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今日之行,你准备带我去何处?”从侵晨,朱株就到她房中来了,缠了她好几个时辰,偏要她与她出馆舍寻乐子。
春华想要跟在一侧侍候着,朱株都不许,硬是召来了她自个儿的贴身丫鬟,把人给支开了。见没了碍眼的人,朱株生拉硬拽就把郑茴给带了出来。
“本姑娘总不能负了狎客之名,寻乐子便要去有乐子的地方,难道象姑馆不是一个好去处吗?你在蜀地可曾有相好,若是没有,本姑娘给你在京都寻一个,包君满意。”
朱株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喜好玩乐,不拘世俗之见。在她看来,与人交好,当然要拿出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予其人,美人美色,即可饱眼福,也可通畅身心。
世间有男子喜欢美色,女子未为不可。你情我愿的事情,皆大欢喜罢了。
郑茴听之一席话,并不意外,她对此不做任何回驳,却也不加苟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无人不存。
她轻笑,见朱株俏皮的模样,没忍住点了点她的额间。或许比作灵猴有些不恰当,当是只会挠人的毛绒绒,也怪她看走了眼。
“怪不得你不让春华跟着。”就此,她适时发出一言。
听之,朱株撇了撇嘴,状似恼怒地说道:“就那没见识的小丫鬟,都知道些什么?天天防贼一样,生怕本姑娘带坏了你。”
“本姑娘可偏要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男色,男子会被女色所迷惑,不过是起了色心,而有的女子会栽进情网中,那只不过是她们没见过多少俊俏的好儿郎。”
朱株讲的头头是道,若换一个人与她站在一处,定然会听得一愣一愣的。
而郑茴倒没被她带入沟中,她还有心思反问道:“莫非你所言的俊俏好儿郎,就是象姑馆内的那些小馆馆?”
“我当你有所不同呢?能当起悍妇之称,自是与肤浅之辈有差,怎还看不起象姑馆的儿郎?”朱株恼羞成怒,她本以为郑茴与她是‘同道中人’,不曾想开口便是瞧不起人的话。
世间儿郎千千万,不是俊俏的儿郎还入不了象姑馆呢。
再说了,象姑馆的儿郎又不是个个都靠着色相赚取钱财,总会有那么三两个才子,逢家道中落,落魄于此,留于那儿。
他们一没偷二没抢,不明所以的人凭什么看不起他们?
“男子三妻四妾理所当然,女子左拥右抱有何不可?莫非就因世俗之见,女子就该困于内宅,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操劳庶务?”
朱株见郑茴静默不语,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所说的话,为掰扯出她所认知的事情,她再出惊人之言:“永寿宫和慈宁宫的两位当是天下女子之典范。”
“她们……唔唔”朱株还没把话说完,郑茴眼明手捷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四顾无人之下,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皇城脚下,不是什么都能说的地方。”
“更何况,两宫主位还当不了女子之典范,她们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了自身的家族。她们为了一己私欲,争权夺利,根本不把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
郑茴一手捏着朱株的后颈,面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凝重,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变得凌厉,正色言道:“外戚干政,天子势弱,年月一长,必将造成疆埸动荡,边陲小国垂垂欲动,旻天危矣。”
“一旦再生战乱,尸骨遍野,你还想再经历一遍吗?”
说及尸骨遍野的时候,郑茴眸中似有痛意滑过。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旻天政权得以建立,所凭靠的从来不是主将,也不是得益最大的皇帝,而是那些上了战场却再也没有回来的归土人。
百姓们最不愿想起的二十五年已然过去,好不容易过了三年安居乐业的日子。
如今贵人窃弄威权,竟还有人看不透其中迷障。
朱株直愣愣地看着郑茴的双眸,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带有阵阵寒光,让人如置冰河。她仿佛在其中看见了那十余年的颠簸流离。
在战乱中出生,朱株自然知道天下大乱是什么样子的,弃城而逃的乱军,烧杀抢掠,残民害物,各地兔葵燕麦,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中。
燕王府还没受封之前,燕王不过是众行主中的一个,跟着平治帝打天下,那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下来,那也是落了一身的病痛。
当初,一旦后方没守得住,将领的妻妾也需跟着百姓一同颠簸流离,或依靠书信确保对方活着,或音讯全无。想及此处,朱株强撑着没让眼中的泪水滑落下来,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唔唔——”朱株试着掰开郑茴的手,但没想到其手劲太大,她的嘴还是被捂得死死的。为此,她不得不用喉间发力,弄出声音让她放开她。
郑茴撒开了一只手,但另一手仍捏着她的后颈,再微微使力让其头扬起,低眸言道:“你前半段的言辞说的不错,后半段还是想想为妙。”
“今日之行,想必已没了雅兴,若改日再有情致,可再来寻我。”话毕,郑茴便转身回了馆舍。
朱株还尚未出言,转过头便见人已跨过门槛,百褶如意月裙的裙摆轻飘飘地拂过,如同飞禽的羽毛轻轻扫过,从未出现。
在朱株还站在原地发愣时,不远处的林若祈瞠目结舌俶道:“她们……她们这是做什么?”
