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烟再次醒来明显发现室内的光线昏暗了许多,她一个激灵直起身,转头望向白斟时所在的方向——空空如也。
不好,睡过头了,不会扔下自己走了吧?
她爬起来快步往外走。
日头西斜,暖红的光线遥遥投射而来,落在这一片落英缤纷的庭院内。
短短时间,这里居然已经长满鲜艳的花草,巨大的树冠挨着墙体,有一半落在外面,枝叶随风簌簌作响。
这所住宅好似被常年使用,而非凭空而起一般。
一身黑衣的白斟时立于树下,抬头望着上方,露出的侧脸线条流畅俊美。
刘新烟跟着瞧了眼,没看出什么端倪。
“休息够了,我们便要出发了。”白斟时头也不回的开口。
刘新烟惭愧道:“天池城正水深火热,属下却不敌困意睡死过去,请君上责罚。”
“打个盹而已,何必说得如此严重。”他轻轻一挑眉,很是不以为意。
紧接着唤了声:“玄吟!”
天际出现一个黑点,很快靠近,落下的黑影近乎遮天蔽日。
刘新烟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只黑色大鸟轰然砸向廊桥,翻了一个跟头后才狼狈的起身抖着翅膀走过来。
随后又眼睁睁看着白斟时飞身落于鸟背上盘腿而坐,冲她伸出一只手:“上来吧。”
天呐,师父居然有坐骑了,还是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鸟。
玄吟好似听到了她内心的腹诽,墨黑的鹰眼缓慢转向她,透着一股明显的威压。
白斟时抬手往鸟头上用力一拍:“友好一点,别见着谁都像吃人似的。”
玄吟连忙低头梳理了几下自己胸前的羽毛。
刘新烟震惊的看完这一来一回,终于凑到了边上,借着白斟时的力道爬了上去。
鸟背很滑,手下的黑羽柔软且温暖。
刘新烟第一次坐鸟,毫无经验。
玄吟发出一声长鸣,张开巨大翅膀,直接冲上了云霄。
倾斜的角度让弱鸡一样的刘新烟心下一紧,猛地攥住了鸟羽。
玄吟紧跟着又发出一声撕裂的尖叫,声音听起来颇为痛苦,在空中盘旋一周,愣是没往前走。
白斟时手托下巴,笑眯眯的看向刘新烟:“不用紧张,玄吟的飞行技术你可以放心。“
刘新烟僵硬的回道:“我没有不相信这只鸟,我是不相……”
同时白斟时伸出一指,在刘新烟紧攥着黑羽的手腕上轻轻一戳,刘新烟手臂整个一麻,下意识的松了手。
“——信自己,啊!!”
刘新烟将未完的话补完,随后惊慌失措的从鸟背上翻了下去。
这是要她死啊!
南临崖一役没死成,这会居然要死在自己的亲师父手上了!
白斟时望着落下去的一点,拍了拍玄吟的身体:“下去。”
千丈高空垂直下落,迎面的气流几乎逼的刘新烟无法呼吸,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心脏因极度的紧张恐惧不断收缩。
便是这个当□□内突然涌出一股热流,在她还未反应的间隙迅速流遍全身。
她倏地睁眼,模糊的视线变得异常清晰,原本的极速下降在瞳孔中变成了慢动作,僵硬的四肢也恢复了知觉。
意识到什么,刘新烟迅速抬手自胸前掐诀,无形屏障猛地打开,稳稳的接住了她。
安稳落地后,刘新烟蹙眉紧盯着自己的双手,依旧不敢相信这破风箱似的身体居然填满了灵力。
这是怎么回事?
“咦?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身手?”
刘新烟转身对上了鸟背上白斟时似笑非笑的双眼。
她突兀的想起了不久前那莫名其妙涌来的睡意,还有那一盏古怪的清茶。
白斟时看看天色,面不改色的胡扯:“此地距天池城尚有一段路程,再不抓紧天黑时恐难到达,你是打算自己过去,还是接着与我共乘一骑?”
