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披星戴月回到幽州时,孙景阳觉得自己没了半条命,刚进城就吵吵着要去最近的客栈。
顾灼安顿好他,临走前道:“你在幽州逛几天,去军营前我来找你。有事去将军府找我,离这儿不远,问问路。”
孙景阳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回府的路上,顾灼开口:“你们要不到将军府吃过饭再回去?”
书院人少,每日采买便少。这个时辰只怕早已吃过饭,再开火也做不出什么好吃食。
灯火阑珊,间或有行人走过,傅司简牵着马看向前方街巷深处,无端生出一种地老天荒之感,他想与她就这么走下去。
他侧首看向顾灼:“多谢姑娘。”
夜静悄悄的,只有几匹马哒哒的马蹄声。
傅司简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侧,顾灼恍惚觉得比平日多了几分……诱人,她摇了摇头,一定是错觉。
将军府的小厮打开门看见自家姑娘带了个陌生男子回府时,因为守夜略有些困倦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姑娘回来了!”
听见动静跑过来的马夫接过几人手中的缰绳,小厮提了盏灯过来给顾灼引路,他这才看清男子的面容,有些眼熟。
几天前好像就是这人来找他家姑娘?当时是与姑娘一起出了门,现在又与姑娘一道回府。
好像半月前姑娘在府外救的也是这人?
啧。
小厮沉稳地提灯给四人照着路,心中偷偷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去正厅的路上遇见正急步走过来的玉竹,顾灼开口:“玉竹,让厨房开个火,做几道菜送到我……正厅。”
她差点习惯性地说成“送到我屋里”。
玉竹:“是。”
顾川突然开口:“将军,我去找顾昼他们喝酒。”既然都已回了将军府,再与将军一起吃饭不太妥当。
暗卫左右看了看,觉得还是不要破坏他家王爷来之不易的与顾姑娘单独吃饭的机会:“咳,我与顾川一起去喝酒。”
顾灼点了头,抬手拦了下要离开的玉竹:“等一下。”
她看向傅司简:“你想吃什么?”她在并州这几日与他一块吃饭,倒是没看出来他爱吃什么。
傅司简莞尔:“做姑娘爱吃的就好。”
闻言,玉竹抬起头看了姑娘身侧的男人一眼,心想:还挺识相。
她家姑娘风餐露宿地好不容易才回来,若是还得迁就别人的口味,她就心疼死了。
顾灼一看玉竹那细微的小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好笑道:“去吧。”
“是。”玉竹匆匆走了。
将军府的下人本就不多,从不在顾灼与人谈事时出现在跟前,丫鬟上过茶便轻手轻脚出去了。
顾灼以往都在书房会客谈公事,不觉得什么。如今正厅空荡荡的,只有她与傅司简两人。
顾灼暗想:玉竹怎么还不来!小丫鬟今天一点都不利索。
其实玉竹平日里碰上顾灼回来也是这么不利索,她恨不得眼睛不眨地盯着大厨房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贯彻到底,给她家姑娘好好补补。
顾灼不时看向门口,始终不见玉竹过来,只好没话找话道:“府里人少,你别觉得怠慢。”
傅司简与她只隔了一张桌子,以为她是饿了。
想到她从午时出发便没怎么进食,有些怜惜,将桌上桃花状的糕点往她跟前推了推:“不怠慢,你吃些糕点垫一垫。”
顾灼无语,怎么听傅司简这语气像是他家似的。
她抗拒地看了眼那精致的糕点碟,她小时候就不喜欢吃这个。自她学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①,每次吃桃花糕都觉得是自己把自己吃了,还噎嗓子。
她又把碟子推回去:“还是你吃吧。”
傅司简疑惑地看着顾灼脸上不太真诚的笑,试探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顾灼看着傅司简咬下一瓣,嚼了几下,挑眉又咬下一瓣。
他好像还挺爱吃?
“……你不噎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她才不吃,傅司简笑笑:“稍微有点儿,不过挺好吃的。”
“……喝口茶。”
傅司简尝着有些清甜的味道,想起什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方形的小盒子,递给顾灼:“打开尝尝。”
顾灼惊讶地看他一眼,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个会随身带吃食的人。
盒子很扁,怪不得看不出来他怀里藏着这么一个东西。这盒子外表实在朴素,只边角处像是点了一片花瓣。
打开后,顾灼眼睛有些亮,九个小格子里放着小巧玲珑的桃花形状的糖。
顾灼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桃花的芬芳和桃子的香气缠绕在唇齿间。
见顾灼满足的小模样,傅司简不由笑了笑,恍惚看见小姑娘的舌尖似是比桃花糖还要粉。
他忙低下头又咬了口糕点,便听见小姑娘惊喜的声音:“你在哪买的?”
