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醒啦,手术很成功

小行星暖和起来了。

沈御枢站在辣椒树下,脚背再一次被辣椒淹没,甚至比上次还要夸张,辣椒雨下个不停,大有要把她第一节肢全都埋起来的架势。

她不得不拍拍辣椒树,“停停,拿不了那么多。”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天上又开始下叶子雨。大有“不用担心辣椒袋(大叶子)管够”的意思。

辣椒雨也还在下。雨势又大范围又广,气势如虹。连眼睛都要被辣味迷着了。

再怎么说这也太夸张了。不是小小几十棵辣椒树能搞出来的动静。

沈御枢眯起眼睛望了望,发现自己之前的第一直觉没错:比起上第一次她来的时候,这片森林里现在辣椒树比例大大增加了,如果之前是三五十棵植物里掺着一棵辣椒树,现在十棵树里就至少有一棵。

似乎是看到她对辣椒的偏爱,于是整个森林就努力往辣椒靠拢的样子……

这是森林版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吗。

仔细看看不但外部在竞争,连辣椒自己阵营里都在卷。她当初只种了米椒,现在无中生有多出了各式各样的品种,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形状各异,有的长到巴掌大,像个小灯笼,辛辣里还混合着甜香;有的长成了香肠似的鼓包,打开鼓包,浓郁辣酱就流了出来,尝一口,还是墨西哥风味的……

这是……后宫啊!辣椒狂热者的后宫!她就是唯一的陛下!

大螳螂在一阵阵辣香中迷失了方向。在森林里盘桓了好几个小时,才晃晃悠悠地扛起辣椒袋,后足一蹬地面,飞上云霄。

浓绿森林在她身后轻轻摇晃。

她在云端里停了停,回头望去,看见森林里每一朵花,每一个花骨朵,都向着她的方向。

真活泼。她朝它们挥挥手,“辣椒够啦,大家放松些,多发挥想象力。”

她说完就走了,没去多想因为这一句话,下次过来会受到怎样的“款待”。

一睁眼回到她的洞穴。

新洞穴。

新家。

新家比原来那个宽敞得多,洞穴通向更深处分支的侧洞也更多,洞壁光滑坚实——这样的洞穴不太可能是天然形成的,倒像是某种生物的巢穴。事实上,她找到这个洞穴时,这里还残存着些蛛族的臭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其他虫族才不愿意来,给她捡了个漏。

搬到新家已经四天了。狗子都已经适应了新家布局,进出的时候不再习惯性地去拱冰箱了,可躺在墙角里那个大绿蛋还没动静呢。

沈御枢今天也照例往绿蛋上淋了些辣椒酱。辣香让她有点馋,蛋里散发出的能量也让她有些心动,她舔舔嘴唇,五根手指摸上蛋壳……

蛋似乎抖了一下。

狗子的耳朵竖起来,往这边看。沈御枢另一只手也摸上了大绿蛋。

“是不是孵不出来了呀。”摸着蛋的人身螳螂喃喃,是人类女性的音色,“干脆吃掉好了……”

蛋静了几秒,然后啵地一声,一块蛋壳被顶了起来!蛋破了洞,一个湿漉漉的黑脑袋从里头钻出来,脸上也黏糊糊的,唯有一双金色眼睛,亮得像冥府的灯,阴惨惨的,盯着沈御枢。

他的头发从金色变成黑色了。

但也只是这一点改变而已。

沈御枢觉得稀奇,她探头往蛋壳里望,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变了,毕竟从人变成虫,怎么可能只有头发颜色改变而已?

