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黑巧克力汁,边缘围一圈菠萝片,中间点着颗红嘴小樱桃的花旗大姐姐迅速让朱先生和春妮的那点小芥蒂像遇热的冰结涟一样融化不见了。
夏生舔着嘴边一圈奶白色的冰霜,满足叹气:“冰结涟真好吃。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再吃一回?”
春妮开始做梦:“等咱有钱了,有钱了,我给你买一屉子的冰结涟,咱们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吃什么味的,就有什么味的。”
夏生却没被这画的大饼唬住:“一屉子的冰结涟,不等我吃完就化光了吧?”这小子先拿上冰结涟舍不得吃,等上边的冰霜化了,一手又急得伸出舌头忙不迭去接,好笑得很。
“你姐姐说的那叫电冰箱,”朱先生也吃得甚美:“一台八百块钱,那你们可得使劲攒钱啦。”
夏生扭头问他姐:“姐姐,我们还差多少钱?”
春妮:“……”真有八百块钱,我干点啥不好,烧的去买电冰箱!
不过这时候有电冰箱,她是没想到的,她问朱先生:“您见过电冰箱?”
“见过,”一顿好吃的迅速拉近朱先生跟这姐弟俩的关系:“我当年刚毕业,跟记者部前辈去华通电机厂招揽广告时,去参观过一回厂房。里头电冰箱,电风扇,冷气机一列列排开,的确大开眼界。”
“电冰箱还是咱们国产的?”这又是春妮没想到的,她一直以为这年头的国货最多是纱厂,肥皂厂,火柴厂等轻工行业:“还有冷气机是什么?往外头吹冷气的?”
“对,不过这个买的人没冰箱多,比冰箱贵,又烧电得很,听说以前史先生家里就有一台。”
这两天听朱先生“史先生”来,“史先生”去的,春妮也知道了,他说的史先生是以前海城乃至华国首屈一指的报业大王。据说就是因为他敢在报纸上说实话,被当局,就是现在逃到双城去的现政府给暗杀掉,死了有好几年了。
无论什么年代,有钱人的快乐都让人无法想象。
春妮羡慕道:“我就稀罕这冷气机,阁楼上太热了,我这两天没睡好。夏生身上都长了痱子。”
“那个简单,你去把凉席搬到我那边的阳台上,晚上凉席一铺,可以带着夏生就睡在地上。”
春妮略为难:“那会不会打扰了?”
朱先生家乡最小的妹妹都比春妮大,在他眼里,这小丫头就是个孩子,逗她道:“你若是打呼噜,那就打扰。你打不打呼噜?”
“我姐姐睡觉可乖了,她才不打呼噜。”夏生为姐姐辩白一句,转身磨她:“姐姐姐姐,咱们就睡阳台吧,我好几天晚上没睡着觉,今天在课堂上都打了磕睡,方老师都说我了。”
朱先生则说:“你天天早出晚归,这样辛苦,再不好好睡个觉,怎么熬得住?”以为她是顾虑男女之别,道:“海城夏天多的是人挤在大马路上纳凉睡觉,你若觉得不好,也可以跟吉拉太太商量,让他们在晒台上让个位置给你挤挤。”
二楼的晒台早叫吉拉夫妇和他们的五个孩子,还有于太太一家人占领,这会儿她下去讨位置,只会讨人嫌。
其实春妮起先不答应,只是防心重。因为在上一世,真正的,纯粹的好人活不到她长大,她在末世里见多翻脸杀人的白眼狼,不习惯睡觉时身边有生人在。但这已经不是那个睡觉都要握着刀的世道,这个世道固然同样艰难,却也有成永平和夏护士那样使人温暖的好人,她该学着信人。
何况这些日子她拼了命地干活,自己也有感觉,若是再睡不好觉,怕真会出问题。
遂欣然应允:“也好,夏生,来帮姐姐卷席子。”
吉拉先生家的这所房子位于街头第二栋,是这一带最后一排三层楼高的石库门。春妮站在阳台东边远眺,隐约见一条银光闪闪的大河上头白帆点点,里许开外的江滩滩头夜景尽入眼底。
朱先生把他房里的北极牌电风扇调个头,对准姐弟俩吹:“买不起冷气机,将就着先用电风扇吧。”
“哇,姐姐,你看江上的灯火真好看。”夏生跟她挤在一处,兴奋得大呼小叫。
一时吉拉太太的小儿子约瑟夫也在下边闹起来:“夏生,你那里看得到江?妈妈,我要去跟夏生睡,我也要去看江。”
吉拉太太的小儿子跟夏生差不多大,也还没有上学,这些天两个小家伙有空总凑在一起玩。
吉拉太太被闹得不行,粗起嗓子叽哩呱啦一阵好骂,小家伙总算安静了下来。
春妮微微一笑,放松了一些。
“好看吧,”朱先生取来梯子爬上房顶:“躺在这上边,感觉星星好像都离得近了些。”
春妮到底见过大世面,看过几眼,便失去了新鲜感。她招呼朱先生:“上边怪危险的,朱先生下来吧,不用在上边睡。”
“没关系,我经常晚上躺在上边,都习惯了。你跟弟弟快先睡吧。”
春妮也的确是乏了,她把夏生按到席子上,上下一顿好搓,给他上完痱子粉,按着他一齐躺了下来。
楼下晒台孩子们的打闹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下来,两对夫妇的说话声渐渐低下去,风也静了,鸣虫儿好像也歇了下来,万籁俱静——
春妮却依然睡不着。
她能听见朱先生在楼顶上踏着瓦片来回走动,能听见朱先生房里那台风扇电机嗡嗡地叫,还能听见……
春妮翻了个身。
朱先生踩着梯子下了楼,他刻意放轻了声音,但在春妮耳朵里,就和楼下于先生的呼噜声一样没分别。
“顾小姐,顾小姐?”他压着嗓子叫了几声。
都这会儿了,还叫她干嘛呢?
春妮正抓紧时间酝酿睡意,实在不想再起身,装作没听见,哼哼唧唧呓语了一声。
他又叫了两声“夏生”,夏生早睡得跟小猪似的,更不会答他。
春妮感觉到,他在门边站了会儿,进屋关上门,扭亮台灯,仿佛还将电风扇的风向向他们的方向调整了一下。
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吧?他忙活啥呢?
春妮的好奇心很快被满足,房里传来一串绵软软的歌声。是朱先生打开了电台开关。咿咿呀呀的“夜色茫茫照四周,天边新月如钩”中,朱先生展开了纸笔。
当记者都这么拼,大半夜的还写稿子?
春妮打了个呵欠,她的睡意终于来了。
她早就想说,这个年代的歌真的很适合催眠,有钱了她一定也买个电台,听听歌催催眠什么的,改天得问问朱先生,他听的什么频道。
尤其歌声之后,“哒,哒哒,哒”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听上去更……
不是,这声音,它有点熟悉,像,像——
摩斯密码!
春妮霍然惊醒。
作者有话要说:间谍之都不是浪得虚名,我强调一下,本书不写这个啊。本书主要是想写一写乱世中的众生百态,还有以女主为代表的小人物奋斗史,只是民国文很难绕过这个事,所以会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