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澹对知县的召见早就有所预料,他在文章中所抒发的观点,恰恰能打动这位办实事的知县。任何一个爱惜人才的人,都不会对他视而不见。
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裳,陈清澹跟着差役一起去县衙,一路上沉稳镇定,不像一般人一样双手打颤,再配上丰神俊朗的外貌,让差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难怪大人会突然在私下召见一个没有功名的书生。
差役带着他直接去了县衙后院的客堂。小厮在旁边给陈清澹倒了杯茶,“您稍等一会儿,大人马上就过来了。”
陈清澹双手接过茶杯,微笑道:“多谢。”
早早地就在屏风后等候的知县,见到这一幕,心中对陈清澹愈发赞赏,对一个仆人就如此谦逊有礼,品行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从屏风后转出来,“我们又见面了。”
陈清澹放下茶杯,立刻起身行礼,却被知县托住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知县抬了下手示意他坐下,“你可知我今日请你过来所为何事?”
陈清澹心里已经猜道知县是看重他的才能,但脸上还是露出几分疑惑,“草民不知。”
知县笑道:“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讨论一下你的文章。”
陈清澹道:“大人请赐教。”
知县也毫不客气,直接说道:“你的文章太过死板,文采不足。诗词平平无奇,不算出色。”
陈清澹也知晓自己的毛病,在夫子的帮助下,他已经有很大提升了,但终归没有特别好的老师教他,而他也没长文科生的脑子可以自学成才。不过今日知县把他叫到这里来,不应该只是为了批评他。
陈清澹没有慌乱,而是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等着知县继续往下说。
知县打了陈清澹一个棒槌,接下来就开始给甜枣了,“但你知道我为何把你录为案首吗?你的文采并不算好,但文章中提出的观点却利国利民,而且想法很独特。我不忍心见你被埋没,希望你在日后入朝为官也坚持今日所思所想。”
陈清澹立刻道:“多谢大人赐教。”
知县摆摆手,把桌子上的信封拿出来,“今日我能因为你的才能录你作案首,但等到你参加乡试、会试,甚至是殿试时,如果文采上还没有提升,可未必就能遇到第二个我了。你现在缺的应该是一个好老师。”
陈清澹的目光在那张信封上扫了一眼,他还真没想过知县是给他推荐老师的,那位“好老师”就在这封信里?
知县把信封递给陈清澹,“我给你推荐个老师,他是前任内阁首辅姜竹言,当年曾高中探花郎,文采和学识上不必多说。我与姜家曾经有过一些渊源,你拿着这封举荐信去平州府找他,他会收下你的。”
竟然是他?陈清澹拿着信的手颤抖了一下,前世他是误打误撞救了姜竹言的孙女姜苏雪,二人因此而定下婚约,但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并没有受到祝福,姜家人几乎没有露面,只有姜竹言见了他一次,勉励了几句。
平心而论,陈清澹对这位姜老爷子还是有很大好感的,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拜他做老师,因为他不想和姜家再有任何牵扯。但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他真的要为了前世恩怨放弃大好机会吗?
知县见陈清澹思来想去没有说话,以为是他不了解做姜竹言的学生有多好,便继续说道:“当今内阁张首辅就是姜竹言的学生。你若是拜姜竹言做老师,日后入朝为官也能得到张首辅的照拂。”
姜家竟然和张守志有勾连!陈清澹微微一惊,姜家退隐平州府十余年,家势已经渐渐落败,很多人甚至已经不记得当年的权臣姜竹言,没想到姜家看似远离朝廷争端,实则依旧藕断丝连。
若是刚才陈清澹还在犹豫是否拜姜竹言做老师,现在却是一点也不犹豫地想要拒绝。如今朝廷党争不断,他入朝为官后肯定也会卷入其中,不过他的打算是联合势微的江南党,把势力最大的首辅张守志给扳倒,然后在解决其他小党派,这条路才是最好的路。
陈清澹神色迟疑道:“恐怕草民的学识不够格。”
知县大笑道:“你太谦虚了,你的治国天赋当今罕有。只要能得到姜老先生的指点,你在科举仕途上只会更加顺利,日后也能留在翰林院为官,入翰林才能入内阁,以你的才能当一辈子小官实在是太浪费了。这封举荐信你先拿着,反正你过两日也要去平州府参加府试,等到了平州就去姜家拜访吧。”
话已经说到这里,陈清澹再推辞就是不识好歹了,他只好把信接过来,至于去不去姜家拜访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去是肯定不会去的,他最终还是要进入江南府学。
陈清澹离开县衙后,主簿问道:“大人,您觉得他会去姜府吗?”
知县很自信道:“他一介白衣,背后无权无势,日后想要在朝廷里站稳脚跟,自然是要找个靠山的。不会轻易拒绝送上门的机遇。”
主簿心里却不这么想,他直觉陈清澹不是一个依靠靠山的人,那少年的野心恐怕更大。
陈清澹拿着那封举荐信,宛如拿着烫手的山芋,他把信放进了书箱最底下藏好。
吴宽推门进来见陈清澹在整理书箱,惊道:“咱们今天就离开安平县啊?府试不是还要等几天才开始吗?我刚刚约了几个书生要去参加酒宴。”他围着陈清澹打转,“清澹,你再等等。”
陈清澹无奈地笑道:“我何时说过立刻就走?只是整理了一下书箱。算算时间,陈田也该在回来的路上了。等他回来我们再去平州府。”
说话间,外面就传来了陈田的声音。
吴宽震惊不已,“他怎么这快就回来了?”
陈田打听到陈清澹的屋子,莽莽撞撞地冲了进去,“陈大哥!”
陈清澹往前走了两步扶住陈田,陈田不是护送姜苏雪回姜府吗?他忙问道:“可是那位姑娘出了什么事情?”
陈田摆摆手,穿了一会儿粗气,接过吴宽递过来的茶水灌了一口,“不是姑娘有事,是你有事。”
“我?”
陈田道:“你们猜我在平州府看见了谁?”
吴宽笑呵呵道:“总不能是看见鬼了吧。”
“还真是见了鬼。”陈田道,“有一个人自称是画师陈清澹,在平州府广受欢迎。”
“......那他是谁?”吴宽指着陈清澹。
陈清澹眸光微动,眼底的笑意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