尊九敏怎么可能让她往蛋壳里瞅?她脑袋刚凑过来,他就用眼刀逼退她……他尝试用眼刀逼退她,但是惨遭失败。

大螳螂现在长出半个人身了,但作风还是非常虫族,她直接一巴掌糊住他放刀子的眼睛,另一只手格挡住他企图自救的手,然后往蛋里瞅……

白乎乎的。

她眯起眼,还想瞧得更仔细些,但是某人已经再顾不上端住贵族的架子,直接掰了一块蛋壳扣在她头上,然后跳出蛋壳,旋风般冲向洞穴左侧深处——按照习惯,他的衣物在那边。

沈御枢把脑袋上的蛋壳抓下来,咬了一口。

墨西哥激辣海苔仙贝味。这倒是新奇。

找来个小陶盆,哼着曲儿把蛋壳拆成一块块丢进去,倒入两种辣椒酱,搅和搅和,然后放到传家宝太阳能小烤箱里,不一会儿,一股熟悉的鲜辣甜香就传出来。

她取出蛋壳烤饼,端着烤饼盘,一转身,尊九敏穿戴完好抱着双臂立在不远处,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久,他脸完全是黑的。

“……所以,”他慢吞吞地说,“以前你给我吃的那些薄饼,都是(虫的)蛋壳做的?”

沈御枢把烤盘往前一递,很大方:“来点吗?你的蛋有海苔味。”

“……”

尊九敏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转过脸面向墙角,再回头时,他已经说服了自己。蛋壳算什么呢,他还吃过长霉的皮带,过期六年的黄豆罐头……至少蛋壳很新鲜。

很新鲜……

他扭身冲向了洞穴深处。

洞穴深处传来压抑不住的声音。

沈御枢耸耸肩,转身坐到摇摇椅里,后腿窝起来,烤饼盘搁在膝盖上,身体前后摇晃——她已经完全掌握了如何用半虫半人的身体去享受摇椅——好整以暇地享用起了薄饼。

落地镜映出她如今的模样:一米九往上走的大高个,脖子和腰都颀长。腰部以上是人身,肚脐往下一厘米,仍旧是螳螂的模样。叶脉翅还在,但多出了一些虫纹。左肩有一片叶脉翅比其它的都小,那是先前撕掉之后重新长出来的。

螯足没有了,余下的四只后足上却多出了八片柔软薄翼,红白相间,从足底延伸出来,紧身衣似的缠裹住了她脖子以下的部分,银发垂坠腰间。

这装束倒有点像地球的春季时节,欧美时装展上的自然主义潮流风,而且是设计师灵感来源于远古邪灵那一种。

但人类模特是绝不可能有她这样的冲击力的。正因为不是人,也不是虫,这种暧昧不清的中间地带、莫可名状的矛盾交缠,仿佛冰火相撞天地颠倒……才会令所见之人震撼。

尊九敏沉着脸从洞穴深处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银发女郎坐在摇椅里,刚吃完最后一张薄饼,舔着自己指尖。而她背后的落地镜照出另一个她,赤白相间的叶脉翅,如日光一般展开,虫纹在翅膀上踞坐,那虫纹仿佛是眼睛,似冷漠,又似诱惑,从镜子里瞥着他。

叮铃铃……

洞口的风铃忽然响了起来。

沈御枢转过头,看到尊九敏仿佛忽然断了思绪的脸。

她顺手拈了个辣椒干,朝他丢过去。

尊九敏抬手接住。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他把辣椒丢进墙角的辣椒堆里:“新家不错。”

这句夸赞正中她心坎,她得意地拍拍手:“左手第二间是你的。”

尊九敏看着她,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觉得他还会乐意留下来。

任何人有他相同经历,都会觉得自己应该立刻逃得远远的才对吧。

碰了辣椒的指头火辣辣的。眼前又幻视出了呼啦啦裹住他的大叶脉翅,身体再一次想起了在蛋里拆皮破骨昏天黑地的疼痛……

他看向自己的头发:从尊族骄傲的金变成了黯淡的黑。如果变化只是这一点,还有救。他的复仇计划不会受到影响,但是……

人身螳螂也注意到他的视线,当然她也看到他明显失神的脸。她现在对他有滤镜,自然觉得他怎样都好,但还是宽慰:“黑比金好看。我刚才想了想,以后你就叫‘黑二’,好听又好记。”

尊九敏抬头看向她,他的神情就像是刚被人抓着头发嘲笑过,眼里幽幽地燃着火。

他想说什么,却忽然僵住了,木了几秒,抬手去摸自己的头顶……他摸到了两个凸起。

他长出了两根触角,小小的,藏在头发里。

人,会长触角吗?

