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有幸赚到足够星币和信誉点,正经当过一次妈,现在也还侥幸保有名分,没被女儿蹬掉,但持证上岗,那也是五十年前的事啦,幼儿教育学,幼儿心理学什么的,早就忘光光咯。
那张当妈的资格证,她当初也是好不容易拿到的,女儿成年就自动失效,唯一的孙女又是她妈亲自带大的,聪明早慧,如今都读大学了。
无论存货,还是新鲜经验,都是半点也无。
希雅小友是看她有女有孙,信誉良好,能特事特办,把人放她这儿照料,短时间还行,长时间就不妥,因为,她没证呀。
在银河自由联邦,无证养娃,是违法的。
亲父母都不能无证上岗,会罚款拘留,甚至没收亲缘。像她这种啥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还要罪加一等,倍罚。
丰丫不知道卫蕈的养崽忧虑,听到问话,摸着被米粥煨得暖烘烘的肚子,也没想隐瞒死前的事,“我叫丰丫,从前住靠山村,阿爷阿爹想把我卖到深山里当童养媳,阿奶想把小妹妹溺死接弟弟,阿娘也想要弟弟,不要妹妹,姐姐妹妹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快饿死累死了,我抢了阿爷阿爹的米粥喝光,抱着活不下去的小妹妹跑了。”
这回答一气呵成,口齿清晰,表达极为顺畅,把她来前的那点子,那点子前因后果,说得是明明白白。
卫蕈就跟听天书一样。
她忍不住摸着砰砰跳的心口,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反反复复,最后按住手腕上的光脑,怀疑孙女推荐的万能翻译大师出了大问题。
这怎么每一个字她都听懂了,合起来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丰丫说的是她们老家的方言,卫蕈说的是银河联邦的官方语言,两个人能沟通无碍,全赖一款能破译生物脑电波语言的翻译小程序,同声同传,直连大脑,秒懂。
丰丫昏迷的那三天,总是呜呜的哭,梦话不断,卫蕈完全听不懂,又好奇又揪心,正好希雅来看小姐妹俩,捎带送光脑,她灵机一动,下载了翻译大师。
这光脑,婴幼儿专用,官方发放,免费,已绑定基因编号,她作为临时监护人之一,拥有部分操作权限,这款程序符合联邦婴幼儿使用标准,正好也在她的下载权限之内,都不用打申请报告的。
光脑手环扣到小娃娃手上,收集完数据,很快就破译成功。小孩子语言库有限,脑电波破译起来相当简单。
小娃儿嘴里,翻来覆去,都是姐姐妹妹,冷啊热啊,饿啊疼啊,什么阿奶别骂,阿娘别打,什么阿爷别卖她,阿爹别丢妹妹......
卫蕈解了惑,瞅着干巴巴的瘦弱小娃娃,想起初见的那鲜血淋漓,心更疼了,眼神越发怜惜。
又忍不住寻思,叫爹叫娘的,称呼还挺古老。这对小姐妹花骨朵的来处,很有点禁不住深思呀。
说起来,卫蕈听懂丰丫说话,很容易,但丰丫要听懂卫蕈,就要看情况了。
比如先前的光脑、程序什么,完全没接触过的,丰丫就是想破脑袋,也懂不来,需要学习。
日常交流么,有这万能翻译小程序帮手,加上情景和肢体语言,丰丫连蒙带猜,还是没问题的。
但现在,是卫蕈听不懂,也不敢懂,不想懂。
人类没走出祖星,畅游星际前,几千年、上万年前,远古人祖辈们生活,她一个星际人,一个生活一直很幸福的星际人,压根就没法想象。
卫蕈是瞠目结舌,半天说不话来。
这什么靠山村?什么卖到深山?什么童养媳?什么溺死小妹妹接弟弟?什么姐姐妹妹都死光了?
什么玩意啊,保育警察是死的吗?买卖幼儿,虐杀婴儿,监护人不作为,以及非法作为,导致未成年接连死亡,没人管?
什么快饿死累死?什么抢阿爷阿爹的粥?什么抱着活不下去的小妹妹跑了?
这好不容易得了孩子,有吃的,不该先紧着小的吗?大人吃独食,小孩挨饿?人干事?养不起就别养啊,还养那么多!
这这这,母婴健康保育中心呢?婴幼儿权益保护机构呢?未成年托管所呢?小娃娃来的地方,真的是人间吗?
卫蕈惊得,捂着颗老心脏,连呼我天。
哎哟喂,听着就不是人事啊!
