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柳棉茫然,“不是我来找你的吗?”
程昭一愣,阴沉脸色维持不下去了,内心深处竟升起一丝窃喜。
他的声音不由变得轻快:“找我做什么?是想要双修了?”
一扬下巴,剩下那句“果然是合欢宗女修”还没说出来,就听柳棉道:“算了,突然不想找你了。”
程昭:“……”
程昭勃然大怒,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阻拦她离开的步伐:“那你要往哪里去?!”
柳棉回头,表情跟刚才说来找他玩时一样轻佻:“去找你师叔呀!”
“嗡”地一声!
程昭脑子一蒙!
嘴唇都哆嗦了两下,才吐出一句:“休去打扰师叔他老人家!师叔需静修!”
屁嘞。
你那个师叔都痛到必须时刻泡灵水了,哪有心思再去修炼。
柳棉翻了个白眼:“你管我。我看师叔正需要我!”
像她这么人见人爱、说话好听的人,绝对能用话疗帮当代剑尊缓解痛楚。
她可是很清楚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共情对方的人。
看在当代剑尊默认她留下来、解决谢成欢神识的份上,她做一点微小工作,帮对方减轻痛苦,是应当的。
程昭却说什么都不让她走。
捏住她左臂的手一直抓得很牢。
柳棉眼珠一转,看向他反问:“你这么舍不得我啊?还是说,其实是你自己心心念念想双修?”
话音未落,怎么都不肯松开的手瞬间弹开。
程昭僵着脸,“嗬嗬”冷笑:“我舍不得你?你未免太给自己贴脸。上次双修时,是谁拉着我不放?我看你就是……”
“就是什么?”
“……”
程昭不说话了。
在某种直觉的报警下,他咽下剩余所有的话。
柳棉反而笑起来。
转过身,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抱胸,抬起下巴:“你双修技术太差,练练再来吧。”
说罢,见程昭呆在原地,还特意等了等。
等了半晌,还不见他有动静,又觉索然无味,摆摆手扬长而去。
真不想承认,这样的傻X还算她名义上的徒子徒孙。
在他口中,明明属于正常修行方式的“双修”,变成不堪入目的淫行。
就连与他双修的女修,似乎都变成了凡俗界出卖身体的妓。
怪道他会在双修过程中,不断出言讽刺、贬低情魄。
原来他打心底看不起“双修”和运用双修修行的合欢宗修士。
柳棉突然连逗他的兴致也无了。
星夜下,白衣女修渐行渐远,看方向,应该是朝后殿去了,很可能真的去找剑尊。
可程昭只能凝视她的背影,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她生气了?
她为什么生气?
该生气的不该是自己么?!
明明只是个替身……
看来是自己给她的容忍太多,让她起了野望,竟开始奢求她没资格得到的东西!
程昭沉着脸,胡思乱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抬手朝悬崖外猛劈一剑!
滚雷般的闷响响彻整个山头。
身处后殿庭院的柳棉自然也听到了。
她朝来时方向看了一眼,再回头看看坐在池边的湿身美男,发现他眼皮都未动一下,顿时来了兴趣。
柳棉一拎裙摆,在剑尊身边蹲下,侧脸搭在自己胳膊上,歪着头看他:“那是你师侄的剑招哦。”
剑尊还是没什么反应。
柳棉只得问得更直白一点:“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剑尊迟疑着看看她,一滴水珠从他湿漉漉的睫毛上坠落:“平平?”
柳棉“噗嗤”一下笑出声。
紧接着,在剑尊越发茫然的表情下,她哈哈大笑,且笑得越来越厉害。
剑尊静静望着她。
直到她笑声渐歇,才平静问:“我说得有哪里不对吗?”
柳棉又笑了。
这次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一会儿后,她才擦擦眼泪:“没事。你说得很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易风行。”
“你好你好,易剑尊,我叫柳棉。”
易风行点点头,犹豫一瞬:“不用叫我剑尊。”
“那喊你什么?师叔?易大人?”
这次不用易风行开口,柳棉就知道这两个称呼他都不满意——男人眉心间的褶皱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柳棉忍不住又笑,一边笑一边摸摸自己良心,大发慈悲:“易道友,如今修真界最流行的修行流派是无情道吗?”
易风行展眉点头。
柳棉看他鬓角黏了一缕碎发,便伸手帮他拨开,顺到耳后:“极情道呢?明明上古时期和无情道并为两大流派之一,怎么如今好似没落了?”
易风行整个人都僵住了,望着柳棉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整个人原地化为一尊石雕。
“易道友?”
