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入宫时是在早朝已经结束时,她一早就醒了,又替裴钰穿好官服目送他出了陶然居的门。
到达太极宫门口时,眼尖的小黄门忙去通报给顾常侍,顾常侍忙出了门迎李棠。
李棠今日身边只带了樱桃,看见顾常侍李棠忙唤了一声:“阿翁。”顾常侍摆手道:“公主折煞老奴了,圣人如今还在议事,容公主稍后片刻。”
李棠闻言微微笑起来道:“不妨事,我在殿外等一阵便是。”顾常侍悄悄打量着李棠,她今日梳了妇人发髻,一身绛色长裙,看上去大气内敛,眉间笑意盈盈,日子应当是过得不错。
心中便也欣慰了几分,毕竟李棠是他看着长大的,那时孝仁皇后去世,他以为圣人会指派宫中的一位娘娘教养李棠,没成想圣人竟然亲自抚养,是以这位公主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
顾常侍知道李棠早慧,孝仁皇后葬入皇陵那天晚上,李棠坐在大明宫前看星星,那时圣人悲痛欲绝,便由顾常侍陪着她。顾常侍哄她说阿娘变成了一颗星星,她却认真的看着他的脸道:“阿娘不会回来了。”
说完她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脖颈上的红宝石璎珞项圈,那是孝仁皇后亲手为她准备的生辰礼,一切都恍若昨日,只是故人已逝。
过了一阵,殿内的事情应当是已经议完了,顾常侍便出来道:“公主,圣人请您进去。”李棠点点头进了殿内。
圣人揉了揉眉心,看见走入殿内的李棠,盈盈行礼道:“儿拜见圣人。”李棠甚少行如此规矩的礼,圣人看见她如此便知道她估计是有事情求她。
“何事?”龙椅上的圣人问道。李棠起身道:“此事与赵家有关。”于是圣人一挥手,宫人们鱼贯出了太极宫。
李棠解释道:“前几日儿去了赵府赴宴,与赵小娘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告知儿赵家欲将赵小娘子送入东宫,只是赵小娘子心中不愿,是以求儿禀告圣人,求圣人做主。”
圣人闻言抚了抚胡须,“既然赵小娘子不愿意,她心中是否另有中意人选?”李棠掩唇,“瞒不过阿耶,赵小娘子已属意卢家二郎。”圣人自然也想起了秋日围猎上的夺了魁首那位郎君。
“原来是他。只是,这件事恐怕还要问你弟弟的意思。”只听圣人不辨喜怒道,又对顾常侍吩咐,“将太子宣来叫我。”
李棠知道,赵家恐怕已经给自己的阿耶留下了不喜的印象,若是阿耶赐婚,赵家只能识时务将女儿嫁过去,毕竟卢家好歹也是五姓之一,这事说来还是赵家赚了。
不过一刻钟,太子李海便从东宫来了。太子的面容与李棠有几分相似之处,先是朝圣人行礼,看见一旁的李棠又道:“见过阿姊。”
李棠望向他,绣着四爪的蟒袍在他身上十分合身,头戴金冠,举止进退得宜,心中也十分满意。
只听圣人道:“将你叫来是因为一桩事与你有关。”李棠便又将对圣人的话对太子讲了一番,只见太子微微皱眉道:“赵小娘子既然心有所属,还望父皇成人之美。”
圣人闻言神色也露出了几分满意,“你年岁渐长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了,我会着人送来名单供你挑选,你身边有个人照顾也好。至于,赵小娘子,我明日便下旨赐婚,成了这一段良缘。”
李棠走出太极宫时,回首看了一眼宫檐上的脊兽,脊兽看着宫中日升月落屹立不倒,便如同这皇权。
樱桃听见她一声叹息道“阿耶恐怕会为太子选一位家世不显却清贵的太子妃。”李棠没说的是,如此方能斩断外戚干政的可能。
太子不日便要娶妻,赵小娘子也终于能够嫁给良人,李棠只觉得总算解决了一桩事情,至于赵家,圣人私下或许会敲打一番。
果然,第二日傍晚裴钰回来时告诉李棠道:“圣人今日在朝会宣旨将赵小娘子赐给卢家,既然是圣人赐婚,卢家不得违逆。”李棠眨眼促狭道:“那卢大人是什么脸色?”
