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秀正往碗里夹菜的手倏忽一顿,菜叶顺着筷子半途落在桌面上,晕染出一圈油渍。
“……”
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将菜叶夹起,重新放入口中,借着咀嚼的动作含糊其辞:“奴婢只剩八年的时间便可出宫。”
“八年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这么着急攒钱,应当不准备真的熬过这八年吧?”
按规矩看,一般走到她这个位置的大宫女出宫时都可领去一笔可观的钱禄,再加上她这个皇后赏赐的一些金银珠宝和零碎玩物,虽不能大富大贵,但绝对能保证后半生衣食无忧。
且宫里走出去的适龄女子,一般都是京城平户良家子弟婚配的热求人选。有着夫家家底的支撑,倒也无必太过忧心家财一事。
“是不是看着我也不受宠,边上少一个你估计也没多少人会注意到?”简昕便直接开门见山:“朝廷定然懒得将人力物力花在追回一个小小的宫女身上。届时你出了宫,乘一辆出城的马车,下江南又或者是上燕北,从此隐姓埋名,倒也能过上自由快活的日子。”
芙秀只觉得口中的菜根忽而间索然无味。
“希望娘娘莫要将此事讲与旁人听,这宫中奴婢实是待不下去。”
“正好你有故事,我有汤。”简昕适时舀起一勺浓香的汤汁放入口中:“说来听听。”
看着她忽而翘起二郎腿,拿起汤碗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芙秀不由扶额:“娘娘还是莫要摆出一副听戏曲儿的样子,奴婢有些开不了口。”
“哦好的,抱歉。”简昕很是好说话地摆正了坐姿,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你继续。”
芙秀深吸一口气。此刻思绪翻涌,已然封存心底许久的回忆久违地浮现在脑海中,犹如过江之鲫,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搁了筷子,半仰着头:“当时……”
正说着,一道灼烈的视线一瞬不瞬盯住她看,强烈的被注视感压迫地她一时卡了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她转眸望了简昕一眼,清了清嗓子,重新来过:“咳咳,当时……”
“嗯。”似是看出了芙秀此刻的紧张,简昕应声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不料她又被这陡然发出的一声打断,还是没能顺畅地将第一句话说完。
简昕备感歉意:“对不起,我不出声了,你慢慢讲就行。”
芙秀有些无奈,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重新吸起一口气:“当时……算了娘娘,我讲不下去。”
她一瞬间耷拉下了肩膀,挫败地埋首趴在了桌上。
果然同他人讲述自己的经历是需要莫大勇气的啊。
虽然很想听故事,但尊重他人选择是基本礼貌。简昕不好继续追问,只得颇为可惜地摇摇头:“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芙秀将埋在胳膊肘里的头抬起,不解:“娘娘在遗憾什么?”
她理所当然:“没故事不下饭啊。”
芙秀:“……”有被冒犯到。
她当即重新坐直了身,翻腕拿起桌上的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走了盆中的最后一块肉。
简昕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正要伸出去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一时有些怔然:“我是让你别太讲规矩,不是让你一点也别跟我客气。”
“替娘娘排忧解难是奴婢分内之事。”说罢,咬下一口肉:“没饭了,娘娘也就不愁没故事下饭了。”
“……”
简昕忿然扔下筷子,拍案而起:“你洗碗!”
芙秀囫囵吞下最后一口肉,连声应下:“奴婢洗,奴婢洗。”
屋外传来碗碟相撞的轻响和盆水搅动的声音,简昕正坐在书桌前继续前几日未能完成的大工程。
她准备将这本前代名人列传扩写及士农工商皇贵戚,首要工作便是在所有目类下罗列出尽可能全面的人名。
宫中的文献留存虽多,但毕竟是由官方修撰,其中褒贬必然是倾向于后三者。若是想取得更多资料,便还是离不开民间搜罗。
看来她还是得找机会去一趟史馆同钱文静商量一番,或是能直接出宫,那便最好。
这般想着,芙秀已经洗好了碗从屋外进来。
她抱着从未央宫带来的床铺:“娘娘,奴婢可能得同娘娘挤一屋儿了。”
千守阁没有配备侧殿和下房,她只能在简昕边上打个地铺,要么就待在屋外风餐露宿。
基于这日简昕对她和袁西备至的关怀,想必也不忍心留她一人睡门口,于是便礼貌性地通知了一句,便极上道地直接抱着被子进来了。
“哦。”简昕正看书看得入神,也没在意她在说什么,只是随意应了一声。
直到芙秀将地铺都铺好了,她才抬头扬声唤道:“太暗了,过来帮我点个灯。”
芙秀摇了摇头:“娘娘,这儿没有蜡。”
“那有没有其他照明的东西比如……夜明珠?”
