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听出来刘丛是在暗示她再好好斟酌一番,但简昕还是毫不犹豫重复了一遍:“最近想出个宫,北门那边帮我安排一下呗。”
他尝试劝阻:“其实皇宫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你实在需要什么就直接跟我说,我找人帮你送进来就行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她了,直接叫几个人去宫外帮忙确实更省时省力。
简昕垂头思忖片刻:“话虽这么说,但是二手史料实在没一手史料来得有说服力。”
“……”刘丛瞬间了然。
“所以你大费周章的又是为了你那些本破书是吧?”
他实在是难以理解,前有一个变卖家财差点当街流浪的钱文静,现又有一个每天呆在皇宫可劲儿作死的简昕。
“我还以为这东西能多挣钱呢。”一个个都跟魔怔了似的。
简昕双手抱胸:“这位同志,我劝你请尽快将资本主义固化思想从你的脑袋里剔除出去,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你拉倒吧。”刘丛也懒得继续应付,不耐烦地朝她摆手:“走边上点,你挡着我的晚饭了。”
太医院每天准备的那都不是正常人能吃得下去的东西,这还是他同内务府的人求了好久才争取来的御膳房每日定时的晚膳。
她依言后退一步,嘴上不忘强调:“记得帮我跟领导补充一句,本人致力于为人文社会科学献身,民族振兴和社会发展离不开所有历史学者的所作所为,请务必同意我的请求,我对学院的诚心就像奥塞里斯之于伊西丝,我坚定的意志永不会被赛特打倒,阿努比斯之神会支持我的每一个决定,我的一切都是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
简昕在一旁愈渐慷慨激昂,他只觉得耳朵边聒噪得让人难受:“听不懂,闭嘴。”
她讪讪打住,但还是补了一句:“记得原话转达,毕竟你也知道每年的校课题组有多难立项。要是不画点大饼交上去,那几个铁公鸡当真是一点经费也不肯拨。”
“行行行。”他敷衍着应下,迫不及待将焖锅掀开。
这几天闻和卿锒铛入‘厩’,太医院很多事务都压在了他一个人头上。包括底下几个新来的小药童,除了每天当爹又当妈整日照看着外,一些几本的常识还安排着他亲自来教。
他已经连着几日都是等到天都快黑全了才堪堪抽出空来能歇一口气,如今好不容易争取到来御膳房吃热菜的机会。
这可是专门给皇帝做饭的地方!这不得好好享受享受!
锅盖掀开的一瞬间,盖下的白汽倏忽间被释放,缠绕着飘至空中,渐渐消散,露出锅底架着的一碗色泽味美的青椒肉丝拌饭。
你以为它只是一碗普通的青椒肉丝拌饭吗?
不,这还是一碗雕了花的青椒肉丝拌饭。
底下铺着一层淋了肉汁的白米,搅拌着肥瘦相间且火候恰好的肉丝,其间再点缀着鲜嫩的绿色。
上面则是用黄瓜、甜菜和白萝卜切块后再雕刻而成的海棠配牡丹,花瓣薄如蝉翼,又外而内愈显色深,暗间隐匿着用胡萝卜切成的采蜂蜜,无处不彰显着其花开富贵的内涵。
刘丛:“……”
简昕探头看了一眼:“我记得你不是猪肉过敏吗?”
他怒斥:“你能不能对长辈上点心?我明明是对青椒过敏!”
“哦,那你怎么办?吃花吗?”
瞧瞧。
他一时哽住:“你是情商地板吧?基本的人情世故不懂吗?明明是你正在求我办事儿好吧,看到这情况都不准备拿外面两大锅客气我一下吗?”
“……那,刘哥您想要一起坐下来吃点吗?”简昕小心翼翼试探道。
只见对面的人拧眉在四下搜寻,眼神一定,急迫地从一旁捞过一个空碗,头也不回地朝外边奔去:“废话,当然要!”