柳棉收回手的时候,随手在他眼前一挥。
易风行如梦初醒,狼狈别开脸:“什么……哦,极情道是吗……极情道……”
他抬起手。
手指还没触及到垂发,就停在半空,而后倏地蜷起,随着下落的胳膊藏在袖袍中。
柳棉遗憾地叹了口气。
易风行身形越发僵硬,下颚线被月光镀上一道线条流畅的银光,微微开合:“极情道确实式微了。如今,无情道才是主流。”
像是怕柳棉趁说话的时候,又做什么小动作,他不等柳棉询问,就急急忙忙接道:“自万年前,那位陆地剑仙修天柱、封邪魔后,她所修行的无情道就一直为后人推崇。久而久之,就成为修真界正统。”
柳棉:“……”
好家伙!
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
不行!
她不背这个锅!
柳棉拍案而起:“剑仙都死了一万多年了!还抓着她不放作甚?!就不能……你为何这样看我?”
已经回过脸的易风行,满脸写着不赞同:“虽然我并不认为无情道一家独大是好事,但是,剑仙大人值得我们永远铭记于心。无论过去万年,还是万万年,修真界都不该忘记她的贡献,更不该忘记她本人。”
柳棉:“……”
柳棉:“也没让你们忘了她啊……就是,这样视她为尊,捧她至高,是不是不太好?”
“她值得!”
“…………”
这下扭开脸的人变成了柳棉。
没办法。
易风行眼神太灼灼!一双凤眼亮得堪比启明星!
一想到,这么亮的眼睛是因为她,他还说得那么掷地有声,她就——
“你吼辣么大声干嘛啦。”
眼角余光里,易风行怔了一下,眼中热度褪去稍许。
又过了一会儿,他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
柳棉忍不住又摸了把自己的良心,轻咳一声,“不,是我不对。我也很尊重剑仙大人,敬佩她的挺身而出、舍己为人、大公无私、大爱无疆、大……”
“倒也不必如此。”易风行打断道,“剑仙大人能做出那样的决定,必不是为了这些虚名。若她本人在这里,大概也不爱听这些辞藻的堆砌。”
柳棉:“……”
不是啊!
她爱听的啊!
你这人怎么回事?!
真的是她的仰慕者吗!!!
哪有人不乐意听自己偶像被人夸的???
柳棉鼓起脸:“既然你那么崇拜剑仙大人,一定也觉得无情道最厉害罢!”
易风行摇头:“不。大道同源,殊途同归。无论是无情道还是极情道,它们本质是一样的,并不存在谁更厉害一说。我辈修真,是与天争,窃阴阳、夺造化、转璇玑、脱生死,已殊为不易。又何必画地为牢,自困一隅。”
“是极是极!”柳棉连连点头,鼓起的脸颊不知不觉都平了,一手托腮笑道,“你还挺有见解的嘛,不愧是剑——尊——大——人——”
这次,易风行总算没有害羞了。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都说了,不必如此称呼我。哪有被困一隅的尊者呢。”
说完,又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柳棉瞅瞅他,良心第三次隐隐作痛。
说到底,元凶还是她——
是她导致他被困这里,日日受裂体焚心之苦。
历代无为剑骨的拥有者,无一不是天赋异禀的修仙奇才,若不是为了世间万物,他们本该享有前世她曾享受过的无边逍遥和自由。
易风行尤是。
他已到了需要日夜浸泡玉池灵水这个地步,应该已经撑到了极限。
此时此刻,就算他放弃,替自己获得解脱,旁人也不能再指摘他半句。
可他居然还在坚持。
柳棉想了想,轻声说起自己的事已办完,明儿就打算下山去。
见易风行依旧保持垂头沉默状态,甚至整个人比刚才还要灰败,不敢再皮,连忙道:“你要不要一起?”
“?”
易风行抬头,满眼疑惑。
柳棉吁了口气,笑道:“我知道以你如今的境界,一定可以身外化身了。既如此,你本体留在这里,分出一个化身出去,也不碍什么事。”
易风行显然有些意动,甚至询问起柳棉打算去哪儿。
柳棉就说自己储物袋中有几件不错的法宝,不太适合自己,打算找个仙市出手卖掉,换些灵石。
上山前,她就打听好了,一甲子一开的罗刹海市即将开放,因此她打算北上前往元洲。
“你去过罗刹海市吗?”
易风行摇头。
这并未出乎柳棉意料,她估摸着,以他这个呆样,怕不是一满足成为剑尊的条件,就被送上山来了。
不要说罗刹海市了,只怕整个浮黎十三洲,他也没去过几个州。
“那你要同我一起前去吗?”柳棉嗓音不由自主变得更软,抬起头,注视易风行的双眼。
四目相对时,易风行看到整条星河,都倒映在她眼底。
她就用这样一双瑰丽的眼睛,目不转睛盯住他,柔声问道:“你就不想亲自一览,被你守护的河山吗?”
作者有话要说:柳·拐骗良家剑尊·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