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砸在脑壳上,让人脑袋突突跳着疼。
柳棉捂住耳朵,本就不甚清晰的脑子被这啄木鸟啄树般的噪音干扰,越发混沌不堪。
她是谁?
她在哪儿?
她要干什么来着?
“师姐,”
敲门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甜美女声幽幽传进屋内,极具穿透力,“我知道你在里面。不要躲了,出来与我较量呀。”
你谁啊你。
有什么资格喊她师姐……
哦,不对。
好像还真有。
毕竟,现在的她不是原来那个她了……
柳棉揉了揉太阳穴,思绪稍稍清明了些。
须臾前,柳棉被天道从沉眠中唤醒,被告知丢失多年的情魄主动回来了!
人有三魂六魄,每一个都是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一旦丢了其中一魂或一魄,轻者痴傻重者死亡。
柳棉比一般的轻症症状更好一点——虽然限于规则,不能转世为人,但在天道的庇护下,她陷入沉睡,避免了游荡世间过长最终魂飞魄散的命运。
眼下她的情魄自动归位,情况就更好了。
她终于可以转世了!
她受够吃东西不香、情绪平淡无波、意识昏沉浑噩的日子!
她要真正的活着!
“……为什么我身上多了这么多因果?”柳棉抬头质问天道,“我为你出过汗流过血,帮你重塑了天柱,你不能这么对我!”
天道表示与它无关,让柳棉仔细感受一下她自己刚刚回归的情魄。
“这有什么好感……”柳棉闭上眼睛,过了半晌才睁开,难以置信,“这真的是我吗?!不对,这真的是我的情魄吗?!!!”
原来情魄消失的这么长时间,是比她这个主人先去做人了啊。
就是这段做人的经历着实悲惨——
从小被师父捡回合欢宗养大,看似备受宠爱,实则只是个储存型的疗伤炉鼎。
好不容易结丹以后,看似慈爱的师父就露出狰狞面目,强行与其双修。
刚刚结出的金丹破损,甚至灵台受损,一身修为毁于一旦,浑身根基毁了大半。
想办法逃出合欢宗以后,去投奔了先前的双修对象,一位名门正道的剑宗弟子。
却没想到,那位剑宗弟子看似光风霁月,实则只将情魄当成他的白月光的替身。
先前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剑宗弟子也还算温柔体贴。
等情魄重伤寻求他帮助时,他也没说什么,默认情魄可以呆在他身边。
这份和谐,一直维持到他真的追到他的白月光为止——剑宗弟子突然翻脸。
不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了情魄在逃合欢宗弟子的身份,还声称先前自己是被这名合欢宗妖女蛊惑,所作所为并非出自本心。
其他人都为剑宗弟子的幡然醒悟、浪子回头拍手称快,对“罪魁祸首”的妖女却是穷追猛打、围追堵截。
甚至剑宗弟子本人,还亲自带队追杀过。
在这一过程中,情魄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彻底垮台,灵根尽毁,筋脉尽断,成了一个不能修炼的废人。
就算这样,针对她的追杀依然从未停止。
每次只要身份一暴露,周围人就会群起攻之,这其中有行侠仗义替天行道的正道弟子,也有不怀好意浑水摸鱼的魔道修士。
记忆里,情魄狼狈逃窜,最后在某一个仙市上碰到了人生中第三个劫难。
那是个笑起来有酒窝的俊秀少年,看似天真无邪,一身锦衣华服,似乎只是个普通的、被宠坏的世家修真弟子,真实身份却是新晋妖皇。
这位妖皇因幼年经历,性格喜怒无常,且极为仇视人族修士。
他一开始误以为情魄是一名在逃小妖,是以在情魄被修士们追杀时出手相助。
待到危机解除后,妖皇突然发现情魄实际也是个人族修士,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以救命之恩相要挟,要求情魄当他的贴身侍女。
而后在日常相处中,妖皇陛下经常性地发癫。
他总是先对情魄言语羞辱,然后故意折磨,每次打骂后,又会软声道歉撒娇卖痴。
情魄被这番手段折腾得□□,生不如死。
最后,妖皇终于玩腻了,随手将情魄扔进千毒万蛇窟,自己则带着其他一干下属扬长而去。
情魄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自己躺在阴冷的洞窟内,看着那小小的华服身影远去。
洞窟外春光明媚,洞窟内黑暗潮湿,周围万蛇交叠,嘶嘶作响。
咫尺之遥,是生与死的无限鸿沟。
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忍受周身的噬心剧痛,感受身上的冰冷缠腻,等待死亡的缓缓降临……
柳棉一个激灵,睁开眼,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又打了个寒噤。
她宣布,从现在开始,所有带鳞片的软体生物都是她最讨厌的存在!
不过她的情魄也真是的。
做人就做人吧。
怎么这么丢她这个主人的脸。
一辈子过得这么窝囊!