简昕:“……”
彼时的御书房。
桌角的烛灯昏晃,细长的笔尖在碟中蘸刮一笔,本就所剩无几的朱墨映出一片碟底的瓷白。
“添墨。”
一道微哑的声音响起,夹杂着鼻尖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在旷然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在旁候着的赵正德取下书架一方的红墨瓶,取下瓶盖,依着碟沿点下几滴。
浓艳的朱红在碗碟中弥散开来,剔透的镜面倒映出男人略带疲惫的眼角和微显苍白的面色。
他正悬着手在面前的这份奏折上做批注。大气遒劲的字体与一旁规整的正楷形成视觉上的强烈对比,笔画连贯而一气呵成,直至最后几笔才显出墨渍干涸的笔态,反倒是更添了一分飒意。
随着最后一竖拉下,笔尖在行至一半时陡然微颤,伴着手腕遏制不住的抖动,在白净的纸面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喉间涌上难忍的痒意,紧绷着腹部却使得整个胸腔都在阵痛。季柕一手握拳抵在唇边,急忙侧过身来,伴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喉咙间愈发火辣辣得疼。
赵正德忙倒上一杯温茶,小心着递过去:“皇上,您的风寒已经几日未见好转了,这奏折留着明后也能批,咱今日不如就早些休息吧。”
“咳,咳咳,无碍。”他的嗓音比方才显得更为喑哑,如上等的玉石被人硬生生划出一道割痕。
待止住咳意后,季柕才慢慢搁下了笔,接过赵正德手中的杯盏微抿了一口。
“那皇上不如先歇歇,晚膳都已经准备好了,皇上先趁热吃了再说。”
他将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在微仰的脖间格外显眼。
直到温热的暖意拂过喉腔,抚下方才火辣的疼痛和燥意,他才呼出一口气来:“可。”
那夜,他平生头一遭被人气得一夜未眠,硬是坐在床边独自生了整夜的闷气。第二日起身时,便莫名只觉一阵头重脚轻,险些重新跌坐回去。
叫来太医一看,果不其然是染上了风寒,外加气急攻心引起的体虚。
这几日整天都吃着淡然无味的饭菜,配着苦涩难入口的药汤,却迟迟不见好转。
原因无他,只是每次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一想起那屈辱不堪的夜晚,便叫他额角抽痛、难再入眠。日复一日,病症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倒是一直有加剧的趋势。
所谓心病无药医啊。
今日的膳食也是赵正德遵着医嘱给季柕勾上的,待他走回甘泉宫时,桌上已经摆满了白盘。
乍一看很是丰盛,细看……
一碗咸粥,一份冬瓜汤,而后便是雕花水煮青菜、雕花水煮白菜、雕花水煮金针菇、雕花水煮香菇等。
一桌姹紫嫣红的灿烂。
“……”
季柕揉着额角坐下:“让御膳房以后少做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看得人更没胃口了。
“呃,是。”赵正德拭去额头上的汗,伏身应下。
他的口味本就偏重,如今一连几天吃的都是同样清淡的菜色,实在叫人乏味。
拿着筷子拨来拣去一番,最后也只是下肚了几根青菜和一碗粥,边上盛出来的汤也没舀过几口。
他擦拭了嘴角,正要吩咐人把盘子都撤了,只见余光里一片衣影摆起,队尾的宫人又端着一个木托走上前来。
“禀皇上,方才桌子满了,还剩着一道菜未上。”
季柕的动作未顿,颔首示意打开。
他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见桌上已经凑齐了梅兰竹菊,有点好奇这个盘子里还能装出什么花来着。
却见赵正德将盖子一掀,一股久违的辛辣味裹挟着陈醋的香气陡然在屋内散开。
那盘中撒着红绿的辣椒圈儿和蒜末,底上的酱汁微晃,在周沿摇曳出酱黑的印记。杂烩的海鲜堆叠成小山,白嫩的贝肉和螺肉都已经被切出了交错有致的纹路,肉间的缝隙中裹含着汁水,看得人瞬间食欲大开。
季柕:“放下。”
赵正德慌忙将盖子重新盖了回去:“不可啊皇上!忌口!”
“就吃一点。”
“皇上,这太医再三嘱咐过了,忌辛辣刺激,忌海鲜。”他指了指木托上这盘菜:“这东西五毒俱全啊皇上!”
“无碍,朕就剥几个虾吃,不蘸酱。”季柕也执拗起来:“大不了放一碗白开水在这,朕涮一涮再吃也行。”
赵正德急得肩膀直耸:“这不是涮不涮的问题啊!皇上您这病本就多日还未见好转,要是再乱吃些东西,那,那这药不就白吃了吗!”
他也是纳闷,明明特意嘱咐过御膳房这段时间的膳食要再三注意,今日这盘究竟是谁呈上来的东西!?
季柕重新拿起刚刚放下的筷子,煞有其事道:“朕听闻民间常有奇方,名为以毒攻毒。朕且就夹一小口试试,半只虾总不为过了吧?”
赵正德心下实在不愿,但见位上的季柕如此执意,他一介下人又怎好再劝。
“这……嗐,奴才替皇上剥吧。”
“不用,朕喜欢亲力亲为。”
“……”
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再次打开盖子,任由季柕在盘中一阵拨弄,捞出了整盘中最大的那只河虾。
眼看着已经剥去了虾壳,下口前他还是忍不住出声道:“皇上,太大了,咬小口点儿。”
而后便见季柕在他睽睽的目光中一口便吞下了一整只。
赵正德:“……”
作者有话要说:赵正德:这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