刘新烟欲言又止的看了他半晌,走过去重新爬上了鸟背,这一次白斟时没再伸手给她助力。
再次攀上云霄,刘新烟也没再狼狈的扯着鸟毛不敢动弹。
玄吟的速度非常快,白斟时的衣袍被吹的猎猎作响。
刘新烟站在他身后,伸手撑起一个结界,将肆意的狂风给阻挡在了外面。
白斟时嘴角的弧度因着她的动作却浅了些许。
“吾徒顽劣,日后错处皆有我担。”
收刘新烟为徒那日,白斟时对着底下众人留下这么一句话,顶着唐太乙铁青的脸,带人直上苍羽阙。
此后多年,他细心教授,全心照顾,就算刘新烟资质平平也不曾训斥一二,将耐心用了个彻底。
每次御剑外出,更会撑起结界挡风。
刘新烟时常躲在白斟时的斗篷内,未结丹的身体扛不住高空酷寒,是又菜又要玩的典型代表。
每每都会立誓说:“师父,等我能御剑了,我来给你撑结界。”
“为师不畏寒。”
“畏不畏寒是你的事,尊师重道是我的事。”
话说的好听,等真能御剑飞行后,除了整天想着偷溜出去玩,哪还想得起结界不结界的。
暮色四起时,隐约见到了巍峨的城楼,安静的蛰伏在地,棱角模糊。
蜿蜒而出的官道上发现不少难民,随着距离的靠近,难民数量越来越多,道路两侧更有尸体横陈卧躺,场面触目惊心。
“这是……”
“应该是附近村落逃出来的。”
白斟时一按鸟头,玄吟俯冲而下,停在了官道边上。
以防引起骚乱,施了隐身术,这些形容狼狈缓慢经过的百姓却看不到他们。
玄吟在原地来回踱步,意图往白斟时身上蹭,来回几次被拒绝后翅膀一震又飞走了。
倒在两侧的尸体已有腐烂之象,裸露在外的躯干上有明显的煞鬼之伤,空气中是恶心的尸臭,眼下之景应有多时。
蹒跚路过的一名老者体力不支突然朝一旁倒去,撞在一名青年身上,青年面容扭曲猛地将人一推:“呸,晦气!”
老人又跟着歪向另一边,磕磕绊绊倒地,连呼声的力气都没有。
周边众人见之不做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转一下,麻木的继续往前。
白斟时垂首看着地上面容灰败的老者,似有感应对方困难的扭动头颈,浑浊的眼珠颤动着对上他。
如遭雷击一般,老者枯瘦的身躯突然就僵住不动了,她吃力的往白斟时的方向抬了抬手。
白斟时微侧头,过后他嘴角一勾轻笑道:“想要我带你走?可是你已经是油尽灯枯,还有什么地方能收你?”
老者嘴唇蠕动一瞬。
“能送你去的地方只有鬼域,你可知这代表了什么?”
“既已明了,送你一程又何妨。”
白斟时轻轻闭上双眸,抬起一手指天,低声吟咒:“渡众生亡魂,指鬼域,入忘川。”
周身风起,盘旋而上,点点白光自那些已故者身上升起,跟着这道风缓慢的飘了上去,还有隐约嘈杂的声音传来,似在嬉笑闲谈。
片刻后,风止,白斟时放下手。
眼前还是方才生灵涂炭的景象,但只要心细就会发现空气中的腐臭轻了不少。
“走吧,进城看看。”白斟时转向刘新烟说道。
刘新烟原本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心思一收,连忙跟了上去,走出一段距离后还是忍不住扭头朝后看。
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红衣的尸体上有苏氏的法印,应是被苏氏一族救治过。
难道苏氏门生也在附近?
天池城是主城,占地颇广,其内楼宇林立,只是现下凄凉的厉害。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听到了车轱辘的滚动声。
白斟时停了脚步,刘新烟跟在身后探头探脑的张望。
拐角处出现一串的手拉车,两人一组,每辆都装的满满当当,最前头领队的是知津。
怪不得没看到他人,原来是先一步来了这里。
他发现来人,抬手叫停,赶忙过来行了一礼:“君上。”
随后将情况简要一说。
天池城大多百姓都遭了煞鬼之毒,死伤无数,勾毓清尽管忙的跟狗一样,但是收效甚微,尸体还是成堆的往外运。
刘新烟看向不远处的手推车,干草下有露出四肢一角,遍布疮口。
白斟时说:“这些尸体都运往哪里?”
“十里外的一条河中,已经不流通了,说是河其实就是个巨型水坑罢了,城外那些野尸也会找时间送到那里。”
“如此容易引起尸变。”
尸体死前受尽痛苦,怨气满腹的情况下结合周边至阴的环境,便会造成起尸。
知津点头道:“扶风仙长也想到了这一层,因此每日入夜后便会前往抚慰怨灵。”
竖着耳朵听的刘新烟一个扬眉,下意识惊讶出声:“我师——”
另外两人扭头看她。
未完的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及时的转了方向,干巴巴的开口道:“我认识这位仙长,没想到他也在这。”
知津想起来,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我知道你跟这位仙长有点说不清的关系,不着急,他短时间不会走。”
刘新烟立马辩解:“你胡说什么呢,我跟他之间关系清白,何来说不清?”
知津走近几步:“你不喜欢人家?”
“不喜欢。”
白斟时突然接过话头:“哦?那你喜欢谁?”
刘新烟转过头,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有点辨不清的光亮,认真注视着她的时候居然有种期待的错觉。
这当然是错觉。
刘新烟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真的?”
她垂头,认真且肃然的答道:“绝不敢欺瞒君上,夏瑶至今未有倾慕之人。”
目光里飘进黑色衣袍的一角,头顶被什么抚过,随后听到他说:“这个年纪还不曾尝过情爱滋味真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