怪道自己跑回来了,原来是受了委屈,发现外面的世界太危险,才狼狈逃回来了啊。
柳棉低头看看由情魄带来的、缠满她浑身的因果,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如果放任这些因果线不管,我可以直接转世吗?”
天道立刻给出回应——那她会代替情魄,过完与其相同的一生。
除非在这一过程中,替情魄了解这些因果,消除其心底的怨气,才能达成真正意义上的转世重生。
“也就是说,我要先代替她,完成她的心愿,才能获得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人生咯?”柳棉一皱鼻子。
说起来,情魄的心愿是什么来着?
柳棉一看,又给干沉默了。
好家伙,都这么惨了,也不想着报复回去,只想逃脱这些人,以及他们带来的悲惨命运?
醒醒啊,姐妹!
就是因为你这种一退再退的性格,才会让这些人得寸进尺!
“这怎么可能是我?这不可能是我!我拒绝承认我会这么怂!”柳棉嚷嚷。
天道:那你是拒绝了?
柳棉:“不!我要身体力行教教她!”
怎么不受人摆布?
当然是赶在他人之前,先摆布别人啦!
“笃笃笃!”
大概是柳棉在屋内沉默太久了,外面好不容易停下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还伴随着那道甜美女声:
“师姐?”
“师姐你在吗?”
“师姐我知道你在,别不吭声呀!”
“师姐——”
“砰!”
房门突然朝两边弹开,力道巨大,险些拍中门外人的脸!
门外的红衣少女赶紧向后跳开,漂亮脸蛋扭曲一瞬又恢复正常。
她一手捂着胸口,抬头看向柳棉:“师姐,你怎么也不应一声,突然就开了门。吓死我了。要不是我反应快,那门就砸我脸上了。”
柳棉顶替了情魄的身份。
眼下所在的屋子,自然是情魄的住处,也就是合欢宗真传弟子的弟子房。
虽是真传弟子,却并非独门独栋,而是一整排的联房。
之前红衣少女敲了那么长时间,声音又那么大,早就引起左右两边弟子的注意。
眼下他们正靠着各自房门、或趴在窗户上看热闹呢!
“师姐,”红衣少女也注意到这些人,声音进一步放软,听上去怯生生的,
“这次比试虽是我提出来的,但师父已经同意了。眼下他和师弟正在问柳峰上等我们呢。我们迟到太久,师父会生气的。”
柳棉冲她微微一笑,当中扶住额头:“抱歉,师妹,我刚才正在运行心法,正是运功关键时刻,所以没能及时回答你。其实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直接用门派令牌传信就行了,用不着这样大声。你看,都吵到大家了。对不住啊各位。”
周围弟子乐得有热闹看,刚才被打搅的怒气自然消了许多。
眼下听柳棉三言两语点出,忽然反应过来。
是啊。
他们合欢宗真传弟子是有个人令牌的,通过令牌可以与同师门的师兄弟姐妹直接传话。
所以,长孙雪先前那番大呼小叫是做给谁看呢?
等柳棉开了门,她又一副担心师父生气所以才大声叫门的暗示,又是说给谁听?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当即,就有女弟子打了个呵欠,故意用谁都听得见的音量自言自语:“合着自己不住这边,就随便大吵大闹?反正最后引起众怒,被排挤的不是她。她只是个好心来喊师姐,害怕师姐迟到被师父责罚的小师妹呀。”
长孙雪立时涨红了脸:“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急了,没想到用令牌……师父和师弟确实是在等我和师姐过去……”
说到后面,声音已带上哭腔。
她生得娇美,年纪在一众真传弟子中也确实偏小。
此时双目含泪,通红小脸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
围观人群里,不少男性弟子都大起怜意,有人摆摆手:“行了行了,下次注意点就是,也没人怪你。你师父师弟不都还等着么,快跟你师姐一起过去吧。”
长孙雪赶紧用袖子擦擦眼泪,破涕而笑:“谢谢师兄!”
那名男弟子被她笑得新心神一荡,不由色授魂与道:“你是浮霄长老门下的小弟子,是也不是?我早先就听说过你,我们合欢宗新一代的第一美人。没想到,你不仅长得好看,实力也不差啊。年纪轻轻就是筑基后期了,不愧是双灵根。
后面你要结丹的时候,可以联系师兄我呀!我已经是金丹后期,绝对能帮到你!”
长孙雪脸上泪痕未干,脸颊却越发红润了。
现在的红还跟之前的不一样,让她愈显出少女的娇俏。
这下不光是那名金丹后期的弟子了,其他人也看直了眼。
唯有那名女弟子撇开脸,翻了个白眼。
什么合欢宗第一美人。
吹得牛皮都快破了。
不说自己,就她那个师姐长得不比这装腔作势的小丫头漂亮?