裴钰看见她偶尔促狭也觉可爱,有问必答,“尚可,只是赵大人的脸色不太好。”李棠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脸色不大好是当然的,估计私下已经被圣人斥责了一番,赵家估计也会收敛一段时间,不过卢家毕竟也是高门大户,赵家自然也是愿意的。
裴瑟瑟来时,李棠刚刚沐浴过,裴钰正用帕子将她的头发擦干。听见荔枝禀报裴瑟瑟来了,裴钰动作一顿,李棠感受到了瞥他一眼。
李棠在宫中沐浴时都是贴身侍女帮她把头发擦干的,在裴府本也是如此,只是裴钰有空时也会帮她擦干。“郎主先出去一阵,二娘估计是有什么事情。”只听李棠道。
裴钰道了声好,便出了里间。裴瑟瑟见裴钰从里面出来,只觉得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进去看见李棠躺在榻上,一头如瀑黑发沾染着水汽,衬得她一张脸如玉石般。
“阿嫂,赵小娘子托我前来致谢,她说改日亲自登门拜访。”裴瑟瑟转达道,说完便要走出陶然居,李棠问道:“不留下来喝杯茶么?”裴瑟瑟想起走出里间的裴钰道:“还是不打扰阿嫂了。”
裴瑟瑟忙出了门,看见候在外面的裴钰,唤了一声“阿兄。”脚步匆匆走了。
李棠看见裴钰走入里间,便笑:“二娘倒怕你。”只听他无奈道:“大概是因为幼时的事情罢。”
李棠倒来了兴致道:“哦?什么事情。”裴钰重新将帕子拿起替她擦干头发道:“二娘幼时与我去族中书塾一同读书,有几个人对她出言不逊,我便将人打了一顿。”
李棠闻言笑了一声,“郎主看着怎么也不像会打人的人。”裴钰反问道:“那我像什么人?”李棠认真沉思了片刻回他道:“一个读书人,大概是儒生罢。”
裴钰闻言眸中晦暗道:“其实,我之所以与卢家二郎交好是因为从前我也想过上战场。”李棠闻言看他,本想说些什么,看他神色却又忍住了。
既然想上战场为什么又要当一个文官?李棠或许能猜到,因为裴相去世,裴府需要一个继承人,代替裴相站在那个位置上,最好还能为太子所用。
思及此,李棠觉得,自己嫁入裴府似乎是必然了。头发已经擦好了,裴钰放下帕子,正欲起身。却听李棠道:“郎主,即便如此,你也并不怨恨裴相,是么?”
裴钰坦然道:“是。”李棠心中隐约生出一些两个人同病相怜之感,只是前世裴钰不曾对她提过这些,他只是事事尊重自己,而她也只是履行作为一个妻子的义务。
毕竟,李棠想过,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如同自己的阿耶阿娘般鹣鲽情深?她曾经有一位姑姑,那位姑姑只比她大几岁,怜她年幼丧母,常常来找她玩耍。后来,姑姑嫁人了,只是姑姑嫁的人并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她只是努力的做一个端庄的、完美的妻子。
她还记得,姑姑有一年回长安,她一眼就在人群看见了她,她端庄得体的朝她微笑,不再像以前那样看着她,爽朗的笑。
那时明明是盛夏,她却感觉彻骨冰寒,以至于推说自己不舒服跑出了殿外。她想,她不喜欢那样,她不明白姑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她不曾问过任何人,这桩事如同一个秘密。
裴钰看见她垂着头在想些什么,便道:“今日我去书房安寝。”李棠点点头,将他送出门口。
她怔怔看着裴钰隐没夜中的背影,最终消失不见。
李棠躺在床上时,耳边还是裴钰先前对她说过的话,迷迷糊糊间,有什么不一样了,她想。
自从她出嫁之后不曾入梦,这一次却罕见入了梦。她梦见太子登基了,自己加封为大长公主,她将一纸和离书放在裴钰面前,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似有倦意,她听见她的声音说:“一切都结束了。”
之后她离开长安开始游山玩水,行至洛阳时,她心血来潮想要去拜访古刹。那古刹内有高塔,其上缀着无数金铃,随风而响。旁边还有一颗苍翠古树,上面挂满了无数祈福的牌子,她瞥见其中一块写着:愿吾妻,无拘无束,平安喜乐。
她没有再看下去,只能对着树叹息一声,为时已晚。
李棠醒时,荔枝与樱桃听见动静前来看她,她看见四周陈设才发觉自己是梦魇了。
见荔枝与樱桃担忧的看着她,“没什么,只是梦魇了而已。”李棠随口解释道,又习惯性看向床榻的另一边,才想起来裴钰今日歇在书房。
“去把那个花鸟纹银的香囊拿来绑上。”李棠吩咐二人道。很快拿来了,樱桃将香囊绑在了绣了石榴的床幔上,便退了出去。
李棠看了一眼香囊,这才合眼沉入梦乡,倒是不曾再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大概还有一更,如果没更就是没写完,只能明天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