“……”
看到对面无言以对的表情,简昕恍然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多余。
能有夜明珠的配置,那还能叫冷宫吗。
芙秀捞起床上的被子抖了抖,又平整地铺了回去:“娘娘还是早些睡吧,这书可以留着明早起来再看。”
虽然屋外的天色暗淡得快,但这也只是刚吃完饭不久啊。
“太早了吧。”她都还没消化完呢。
“此处没有能供娘娘消遣娱乐的东西,与其百无聊赖地坐着,不如早些睡,明日再早些起来得好。”
确实不无道理。
但对于她这个常年熬夜户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没有消遣咱可以制造消遣嘛。”她将看至一半的书合上,从桌后站起身。
“我想想啊,就咱俩可能人有些少了。”
简昕将步子一折,走至南墙将窗户打开,仰头唤道:“袁西,下来!”
几乎是一瞬,树上便落下一道黑影,少年飘逸的束发在空中旋出一道流畅的弧度。他单膝抵至地面,抱拳应道:“属下在,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进来进来。”简昕向后退了一步,空出窗前的位置,朝他招着手。
“……”不知为何,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袁西一脸戒备地向后微撤,轻咳一声:“咳,若娘娘有事,直说便好。”
简昕坚持:“进来说,很重要。”
无奈,他只好顺着从窗外攀跃而入,站定在两人面前。
“来来来,坐坐坐。”简昕很是热情地招呼两人在中间的空地上坐下,又从书桌那儿取来了一沓已经打完草稿的废纸。
芙秀和袁西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娘娘这是?”
“我来教你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
两人面面相觑:“何为真心话大冒险?”
“别急,我先给你们介绍规则。”
简昕跟着盘腿坐下,将废纸撕成长宽几近一致的长条,又对着两人摆出三个手势:“这是布,布可握石。”
“这是剪,剪可击布。”
“这是石,石可锤剪。”
“每十个回合为一轮,每回合的败方要在脸上贴上这根长条。待一局后,面上白条最多者便是这一局的输家。”
“而面上白条最少者,可向输家提问一个问题,输家必须以实话回答。”
芙秀半懵不懵地听完规则:“那若是这人不回答实话呢?”
简昕将食指指向她:“佛祖在上,若是有半分虚假,你,永生困于宫中。”
又将指尖一转,点向袁西:“你,一至及笄便立刻娶亲。”
袁西:“……”
芙秀:“……”
袁西欲站起身:“看娘娘好似也没什么要紧之事,属下还是先不叨扰娘娘了。”
芙秀也跟着:“奴婢也还有东西没整理好。”
“诶诶,坐下!”简昕立马重新将两人按了回去:“在本宫眼里这就是十万火急之事。我不管,先来陪我玩几局。”
二人纷纷无奈叹出一口气,只得又重新坐了下来。
这游戏极为简单,也极好上手,只是一局试玩便足以轻松掌握。
只是简单的同时也伴随着无聊,极度的无聊,无聊到二人对简昕所展露出的热情表示万分的不解。
这游戏,难道很好玩吗??
简昕:确实很好玩。
特别是对两人身世刨根问底的过程,极致的享受。
“你是何时入的宫?”简昕问袁西。
“年四岁。”
“如何入的宫?”
“先帝南巡时借道五邱林,恰逢属下父母遭遇狼袭,有救命之恩。”
“是你父母将你送进宫的吗?”
“非也,属下父母命丧当场,唯剩属下一人。先帝心善,便将属下带回宫中。”
简昕了然。
芙秀那儿她倒是没有太过为难,只是象征性八卦了一下。
“你可曾心许过人?”
“并未。”
“准备何时婚嫁?”
“不准备。”
“若是遇到心仪之人,是主动还是被动?”
“遇到再说吧。”
“用何方式来宽慰寂寞空虚难挨之夜?”
“……啊?”
而一到她这,所有的问题便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不知道。
这让芙秀和袁西很是不满:“娘娘,不兴玩儿赖的啊!”
简昕底气十足:“本宫是大梁的皇后啊,你们管我?”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最近更新时间太混乱了T-T,我一定加油存稿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