这群男人什么眼神!
柳棉倒没想这么多,就是觉得小师妹当着自己这个受害者的面就开始捞鱼的行为有点骚。
自己脸上写着“慈眉善目”“纯善可欺”的字样吗?
没有吧。
柳棉轻笑一声,一下拉回众人注意。
她双手抱胸,对同样看过来的长孙雪一扬下巴,脸上却是笑眯眯的:“师妹,这个时候,师父他们就等得不急啦?”
长孙雪嗫嚅着,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反倒有其他人替她帮腔:“现在去不就行了?都是同门师姐妹,用得着这么咄咄逼人吗?”
不等柳棉开口,先前的女弟子已经把脸扭回来,冷笑一声:“都是同门?你上次打你师弟的时候,也没见你手下留情啊。”
“……那是因为”
“各位师兄师姐,请你们不要再为我吵了。”长孙雪赶紧插进他们之中,“师姐,我们赶紧走吧。”
“慢着。”男弟子撑着窗框跳出屋,站到长孙雪身边,“浮霄长老没说不让外人旁观吧。我跟你们一起去!”
有他打头,其他人纷纷应和。
一时间,长孙雪有些不知所措。
她自然知道,这位……这些师兄本意是想给自己撑腰。
换做以前,她肯定毫不犹豫就笑纳这份好意。
毕竟自己已是筑基后期,柳棉她才将将筑基,根本不是自己对手。
带这些人去,正好可以让他们亲眼见证柳棉的狼狈、自己的威风。
可柳棉今天好像不太对劲。
就说敲门那事吧。
以前的柳棉可能会躲在房间里不敢吭声,但自己一旦把她揪出来,她也只会唯唯诺诺,不敢抗议。
哪里会像今天这般,又是笑又是讥讽自己,甚至当众点出自己的小心思。
这让长孙雪难堪之余,升起浓浓的危机感。
其实这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天。
长孙雪也只是很寻常地来寻柳棉晦气。
长孙雪听说师父私底下送给柳棉一把剑,都快嫉妒死了!
就算柳棉是大师姐,也不带师父这般袒护吧?
从很早以前就是如此。
师父每每得到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柳棉,而不是自己和师兄!
若是自己想从师父那儿获得什么赏赐,就不得不花费很大心思气力,在师父面前讨巧卖乖!
凭什么!
就凭柳棉是大师姐吗?!
可她那个大师姐,既比不上师兄,也不比不上自己!
根本就是个笑话!
自己和师兄都快结丹了,她才将将筑基!
白费了师父对她那么多的关照!
长孙雪恨恨咬牙,这次说什么也要给柳棉一个大难堪!
她今天突发神经又怎么样!
自己是筑基后期,她还是筑基前期,难不成她还能跨境界打赢自己不成?!
有这么多真传弟子围观也好。
正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叫师父认清,他的大弟子根本就是个废物!
想到这里,长孙雪松开牙关,冲柳棉甜笑起来,甚至有心情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既然师兄师姐们如此盛情难却,那我就却之不恭啦。师姐,走吧。”
柳棉深深看了眼这位小师妹,同样微笑着,甚至快步上前,一把挽住对方手臂。
察觉到手掌下肌肉的紧绷僵硬后,柳棉凑到师妹耳边,幽幽低语:“小蠢货,你被师父当刀使,还这么开心呀。”
这位小师妹怎么就没发现,每次谢成欢送自己东西,她当天或隔天就会知道呢。
都说了是私底下赠与了,说明只有谢成欢和柳棉这两个当事人知晓,那长孙雪这个第三者是如何得知的?
以情魄那包子般的性格,肯定不会主动炫耀。
那唯一的泄密者,就只有谢成欢这位师尊大人了。
作为旁观者,柳棉看得分明。
每次谢成欢一给情魄送东西,小师妹长孙雪就会来找茬,然后情魄就会受伤,接着谢成欢就会出现维护情魄。
久而久之,在情魄幼小的心灵里,就种下了“谢成欢是唯一能将她从苦难中拯救的人”这般印象。
这为后面谢成欢强行与她双修做好铺垫——情魄根本无法反抗、也不敢反抗谢成欢。
谢成欢的算盘真是打得噼里啪啦响。
可他的徒弟们好像都没听见。
柳棉开始觉得,不是她的情魄出问题了,而是这一届修士有问题!
——是她见过的最差的一届!
这么明显的圈套都看不出来!
手掌下的胳膊猛地一僵!
下一秒就要抽出去!
柳棉一把抓住,不给长孙雪抽身退开的机会!
而后她自己主动退开,面对少女愤恨怨毒的眼神,一吐舌头:“哎呀,这好像是不能说的呢。那师妹你就当没听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终于开新坑啦!
先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好好把这本完结!
希望这个我喜欢的故事,也有人喜欢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