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梨县的天气果然变化莫测。
约摸半盏茶之后,雨渐渐小了些,竟又出起了太阳。
细密的雨丝在太阳的照射下泛出金黄色,林间一片新翠交织,鲜艳欲滴。
一场大雨竟叫空气更加清新起来,微风拂来,心旷神怡。
众人便决定继续往山上行进,到山顶寺庙用个斋饭再回来。
林间小道铺的是青石板,上面尚有些积水。
他们又是上山,走在后面的人难免会被前面的人提步溅上一些积水。
裴时清便让棠梨走在最前面。
饶是棠梨已经尽量压低了步子,裴时清象牙白的衣袍上也不免沾了几滴积水。
见她频频回头张望,裴时清道:“棠姑娘好好看路,待会儿若是不慎跌倒,恐怕我们后面这一行人都要遭殃。”
众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如此说说笑笑,加上雨后天霁,山风袭来实在是舒爽,这登山路途倒也不算疲惫。
秋月率先看见了头顶的塔索寺。
她指着寺庙明黄色的墙壁惊呼一声:“快到了!我看见塔索寺了!”
息邪道:“只是看见这寺庙而已,望山跑死马,约莫还要再往上走小半个时辰。”
他巡视一圈,发现不远处还有一个凉亭,于是说:“公子,我们不如去那边歇一歇?”
裴时清见棠梨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两颊也像是初春的桃花,染上一层薄红,于是点头道:“可稍作休整。”
秋月将凉亭内的石凳擦干净,招呼两位主子坐下。
息邪道过谢,却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白绢来,铺在了凳子上面,才让裴时清坐下。
秋月瞪大了眼睛,怎么,是嫌她擦得不干净吗?
棠梨轻轻拽了拽秋月的袖子,冲她摇摇头。
裴时清向来喜洁,倒不是因为嫌弃秋月。
有侍卫递上水囊来,棠梨渴得紧,道过谢之后忙拧开水囊灌了几口。
秋月也酣畅淋漓地喝了几大口,悄悄向棠梨感慨道:“还是做官好啊,大人出行随时随地都有人伺候,等我们大公子日后中了举人,是不是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裴时清手中那一只水囊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通体呈白色,边缘绣了精致的图纹。
他浅浅地饮着水,分明是一只水囊,却被他拿出了美酒的感觉。
若是提笔将此景画下,他手中那只白色的水囊应当换成一只玉制的杯盏,旁边再放上一碟晶莹剔透的葡萄……
棠梨正在脑海中构思,忽地见裴时清手中的水囊被一只黑色的短箭射穿!
水囊炸开,水花四溅。
电光石火间,棠梨拉着秋月匍匐到地上,声音都变了形:“先生小心!!”
山林里忽然闪出数十道鬼魅般的身影,手执黑色软剑,如同毒蛇吐信,见血封喉。
然而裴时清身边的护卫反应更快,他们变化身形,如同一张细密的网抵挡在几人面前!
一个刺客被杀死在棠梨面前,腥黏的血溅了棠梨满脸。
她死死拉着秋月匍匐在石桌底下。
周围刀光剑影连成一片,秋月整个人抖如筛糠,哭着说:“小姐,我们不会死在这吧……”
棠梨脸色煞白,抬眼观察着局势。
这些刺客身手高强,但裴先生的护卫似乎更胜一筹……
眼看着刺客倒了一地,林间忽地又闪出数十道人影!
棠梨瞳孔一缩,裴先生的护卫虽然厉害,却抵不住对方的车轮战术!
护卫嘶吼道:“此乃歃血阁的天字号杀手!公子快走!”
歃血阁?传闻中民间第一大杀手组织!怎么会盯上裴先生?
棠梨背脊一阵阵发凉,她看向身后矮坡,那下面树木郁郁葱葱,若是顺势滚下去,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似是默契,裴时清急急附到棠梨耳边:“我们从矮坡上滚下去!”
棠梨刚点了下头,便被一股大力拽起身子,棠梨尚来不及抓住秋月,已经被裴时清反手扣入怀中。
裴时清带着棠梨身形一跃,从凉亭里跳了下去!
枝叶上的雨水滚落,瞬间湿透衣衫,偶有荆棘刮扯到皮肤,带来刺痛。
棠梨埋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鼻端尽是雨后松枝的清香,耳畔风声呼啸。
两人一路滚落,直到裴时清的后背重重撞上岩石一角。
她听到重重一声闷哼。
棠梨连忙从裴时清怀中抬起头来,“裴先生?!”
他的左臂洇开一大团血迹,想必是伤口撕裂了。
裴时清伸手帮她拿掉头发上挂着的一根树枝,牵着人起身:“不能在这里停留,他们还会追过来。”
棠梨踉跄起身,跟着他跌跌撞撞往前走,却不停回头张望。
裴时清道:“你那丫头跟着跳下来了,她倒算机灵,往另一个方向跳的。刺客是为我而来,此处出了岔子,其余暗卫会尽快赶到,护得住人。”
棠梨此时的确是在忧心秋月,听他这么说,她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心底暗自惊讶他在如此极端的境地下,居然还能注意到这些。
因为护着棠梨一路滚下山坡,裴时清一席白衫弄得破破烂烂,狼狈不堪。
但他一只手牵着棠梨的胳膊,神情笃定,脚下步伐又快又稳,丝毫不见慌乱。
棠梨一颗心终于落到了肚里。
他们穿梭在密林之中,因着才下过雨,地上腐叶堆积,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
棠梨好几次险些跌倒,都是被他扶住,待到最后,棠梨体力耗尽,几乎是依偎在裴时清身上的。
每走一段路,裴时清便会让她在原地等一等,自己往其他方向弄一些痕迹以做伪装。
就这么磕磕碰碰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都彻底暗了下来,裴时清才停住脚步。
“那边有一个山洞,我们去那里暂避一宿,我的人会来找我们。”
裴时清扶着棠梨进了山洞,棠梨的绣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双脚磨得鲜血直流。
此时卸下力来,棠梨才觉得痛到无法行走。
然而裴时清的伤势明显更加严重,他左臂的袖子几乎已经被鲜血湿透,与雨水泥渍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找了些茂密的树枝挡在洞口,布置好一切之后,才坐在了棠梨身侧。
裴时清的呼吸很沉,却依然不急不乱。
歇息了片刻,棠梨往裴时清的方向靠了靠,盯着他鲜血淋漓的左臂,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裴先生,我看看你的伤口。”
裴时清没有说话。
棠梨斟酌着说:“伤口是不是裂开了?裴先生疼不疼?”
裴时清忽然睁眼,那眼眸分明漆黑一团,棠梨却捕捉到一丝浅浅的柔和。
转瞬即逝。
“棠梨,不要怕。”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