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个“尘”字落下,刑架上的白骨忽然化作细细的扬尘,散落于地。
那袭红衣也如烟雾消散,了然无痕,连带着整个西山一阵摇动,所有诡异气息消散得无影无踪。
回夜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只是上古遗存的一缕执念。”
巫勖点头,“神女终究早已死去。”
唯独黑狗眼泪汪汪,在刑架下面哭得死去活来。
白衣男子未置一词,面带冷意,拂袖离去。黑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本想做些什么,但惧于其威势,终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回夜又和巫勖在狭小的处刑室内检查了许久,再未发现别的诡异之处。
一切过往,似乎也随着白骨归于尘土而消逝。
返程时,黑狗在前头引路,带着他们小心翼翼避过西山中带有攻击力的神纹法阵,安全离开西山丛林。它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自离开刑室再未叫过一声,看起来可怜兮兮、焉了吧唧。
路上,巫勖跟回夜普及上古诸神的传说。天域有九野,分别是四方四隅以及中央,其中东方叫苍天,辖管苍天的帝君,则被叫做青帝或者是苍君。上古时期,神界有位东方苍君发动叛乱,筹谋颠覆神界,最终落了个形神俱灭的下场,如果刑架上的神女是这位苍君的下属,那么被关在这里折磨至死就解释得通了。
这些事,回夜都知道,甚至比巫勖知道得还要多的多。但她一路上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断。
讲到后面,巫勖唏嘘道:“她说的‘有负于您’是什么意思?”
回夜冷哂:“就是当了叛徒。”
说完这话,她有些心神不宁。
黑狗缘何今夜一定要去飞流石后面,那个红衣神女为何会在我们到那儿时说这些?她思绪发散,有些不着调地想:难道那番话是对我说的!我就是她口中的苍君转世。好家伙,难怪黑狗会向我求助,难怪那颗头当时不偏不倚正好滚到我脚下。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那一定还有别的因素在。
回夜很聪明,一瞬间想了许多东西,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自己忽略了。
·
回到清泉沟村中,天已经蒙蒙亮,之前燃起的火堆早已熄灭。
巫勖被她抓了壮丁,帮着一起挖坑埋人,尽管和她不对付,却没撂挑子不干,倒让她刮目相看了几分。结果蝈蝈告诉她:御鬼世家从来不把活人当回事,对死人和鬼物却十分敬重。
直到午时,他们才将所有枉死的村民安葬。
时值初春,百花争妍,群山被点缀得姹紫嫣红,触目所及皆锦绣绝伦,回夜祸祸了许多鲜花,摘了几大捧放到村民们的无名墓碑前。
巫勖在一旁神神叨叨道:“各位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弟弟妹妹,在下巫勖,西南泗水洲御鬼世家,巫氏一族二百五十代嫡系传人,诚招孤魂野鬼上门做工,本族几千年的金字招牌,人、冥两界有口皆碑,保障绝对不用发愁,做工期间攒的功德可抵消今世罪业,契约期满就能自由往冥府投胎,如有意向,请在渡川之前签下这张契约。”
说着,他掏出一张符纸,念诀后无火自燃,待它完完整整烧光后,才松了一口气。
彻底处理完清泉沟的各种事宜,离去之时,黑狗认定回夜,摇着尾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似乎打算跟定她了。这让蝈蝈非常不满,“咯咯咯”好一阵抗议。想到昨晚拿黑狗当泪巾,搂着人家喊饿,她没好意思赶,只好任它跟着。
巫勖觊觎印魂石里的妖物怀棠,也随她上路,两人一狗同行。
来到跟清泉沟隔河相望的山顶上时,回夜心有所感,忽然转身,遥眺死寂的清泉沟。
昨夜东山崩塌,只剩下西山,神纹法阵散去后西山支撑不了多久,也将倾颓,此处发生过的一切将被彻底埋葬。
世间是有巧合,但……即便是巧合,亦存因果。
东山因何崩塌回夜难以揣测,但西山的神纹法阵之所以浮现,一定是因为感召到了某个东西,也许是她不够细心未曾发现它,又或许那玩意儿根本就看不见摸不着,哪怕用灵觉也无济于事……
轻纱之下,回夜眸子微黯,忽然想到红衣枯骨说的那句话。
——背弃天道、叛离神域,真身碎尸万段弃于罪渊,灵魂永镇湮灭之城。
会是祂吗?