“在并州咱们住的客栈边上的一家糕点铺子。”
早上听小五汇报完情况,他待在客栈无聊便去附近逛了逛,正巧听见吆喝。
没看上铺子里花样繁多的糕点,倒瞧见角落里晶莹剔透的粉玉似的桃花瓣。
自打他知道顾灼的小字是“夭夭”,再看见桃花便会控制不住地想到她。
艳若桃李芙蓉面,茂如春松傲霜骨。
不过他一开始倒不是买来送顾灼的,嗯,他想自己尝尝。
适才见顾灼饿了却不吃那桃花糕,才想起来自己怀里揣着糖,拿出来给她解个馋。
傅司简也捏起一块桃花糖放进嘴里,确实很甜。他想起顾灼喝桂花酒时也是这么一副心满意足,问道:“爱吃甜的?”
顾灼又含了一颗糖,说话有些含糊:“嗯,但是我娘说吃糖会牙疼,小时候不让我吃。”
她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叹了口气,似是惋惜自己幼时错过的快乐。
傅司简被她这小模样逗笑,又看了小姑娘齿如编贝:“夫人说得是。”
顾灼抬眼瞪他,会不会聊天!?
她气鼓鼓地又去拿糖,冷不防被傅司简抬手把盒子盖住了。
顾灼难以置信,居然这么小气!她才吃了两颗!
傅司简很是无奈,他是做了什么事能让小姑娘觉得他不舍得这几块糖,难道是当初拿了那盒棋?
他不得不解释道:“糖吃多了确实会牙疼,拿回去饭后再吃。”
顾灼这才收了那副表情,又觉得不对:“可是我都长大了!”
“嗯,那也会牙疼,听话。”许是听顾灼谈起小时候,又或许是听小姑娘带了点撒娇的语气,傅司简不自觉便想哄着她。
他怎么一副长辈的语气,顾灼觉得自己被占了辈分上的便宜,哼了一声:“你才比我大几岁?”
傅司简听出顾灼话语中的意思,她怕是想说“你凭什么管我”。
他居然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他虽比皇兄小十几岁,可皇兄与顾老将军称兄道弟,这么说来他还真算是顾灼的长辈。
可他没法说自己的身份,他也不想让小姑娘叫他叔,又不是他与顾老将军称兄道弟,于是他道:“三岁。”
后来傅司简偶然知道他皇兄曾经还想在顾灼出生时给她封个郡主,只是被顾老将军拒绝了,觉得真是幸好。
顾灼无语,她又不是真的问他大几岁。
她又瞪了傅司简一眼,到底没硬抢,因为她听见玉竹的声音:“慢点,别洒了。”
四菜一汤摆上桌,顾灼顿觉饥肠辘辘:“快尝尝,这粉蒸排骨又软又糯,我家厨子的招牌。”说着便将筷子伸向排骨。
玉竹盛了碗汤放在顾灼跟前:“姑娘,先喝汤暖暖胃。”
顾灼马上就要夹到排骨的手一顿,收了回来。
几年前她在军中腹痛难忍,军中的大夫要她以后吃饭细嚼慢咽,被她娘知道后,便天天在吃饭时盯着她,回府还交代玉竹盯着她。
玉竹本就愧疚不能时时跟着她,听得这事更觉得是自己没能好好照顾她,把她娘亲这话奉为圭臬。
只要她回府吃饭,玉竹便尽忠职守地盯着她,她吃快点还给她告状!
就算她娘现在在江南,看见玉竹写信说她不好好吃饭,她娘也能想招儿整她。
顾灼怂了,乖乖喝汤。
可是看着一桌子好菜慢吞吞地吃真的好折磨人!
鲫鱼汤实在鲜美,顾灼又喝了口,肚子暖烘烘的,脑子也活络起来。
她忽得开口,声音软软地说道:“阿简,你也喝汤。”
傅司简夹菜的手停住,抬头看向顾灼,不解她怎么突然用这种……娇娇的声音叫他,却看见她向一旁的丫鬟使了眼色,又扫了他一眼。
玉竹像是明白了什么:“姑娘慢用。”退了几步便出去了。
顾灼终于呼了口气,眼疾手快地夹了块排骨,酥香软烂,一口脱骨,这时候应该就一口酒,那才是四肢百骸都舒坦!
她看了看桌上,哦,玉竹居然没给她拿酒。她又不好再把玉竹叫回来,遗憾地叹了口气。
“姑娘方才是在利用我?”
顾灼将将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听见这话猛地又坐直,她差点忘了得解释一下刚刚那软得仿佛不是她的声音:“玉竹听我娘吩咐盯着我吃饭时慢一点,我支开她。”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用……我支开?”
作者有话要说:*
①《诗经·桃夭》
大家吃饭要细嚼慢咽呀!不要学夭夭!
本作者就是夭夭亲妈,会盯着她好好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