林若祈眼中满是复杂,似是受到了冲击,难以置信地嘚嘚:“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更何况是在馆舍门口,她们不怕被人瞧见吗?”
见顾临晟沉吟不语,仿若受了情伤,他更加排摈郑茴的行径,磕磕巴巴地道:“郑茴怎么能……怎么能……与她咬嘴呢?”
此言还是说的甚为含蓄,可听入顾临晟的耳中,却觉得刺耳。他强压妒意,眸光晦暗,却也没忍住斜乜了林若祈一眼。
见他不察,仍在喋喋不休,顾临晟把手中的茶盏狠狠地置放在木桌上,盏中的茶水翻腾起,浇在了他右手的虎口上,所幸茶盏中的水凉了少许,不然右手怕是要遭殃。
“茶水可没招你惹你。”林若祈瞅着他的手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可到底是看不惯好友神伤,他似有犹豫,面上难为情,还是不怕死地劝道:“郑茴若有磨镜之好的话,恐怕与你不般配。”
眼睁睁地瞧着眼刀子落在自己的身上,他惜命地往后挪了挪,说了些自以为会称心如意的话:“定是朱株那个丫头没轻没重,才让郑茴误入歧途,你要不费费心,给她掰一掰,掰回正道,她还是你的小青梅。”
他真的是给自己找麻烦,若是让朝臣知道了自个儿鼓秋新帝吊死在有磨镜之好的女子身上,他恐怕会被那些老臣生吞活剥了。
朱株的风流韵事,林若祈也有所耳闻。不过就是与其兄长朱祝抢女人,当着众人的面大打出手,这都是燕王府的家事,他也无从过问。
可她怎么偏偏还抢到了新帝的头上,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掰什么掰,往哪掰,又去哪掰?”
“况且,龙阳之癖,磨镜之好,即没碍着你,也没碍着我,怎么在你看来就是歧途了?”顾临晟拧眉,难掩心中怒意,直言问道。
闻言,林若祈僵了僵脸,他可真是尽在大虫身上拔毛了,言来言去,里外不是人了。
他又不是不知道刘太傅因何而死,这说起什么歧途,不是在掀新帝的伤心事吗?他嘴怎么就这么笨,说什么都有错,若是宋敛在此处,定然有化解之法。
想及宋敛,林若祈苦笑,垂着头敛着眼,顿时息止了。
两人想着各自想的事情,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可才没过多久,顾临晟起身,转头就往茶楼外走,还不等林若祈跟上,就见他背着身子,抬着手示意,好友间无言的默契还是有的,自是知道其屏退之意,不想让人跟着。
馆舍内。
郑茴回到自己的房中,支走了才脱身回来的春华,她就想一个人好好地静静。
或许是她太在意了,这才在外人面前显露本性,可到底是容不得有人把两宫主位捧的太高,她又不是不知道永寿宫和慈宁宫那两位的为人,她们哪里称得上是天下女子之典范?
一个惯纵幼子,任由幼子糟蹋良家女,良家女为讨公道,却反被诬陷;一个为其尊位,扶持婢女蛊惑主君,事成去母留子,养子如养蛊。
“谁?”
郑茴坐在拔步床上,双手撑在榻沿上,低着头想着事情时,却听见轩楻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瞥头过去,出声问道。
戒心稍起,她刚准备走过去看看,就听见轩楻外有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
馆舍清幽,所种草木数不胜数,这些日子里,她倒是时常能看见有鸟雀在枫树上筑巢,晨起鸟雀飞走,日半又回。
时或,房内未及关轩楻,鸟雀还会飞进来,但见人又四处逃窜。为此,春华还想把那树上的枝巢给移走,只不过郑茴觉得留着也无碍,便没有管它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出自南北朝《木兰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