胸口滞闷,眼睛也有些难受,她抬手去摸,眼角的轻纱顿时濡湿。
是泪。
·
残阳西坠,夜幕四合,余晖笼罩下是一望无际的广袤赤骨原,满地芒草与丛生的荆棘相互纠缠着,直直侵染到天的尽头,连绵成浩瀚如海的原野。
宏伟苍茫的天幕下,赤骨原上的红土在夕辉里凝成胭脂般妖异的紫色,少女青衣白裙,亭亭如池上袅娜清荷,自地平线尽头缓步而来。
风动襟袖,拂过初生芒草的嫩叶,帷帽边缘垂下的白纱散开,惊鸿一瞥,便成绝世的画卷。
在她身后几步,跟着一只骨瘦如柴的黑狗,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锦衣男子。
复归青淮城,距回夜离开正好过去十天。
东城门前,是李大奎等人在值守,负责查验入城修者的玉阙。
远远看见回夜身影那一刻,王老三将身侧的吴七掐得嗷嗷直叫唤,咬牙切齿道:“她回来了!还带着狗和男人。”
“兄弟看到了,三哥你先放手。”吴七痛得眼歪口斜,不停扒拉王老三放在自己肩上的两只爪子。
李大奎松了一口气,吩咐手下一人去通知涂逸斐,然后带人迎上去道:“将军让咱天天守着,可算把您盼回来了。”
一见李大奎,回夜眼睛噌地冒出两道绿光,高声道:“兔子!我想吃肉!”
这些天在外头风餐露宿,可把她苦坏了。
“呃……”没想到回夜第一句话会是这个,李大奎有些懵,不过很快掩饰住尴尬的神情,道:“小的已遣人通知将军您回来的消息,您可先随小的入城,寻家酒楼暂作歇息。”
“成。”回夜一口应下,先行验过玉阙径直入城。
巫勖落后一步,他玉阙中传承那一行显出御鬼世家巫氏一族的信息时,城门前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一干人如众星捧月,簇拥他入城门。
“臭显摆。”回夜嘁了一声,还不是她的手下败将。
嘁完,她不禁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像她这么厉害却又低调的修行者,已经不多见了!
另一头,涂逸斐接到消息时整个人原地石化,抬起头,难以置信道:“把刚才那话重复一遍?”
黑甲士兵分外不解,抬眼偷偷打量大将军的神情,重复道:“回夜姑娘到了,还带着狗、男人。”
涂逸斐咻地一下冲上去捂住士兵的嘴,压低了声音说:“闭嘴,你想死我还想活呢!”
什么狗男人?不会是那位大佬吧,我等小虾米怎能妄议大佬?人家抬抬手指就能碾死我。
士兵不明所以,听将军语气,感觉事态非常严重,点头如捣蒜,缩在大将军怀里瑟瑟发抖。
“咳咳……”涂逸斐放开士兵,让他自行离去后,目光重又变得稳重,他转身走进内堂,沉吟片刻,对跪在内堂中间的女子道:“蓼芳,随我去见回夜姑娘吧。”
女子脸上顿时流下两行清泪,哭着尖叫道:“不,我不去!十三师叔,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要是敢把事情说出去,祖爷爷一定会狠狠罚你。祖爷爷最疼的就是我。”
涂逸斐目光陡然变冷,如刀锋般无情,拔高声音道:“错就是错,做错了事总得付出代价。”
“我要回门派。”蓼芳站起来就往外跑,唤出一柄长剑,顷刻御剑乘风而上。
涂逸斐怒容一现,动作极快,蓼芳甚至未看清他的动作,一下子就被长戈打落在地面,唇角不禁溢出点点血迹。
蓼芳知道今日走不了,露出无比怨毒的目光,状若疯狂地笑道:“哈哈哈,涂逸斐,我知道你为何对我如此残酷,你喜欢陆曼棠那个贱人,你以为我弄死的她。哼,她不过一介凡人,迟早都要死的,早死晚死有何区别,就算顶着青阳州第一美人的名号,连我等修者的一根指头都比不过,活着有什么价值?你守了青淮城那么多年,不觉得可笑么,每天被一群蝼蚁围着,听他们赞叹你的英明神武,很受用是吧。”
“你说够没?”涂逸斐将长戈抵到她的眉间,面上尽是失望,“蓼芳,你怎会变成这样?”
蓼芳冷笑诅咒陆曼棠:“得亏那个贱人早已魂飞魄散,下一世……不,永生永世,她都会堕入畜生道,任人践踏宰割……”
涂逸斐长戈横扫,蓼芳身子横飞出去,顿时撞断了好几根柱子。
她躺在瓦砾堆中嘶嘶呻.吟,歇斯底里道:“她不过是个凡人……世间本就弱肉强食,早该把青淮城凡人全部杀光……我不过是借刀杀了一个凡人……”
“凡人怎么了?”涂逸斐冷声道,已然失去所有的耐心,“这些话,留到陆城主和回夜姑娘面前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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