丰丫见卫姨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就舔了舔有些干巴的唇,继续往下说,“我和小妹妹跑进山里找狼,阿爷阿爹带着村里人追来,大白狼,就是小狼的阿娘,趴在山头叫起来,吓跑了他们,救下了我和妹妹,还给了妹妹奶喝。”
想起死去的好心大白狼,胃和心都暖暖的丰丫,突然就有些想哭,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嗓子也堵得慌。
但她不想让卫姨发现,女娃子不能哭,哭了大人会更加讨厌、心烦,会挨骂,挨打。
丰丫抿紧嘴唇,头低得死死的,强行忍住从心底泛起的哭意,拼命眨眼睛,努力把不懂事的眼泪也一并憋回去。
六岁的小娃儿在默默感念死去的大白狼,趴在桌上的小狼崽突然扭头,冲她奶声奶气的嗷嗷,叫得像只小奶狗。
碟子里的牛奶被舔得一干二净,桌上溅的奶点子都被舔净了,细绒翻滚的小肚子喝得滚圆,比它乌黑溜溜的琉璃眼还圆。
卫蕈回神,看了眼跳到小娃儿怀里的小狼崽,冲守在门口的小管宝招了招手,指了指餐桌,示意对方来收拾残局。
小狼崽突然跳下来,丰丫有些忙乱,伸手抵住小狼软软的小下巴,虽然沾的牛奶也被舔干净了,但她闻到了奶香。
丰丫不想弄脏自己难得的新衣裳。
虽然有些嫌弃小狼不懂事,却也没赶它,另一只手还摸上了温热柔软的背脊,给它顺了顺毛,随即往下一探,垫在了那圆滚滚热烘烘的毛绒肚子下。
小狼崽就这么睡在了丰丫合拢的掌心之上,盘着溢出来的圆胖身子,卷着蓬松的小尾巴,闭着眼睛睡觉,好不可爱。
丰丫捧着恩狼的崽,卷翘的睫毛眨巴眨巴,瘦尖瘦尖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油然而生的纯真笑容。
巴掌大的小狼崽快活又可爱,她突然就忘了对它的羡慕,也忘了自家听着就很悲哀的过去。
小娃儿笑得眉眼弯弯,卫蕈心内五味杂陈,面上不由跟着笑,嘴巴控制不住好奇,“然后呢......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听见卫姨问话,丰丫抬头,看见小管宝应召,咔哒咔哒,欢快地滑过来,呼吸一紧,心里下意识防备,但小嘴巴没防备,“呃,走着走着就来了啊,姨,你们这不是死了就能来吗?”
这个小管宝,也就比她高一点,胖一点,怎么看也不像活物,一定是和她一样,也是死过来的......所以,才要和她抢活干?
这样一想,丰丫看小管宝的眼神又变了,啊,这一定也是个弟弟,讨厌的弟弟,坏弟弟。
卫蕈:什么时候我们这里死了才能来?又不是传说中的天堂。
人还活着就被死亡的卫蕈,觉得好冤。
大星际时代,科技王道。
神学虽存,那也是存在于科学的尽头,那些远古宗教什么的,早就湮灭在人类文明长河里,再出现也只会被打为邪门歪道。
正经星际人,只相信科学。
时空穿越这种事,也有科学猜测,公众虽然不乏期待,但一日没有实证,时光穿梭机一日没发明出来,心底还是不信的。
卫蕈自觉见多识广,觉得自己是个正经星际人,原先,是不信的,现在嘛.......将信,将疑。
她回过神,直觉小娃娃这状态,这认知,似乎不大对劲,说话的语气更软,更轻,“宝啊,丰宝啊,你觉得,你现在,不是活人?”
丰丫歪头,大圆眼睛眨了又眨,懵懂中流露出一丝没有着落的茫然,也跟着轻声,“姨,这里是死后的极乐世界,活人来不了吧?”
卫蕈听得明白,心跳都吓得停了一瞬:这孩子,怕是果真出了什么问题,不管是不是穿越的,这认知显然不正常。
她守着高烧不退的小娃娃,听了好几夜的梦话,就觉得,小孩似乎陷入很深的阴影之中,在梦靥中无论如何痛哭,也不得解脱。
只是小娃娃病好醒来,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就很正常,小人儿乖乖巧巧的,可可爱爱的,懂事得让她一个百岁老人家,心都化了。
她就忘了心底的怀疑。现在,她的怀疑,又起来了。
卫蕈想起小娃娃才说的,那段听着就很恐怖的家史,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深问下去。
她现在很没把握,怕触到小孩心底的疮疤,收不了场。或许,该找个可靠的儿童心理医生。
这种事,就该专业人士来。
而且,这里边还夹杂着疑似穿越的事,这么玄之又玄,科学又不科学的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六岁小娃儿解释啊,她自己都迷糊着呢。
这边,既然话都出口了,丰丫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心底最深的担忧也一并问出,“姨,我和妹妹都是好孩子,可以留下来,阿爷阿奶阿爹阿娘坏,不能来,是不是?”
防火防盗,防爷防奶,防爹防娘,丰丫是认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卫蕈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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