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飞又抿了口茶水,将茶杯放回桌面时,手指还在无意识的磨蹭着瓷盏。
“原来,她是素红苑的花娘。”
“我本不愿与她过多纠缠,更不乐意来此素红苑。”
“可她潸然泪下饮泣吞声,身姿孱弱又欲轻生,一副凄凄切切无人可述的模样……”
于是,慕云飞心软的扶她靠桥栏而坐,询问缘由。
女子将面具取下低泣拭泪:“奴家本是柳城卖肉郎之女,后嫁张家秀才为妻,如今已成婚一年有余。”
她面具下的容貌素淡,平平无奇。
可那哭得发红的眼尾,令她显得楚楚可怜。
她把手中面具放置腿上,盯着上面繁复的花朵们,将自己的过去娓娓道来。
原来她家中曾也是书香世家,祖上还出过状元。
只是因改朝换代之故,被判了流放之罪。
为奴三代之后,到她爹那代终于成了自由身。于是她爹干起了屠户这行,每日天不亮便起床杀猪卖肉。如此劳心劳苦,最终存下银钱买了一个小院,还找了媒婆成亲。
他们夫妇彼此恩爱,最终诞下爱女王玲。
在王玲四五岁时,他们收留了一家难民。
难民只有母子两人,皆瘦得皮包骨头,腹肚却鼓胀硬实。找来郎中来瞧,道二人食用泥土树皮过多,伤了肠胃。若要治疗,便要下那猛药化克,更是所需银两不少。
王玲爹娘沉思片刻,便拿出全身家当为他们抓药。更是对她轻言语道:“我们尽所有能力去救治,若成便是一桩功德,不成也无愧于心。”
索性经过一段时间,母子皆活了下来。
而此二人便是张吴氏娘子与张家独子张隶。
再住了一月,他们身体也养好了许多,该是离去的时刻。
但那张吴氏痛哭流涕,抱着王玲娘亲的脚不放手,只希望能在他们家做长工。
毕竟这世道不太平,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小孩儿,又能去往哪里呢?
所以在王玲她爹娘了解清楚张吴氏是因为家乡发大水,吴家全家消失多半不见活,张家只余他们母子二人之后,便同意了收留他们在家做长工。
说是做长工,其实自家也没有土地。
于是为了让张隶今后有一手艺傍身,王玲爹每日带着他去学习怎么看猪买猪杀猪割肉以及谈买卖。
而张吴氏则是跟在王玲娘身边打理小院或是绣些帕子鞋垫去卖。
自然而然的,张隶与王玲自小便给定下了亲。
随着时间的推移,直到他被教书夫子抓住送回家后,他们才发现原来张隶喜读书,常常去学堂外墙爬进去偷听。
这是好事。
所有人都这么想。
王玲爹娘便送了束脩给夫子,送他去学堂读书,不再去学如何做一个好的屠户。
在张隶考上秀才后,更是全家叩拜祖宗热泪盈眶。
之后,便是王玲与张隶成亲。
而成亲不过三月有余,张吴氏去世。
成亲半年之后,王玲爹娘去世。
“都是被张隶逼死的。”
王玲将头仰起靠在身后的桥栏上,泪水无声滑落。
“可恨我当初不知,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慕云飞没有说话,他安静的坐在旁边,与她隔着大约两人的位置,当着一个合格的听客。
“张隶之前日日神思恍忽,每次夜游之前都会紧张得像当初的毛头小子。”王玲举起手中面具,轻声说道,“我失去双亲,将他看作唯一的家人,害怕他也离我而去。平素夜游我是不出门的,我不爱那些。但那一日,我跟上了他。”
她瞧见了所有人竞争花娘名额的疯狂。
她瞧见了张隶面具花纹扭曲口吐秽言的模样。
她也瞧见了众人因她被点名见花娘,那重重朱纹面具的压迫恶意。
王玲路过张隶身边,低头时瞧见了他那一双紧握得双筋暴起的手。
于是,她心中慌乱,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跟上了那些带路的姑娘们。
穿过那层层叠幔,终于进入了花娘的房间。
花娘坐在椅子上,身上繁复的裙摆在脚边堆叠,黑色的长发顺着双肩柔滑的垂落。
屋内烛火漫漫,映着那精致的花纹面具,散落一屋花香。
“你知我为何选你?”
她抬起涂抹着艳丽蔻丹的玉指,隔空轻点王玲腰间。
“你的荷包,那花样选得甚好。”
王玲局促的低首。
入目的便是她娘亲去世前绣的最后一个荷包。
选的花样,正是盛开的……
杜鹃花。
王玲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面前花娘的面具上,不正是此花?
听到这里,慕云飞没忍住开口问道:“你不是杜鹃花娘?”
王玲抬眸,眼露惊讶:“自然不是。”
慕云飞露出尴尬的笑:“……那这面具?”
她一直都是满面愁容,此刻倒是露出了一丝浅笑:“这是花娘送我的。”
“花娘为何赠你面具?”慕云飞不解。
“因为……”
王玲眯起眼眸,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
“我许了一个愿望。”
……
慕云飞停下了讲述,悠悠的叹了口长气。
“她许了什么愿望?”齐盛好奇心强烈,连忙追问道。
而叶铭则是理智得多,问的地方和齐盛完全不一样:“她为何要对着一名花娘许愿?”
“面具又与那愿望有何关系?”李礼也言道。
慕向向见三人都道出了她心中的疑问,便只是开口让慕云飞继续说:“停下来干什么,说罢。”
她小时候经常与慕云飞打闹,倒也没其他原因,纯粹是小孩子对爹娘的独占欲。
后来长大了倒是经常护着他,将他当成亲弟弟。
因此慕云飞不管在外如何,在她面前总是乖巧听话的。
“我组织一下语言。”慕云飞身上还穿着花娘的衣服,但是他面容干净肩背挺直,倒不显得女气,“其实,我身上的山茶花面具,也是山茶花花娘所赠。”
“什么?”慕向向蹙眉,杏仁般水灵的双眸此时严肃的盯着慕云飞,“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待慕云飞开口,慕向向又追加了一句:“又付出了什么东西?”
她下颚微抬,周身原本收敛的金丹期威压朝着慕云飞倾斜而出,那张春花秋水似的容颜也因她压低的眉眼显得抑沉。
慕云飞背后冷汗津津,连忙急速说道:“没有没有,我没有!”
他将手里的面具放置桌面上,双手举起以示清白:“你瞧,此面具能离开我,我根本没有定下契约!”
慕向向哼了一声收回威压:“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知道为什么不管男男女女都那么热衷于来素红苑吗?”屋里的蜡烛发出噼啪的声音,慕云飞同时压低了嗓音,“因为,素红苑可以满足他们的一切愿望。”
“不管是你想要求得爱慕之人的心。”
“还是你想手握那朝堂之权。”
“或者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财宝。”
“亦或是手刃那血海深仇的敌人。”
“更甚……那长生不死永葆青春的渴望。”
慕云飞的话音刚落,齐盛便接话道:“长生不老能这么容易?咱们修士这么辛苦修炼为何?不会真有人相信这种鬼话吧?”
这连珠炮似的一段话出来,慕云飞倒是认可的点头:“对,这一听就是有问题的。有没有人真的去求长生不老,我也不知。只是当时王玲听到那花娘的话后,却是郑重的许下了一个愿望。”
“前面说她那般看重夫君,跟在夫君身后才去了素红苑,我以为她会求一个白头偕老。”
“但是她却求花娘……”
“复活她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