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转灰,三两颗星子零星地点缀在天幕中,拥着一轮弯月高高悬起,落下银霜一样的清辉,将小小院落笼罩其中。
梁雁从小厨房提着点心出来,进了东院去看望母亲。
像是知道她要来,屋门半敞着,露出半室光影。
孔令珊穿着件玉白色暗花中衣,长发垂落,面容素白,虽见病态但仍不掩娟秀妍丽的原貌。
梁雁的模样,大概是像了孔令姗多一些,不过眉眼处要更添几分机灵气儿。
她半靠在床边,梁昭在一旁给她喂粥。
孔令珊看她一眼,语气嗔怪:“回来一天了,没良心的终于知道来看我了。”
昨日去积云寺前,她还吃不下东西,今日已能起身进食看来是好多了。
梁雁笑着凑上来:“爹爹早间遣了人跟我说您身体好多了,我才先去忙了别的事情。”
孔令珊拉过梁雁的手,眉眼处透着慈爱,“那位客人安置好了?”
梁雁点头,“屋子里还少些东西,我已经让碧流去置办了。”
“咱们来上京也快半月了,这宅子买来也没来得及添置新的东西,正好趁此机会你看看你屋子里缺些什么,也一并买回来。若是缺钱,只管找你娘要。”
见孔令珊喝下了一大碗粥,梁昭心情颇好。
听了这话,梁雁却有几分惊疑:“什么?这宅子是买的,不是租的啊?家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了?”
孔令珊用帕子掩着唇笑道:“从前在墨县时不是与你说过,家里日子过好了,叫你花钱不必再顾忌,还给你添了许多零花钱,你忘了?”
“我以为你们是唬我的。”
那些零花钱她也不敢大手大脚地用,一份份地攒着。
“傻丫头,墨县的茶叶品质上乘,这些年,你娘一直在找茶商来墨县,帮着将茶叶卖出去。
日子久了,墨县的云前茶也有了些名气,上京就有不少达官显贵喜好喝这个呢。
所以县里许多百姓也靠着这茶叶生意过上了好日子。”
孔令珊嫁给梁昭之前,家里是从商的,后来与梁昭成婚后,便跟着他去了墨县,也没了做生意的机会,这手艺就一直闲置着。
直到一次机缘巧合,她与梁昭帮着村民收茶,村民们送了一些茶叶来,她这才动起了做茶叶生意的念头。
梁雁只知父母日夜忙碌,却不知其中的详细。
“况且卖宅子给我们的中间人说,原主人家中出了意外,急需用钱,着急脱手,价格便也便宜了许多。
我和你娘瞧着价钱合适,想着你如今也大了,咱们在京中要有一块立足之地,日后你若是嫁人,也不会被夫家瞧不起。”
孔令珊伸手拍过梁昭,示意他不必再多说,“雁雁,去匣子里拿五百两银票吧,缺些什么只管买,不必太看重价钱。”
其实梁雁自己手里也存了不少,只是她想到今日宋家的屋子烧成那样,修缮起来,少不了要花些钱的。
也不知宋随能否拿出那么多钱来?
她于是走到那钱匣子前,从里头掏出来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妥帖收在手心,朝两人略一福身,笑道:“多谢爹娘慷慨,那我就不打扰爹娘休息啦。”
看着梁雁离开的背影,孔令珊不禁道:“小没良心的,拿了钱就跑了。”
梁昭轻叹口气:“她若是能这么一直开心快乐就好了。之前若不是跟着咱们在墨县,也不至于耽误了她。
还有从前将她寄养在江宁,本想着是为她好,没想到反倒让她受了委屈。”
“夫君,不要太过自责。你该这么想,好在她小时候在江宁启了蒙,回了墨县虽没有学堂上,也能自己看些闲书,懂些道理。
周围虽没有与她年纪相仿的朋友,但还好有两个丫环能陪着她,我们白日里虽忙,但总也能抽些时间陪她。
如今她出落得这样漂亮水灵,活泼开朗,已是很好了。我只是担心,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不知这两年能否在京中为她相看一户好人家,保她后半辈子无忧无虑。”
“夫人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再过些时日,等我在京中站稳脚跟,再多方打听打听,一定替女儿觅得良配。”
“你可千万要上心。”
“那是自然。”
上京城南北街是城中最为热闹繁华之处,北街街东边有一处高门大户,冷白色的月光悠悠撒落,朱红色的府门便镀上一层朦胧影。
清风拂过,院子里弥漫着清雅淡然的梅花香气。
刘莹雪带着丫环,拎着食盒从屋子里往外走,一只脚刚踏出门,便被刘裕显逮个正着。
“三更半夜,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啊?”
见了来人,刘莹雪面色坦然:“爹,我备了些吃食,想去大理寺看看随表哥。”
刘裕显粗黑的眉毛狠狠上跳,将人推了进去,“且不说今日大理寺休沐,你去了也找不着人。
先说说你前些时日日日去找他,他可有正眼瞧过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不能矜持一些?”
“今日休沐?那我去宋府找他。”
说着她又往外头走,刘裕显一把拉住她的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们宋家的老宅,今日被人烧了,你现在去宋府,那可真是名副其实地碰一鼻子灰!”
“好端端的,怎么宅子还被烧了,他现在在哪啊,人有没有事啊?”
“那还不是他宋随平日里行事高调张扬,丝毫不顾及旁人脸面,树敌太多。
我早说过,他非你良配。
不过就是长得稍稍过得去,论起脾气人品来,跟谢侍郎家的谢允差远了。
再说说他那名声,更是臭得不行。”
刘莹雪不以为意,“谢允不过是个庶子,如何与我相配?”
她如今只想知道宋随究竟在哪儿,“爹,其实关于随表哥的传言,是我散播出去的。
所以我才不在意他的名声,你就快告诉我他人在哪吧。”
“你你你……为何要这样做啊!?你堂堂工部尚书的独女,上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芳名远播,怎么能做这等下三滥的事?”
她为何要这样做?刘莹雪忽然想起自己与宋随初见时的场景。
刘莹雪一年前随父亲参加宫宴,那日父亲醉酒,等参加宴会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还在厢房醒酒,未曾醒来。
她便也在一旁等着,也是那时,初见宋随。
宋随跟在皇帝身边,穿一身拓落的浅青色锦衣,长身玉立,眉目深深,远看如月下仙人。
他从缤纷烂漫的花园穿行而过,恍惚间叫看的人迷了眼。
宋随几乎不出席这样的宴会场合,是以,寻常人难以得见其样貌人品。
但那晚就是叫刘莹雪瞧见了。她不仅瞧见了,还心下怦然,想找人分享这股无名悸动,又害怕让人瞧见了这个宝贝,引来觊觎。
便想了这样的法子。
传他样貌丑陋,传他人品低劣,传他命中带煞,这样便没有人敢接近他。
而她这时候出现,告诉他,她根本不介意这些,她愿意关心他,陪伴他。
她想,那他一定会对自己死心塌地。
刘莹雪笑笑,眉目张扬锐利,“他必须是我的,爹若不告诉女儿他在哪里,女儿便自己去问。”
“你……你让为父好生失望!”刘裕显动了怒,拂袖甩门离去。
这个被迷了眼遭了失心疯的疯丫头,就让她去找宋随好了。
宋随那样的人,面冷心黑,嘴毒心狠,她莫不是以为她这些雕虫小技能糊弄得过他?
哼,等到时候撞得头破血流她就会后悔没有听自己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