听祖父讲当年太祖、睿宗时的丰功伟业,也知道好多事。太祖之时,虽说天下无敌,却也不是每战必胜,往往有敌人悍勇不可硬撼,然后转进千里,攻取敌人之薄弱腹里,强敌因此不占自溃。我大蒙古帝国纵横天下,靠得不是蛮勇,而是来去如风的从容啊!”

真金听了,眼前一亮,若有所思,问道:“你是说,我们先暂避东海军的锋芒?”

石抹明里点头道:“东海人势头太猛,跟他们硬抗肯定不是好主意。但我听说他们是乘船而来,这怯绿连河一年才几月有水?他们来便来,我们退就是了,只要避过夏季多水之时,他们两条腿在草原上怎么动?到时候我们召集部民,不管是围攻、袭扰还是疲敌,拿捏他们的办法多得是。”

真金拍手道:“正该如此,这才是我蒙古汉子的风范!好,事不宜迟,这就传令下去,大斡耳朵全体人等收拾细软,西去和林避敌。怯绿连河沿岸部落尽数驱离,不得资敌!”

话虽如此,但迁移也没那么容易。大斡耳朵中尚有几名成吉思汗时期的年轻可敦遗留,她们及侍从在此地生活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这般衣食都有人伺候的生活,帐中一箱一柜都是长年积累下来的,哪能随便就舍弃?

真金的命令刚下去不久,城中就鸡飞狗跳,然后就有不颜忽秃可敦帐中的一位老嬷嬷找上门来了。这位老嬷嬷历经三代,资历甚高,对皇太子也不卑不亢,行礼后直接质问道:“太子,敌人来了,为何不迎战,反倒要逃?这岂不是辱没了祖宗的威风吗?”

真金对她的不识时务很是头疼,但他自小随大儒学习,养气功夫很好,忍着火气道:“即使太祖之时,遇到强敌也是先暂避然后再择机击败的,只要最后能赢就好了,一时的退避不丢人。还请可敦速速收拾行装,这也是为了她好。”

嬷嬷仍然不服气:“可敦当年就受成吉思汗喜爱,窝阔台大汗以来每年赐下不少赏赐,如今几十辆大车都装不完,可哪有那么多车装?其他可敦也大抵如此。太子,皇帝派你来大斡耳朵,可不是让你见敌就逃的啊!”

听着她尖酸刻薄的语调,真金的火气再也压抑不住,拍案而起,大骂道:“好好好,你这么有难处,你这么能说,那你去与东海军说啊!看他们是借几辆大车给你搬财宝,还是直接给你抢回去!别废话了,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带上能带的,不能带的就埋了烧了,只给你们两个时辰,赶紧准备,不然我先带兵勒死你们,省得落在东海军手里丢了太祖爷的脸面!”

7月7日。

等到漠北旅抵达大斡耳朵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场面。

真金率上层贵族们已经离开,带走了许多财富,但仍有不少遗留在了城内外。而他们走后,大斡耳朵的秩序很快崩溃,周边的农牧民来到南岸,进入过去他们被严禁进入的宫帐区,先是试探着取走一块绸缎、卷起一段毛毯,后来发现真的无人阻拦,顿时就热闹了起来,疯狂地搜集起了这些珍贵的遗落物。之前还只是捡拾,后来人越来越多,局势不可避免地向暴力冲突的方向滑落,彼此之间相互争抢、搏斗、厮杀

等到漠北旅入城、驱散混乱的人群,事后一清点,发现因争抢而发生的命案居然比战斗损失还多,也是唏嘘。

7月10日。

漠北旅的旅长范奎中校站在城墙上,看到北边辽阔的草原上一队骑兵正向南返回,赶紧掏出望远镜看了过去,然后发现队伍中仍然只有纯粹的东海兵而没有俘虏之后,露出了微不可察的失望表情。

漠北旅攻占大斡耳朵之后就地暂驻了下来,将此城易名为河董城。由于当地周边有不少农田,故他们准备将此地作为在漠北得重要基地经营。

过阵子,他们会走陆路北进,在北边的斡难河畔再建立一个营地。如此一来,斡难河营地、河董城与之前的阔海营地就构成了一个边长约二百公里的三角形,可以相互支援,控制相当大一块地域,复制松漠郡的征服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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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一个问题,当初松漠郡三营地收服了周边不少小部落,使得勇敢旅能获取一定的补给,并提前得知周边的风吹草动,作用甚大。现在漠北旅想学过来,自然也要在漠北寻找带路党。可是,这几天来,范奎派出多队骑兵前往周边搜索游牧部落,却罕有所获,似乎是到了无人区一般。这很不应该,显然是人为指挥的结果。

范奎看了看近处怯绿连河,河水在畅快地奔流着,但仍皱起了眉头:“夏天怎么都好说,但九月份就不能通航了,那时才是真正的挑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