沈御枢眼睛一亮,拍手:“这才对嘛。我就说怎么可能呢,明明是虫族,但身上一点虫的表征都没有。”

“……”尊九敏发现,自从遇到了大螳螂,他最频繁的感受就是:麻了。

他感受着那对不属于人类的触角,想着复仇大业恐怕就此落空,苍凉感油然而生。

“……我姑且问一句,”他慢吞吞,声音挤出来,“为什么要害我?”

沈御枢歪了歪脑袋:“什么?”

“我没有做什么值得你这样‘招待’我的事情吧。”他指指头上的虫族触角,在嘴边敷出一抹笑,“还是说,我说我喜欢你,让你感到冒犯?”

“你是傻子吗?”沈御枢一脸惊奇,“我怎么可能因为被夸奖而生气?你身边有这种笨蛋吗?”

“……”尊九敏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你对待夸你的人,回报他们的就是把他们……变成你的同类?”

“我又不是会被高帽子骗到的蠢货。”她挺不高兴地瞟着他,“当然是分对象的。只有像你这样合我心意的我才会对TA用‘转生’。”

大螳螂想改造外族,有两种方式,一是感染,二是转生。

感染,是将大螳螂的毒液注入非虫族生物体内,生物在与毒液的抗争中活下来,就能获得裨益:有时是形体改变,体力大幅增强;有时是器官升级,听得更清看得更远,皮肤变得坚硬……一开始螳螂给尊九敏注射毒液时用的就是感染,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效果……或许没有效果本身就是好结果,至少人活下来了,没和某个倒霉大叔一样变成烂血肉。

“‘转生’是它的升级版。它失败率低,得到的能力更强,而且有可能会抽到……”沈御枢想了想,从人类词库里找到了最接近的形容,“金手指。”

她像个炫耀的女王,手搭在尊九敏的肩膀上,说:“开心点,和‘感染’那种小玩意不一样,‘转生’可是很稀有荣耀的……快看!你这对可爱的触角,快瞧瞧它给你带来了什么能力?”

尊九敏低头看向她搭着他肩膀的手。他一动,触角也跟着立起来,顶端的小圆点还向着四个方向旋转张望,像个忠心耿耿的侦察兵。

他顿了一下,抬手把触角按下去,又打乱头发遮住它。

在这个瞬间,他下了一个决心。

他要变回人,不惜一切代价!

第一步,他要将她骗上飞船。

他抬头,对她微笑,是那种礁石上唱着歌的人鱼的笑。

他已经察觉到了,她对他态度的转变。他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影响她。

“我现在已经是你的族人了。”他轻声细语,“我想去看看飞船,这可以吧。”

沈御枢没立刻答应。他又说:“就当是满足我一个心愿?庆祝我的转生……公主殿下?”

不知道是哪个词打动了沈御枢,她摆摆手示意狗子看家,然后走向了洞穴门口。

尊九敏走在她身后,悄无声息,他的眼神像暗波诡谲的海。

忽然沈御枢停了下来,转过身向着他。他立刻又扬起那种暧昧的、波光粼粼的笑。他知道自己这么笑着的时候,王城内的女性都会扑到窗台上,用鲜花和手帕压沉他的巡视艇。

他满意地看到沈御枢也愣住了。现在他不想多生枝节,如果出卖色相能让一切顺利,他不介意把上衣解开两个扣子。

沈御枢似乎终于回神了,她表情微妙,视线落在他的额头上,避免与他目光接触。

她说:“我想起来要告诉你,你的称呼错了。”

“嗯?”她避开了他的眼神。她害羞了。

“‘公主殿下’,以后你不能这么叫我。”

“哦,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他掀了掀唇,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嘲讽,“‘女王陛下’?”

“倒也不必,我们都这么亲近了。”

沈御枢冲他笑起来。他微微一怔,就听到她说:“叫我‘母亲大人’就可以了。”

尊九敏一下子没听懂,笑容还贴在脸上:“嗯?”

“‘母亲大人’。”沈御枢以一种怜爱而宽容的目光看着他,“你是从我的蛋里孵出来的,我的儿子。”

尊九敏:“……”

尊九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