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楚双香对这只小马实在是爱不释手,一下午都在陪它玩儿。

安贤王府中,烟囱里飘着鹌鹑蛋烧红烧肉,庭院里还有一只小红炉,文火慢炖老鸭汤。往日萧瑟无声的安县府,不知不觉一日比一日有了烟火气。

晚上掌灯后,楚双香才回屋和贺玉谨用晚膳。

进屋时,贺玉谨似乎在作画。

未收整的桌上摊着一张白色宣纸。

“过来看看。”贺玉谨沉声说。

楚双香走了过去,见那纸上玩了许多方方正正的小玩意。

贺玉谨道:“这是后院的草图。这里是跑马场,南面是一排箭靶,西面是马厩。”

楚双香越看越惊讶,越看越喜欢,喃喃道:“画得真好啊……”

她指向画幅中方方正正的一角,问:“这个呢?”

贺玉谨回答道:“马草堆、马槽之类。日后还需什么,再慢慢添置。”

“好。”楚双香眼睛一闪一闪。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有一只马驹,还能有这么大、这么漂亮的跑马场,如果让她边塞的玩伴看到,铁定嫉妒死了。

贺玉谨对着宣纸轻轻吹了口气,眼神一瞥,脸色突然变了,眉间紧蹙一团。

他沉声道:“手给我。”

楚双香愣了一愣,被吓到了,对贺玉谨当下反应就是将两只手藏在背后。

贺玉谨什么也没说,脸色更不大好,向她摊开了手掌,“手。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比起审问犯人的严苛,贺玉谨说这话时甚至算得上温和。但对于才刚嫁人的半大小姑娘来说,这一声责问还是害怕极了。

一阵僵持,楚双香终于明白今晚她不听这个话,不伸这个手,贺玉谨是不会让这件事过去。

她只得硬着头皮,手摊开,小心翼翼地搁进了贺玉谨的大掌里。

她的手比贺玉谨小许多,颜色也白不少,对比强烈,尤为触目。

她从小练习骑射,掌心被马鞭和箭摩出了小小的茧。她猜男子都喜欢自己的妻子温柔如水,所以她只给贺玉谨看了一眼,就又往后缩,要把手藏起来。

可她刚往后一缩,贺玉谨更恼怒了。

他比她先动作了,手掌一翻,两指紧紧钳住了她的手腕。

贺玉谨常年习武,力气不是楚双香能比的,她想挣怎么也挣不开。

烛火间,贺玉谨过于英俊的脸庞面无表情。他垂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将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直到掌心数道鲜红的血痕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的眼皮下。

贺玉谨:“什么时候弄的?”

今天,还是昨天就有?

她还没摸透贺玉谨的性子,不知为何他今晚这般喜怒无常。她用她这一生如履薄冰生存积攒下来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贺玉谨。

她一直都知道,生病的人很麻烦,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给其他人添乱,没人喜欢会生病的人,所以她尽力让自己身体特别健康,千万不要生病惹人烦。

她小声回答:“今天下午。”

贺玉谨表情稍霁,松开了她的手,冷漠地端着烛台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门前,唤了声:“来人。”

被捂热的手腕暴露在空气中,冷热交织之下,那一处显得尤为的冷,楚双香有些委屈地自己给自己揉了揉那个地方,有些语无伦次:“不用麻烦涂药,也不用麻烦请大夫,只是几道小伤,口子也不深,我以前磨得可比这厉害多了,不用管它,过一晚上,自然就长好啦。”

贺玉谨充耳不闻,继续把铃摇得震天响。

过了一会儿,吴叔端着盛药膏的托盘进来。

贺玉谨接过托盘,说:“下去吧。”

他已经撩袍坐回了楚双香面前,一一揭开托盘上的瓶瓶罐罐,然后在蜡烛上烧着一把银勺,眉也不抬,淡声对楚双香说道:“手。”

楚双香放在膝盖上抓着裙子的手松开,乖巧地伸出手,搁在桌上,缓缓展开手掌。

再次看见伤处,贺玉谨脸上再也没有浮现一丝多余的表情。他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腕,用手指蘸取少量药膏,轻柔而均匀地涂抹在她的擦破伤处上。

手腕上铁钳似的大掌,控制着她无法动弹。抹药的指腹却是温热的,男人皮肤的略带粗糙的质感摩挲在她的手心上。

一处是冰,一处又是火。

挤压伤口造成的微妙的痛疼,更是让整个上药过程变得十分难捱。

楚双香感觉一阵酥麻顺着自己的脊背在往上爬,让她的腰窝都酸了。

无色的药膏抹在伤口上,凉丝丝的,有股好闻的莲花香。

她屏着呼吸,过了一会儿又喘气地深吸口气,这样导致那股香气越发浓郁了。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尖,这才发现那莲花香竟不是从药里传出来,而是来源贺玉谨的身上,想必他这身素色便服濯洗时是放了花瓣儿的。

她一眨眼,看见了贺玉谨纤长的眼睫倒映在了眼睑上的弧。

她这才发现为了闻那花香,两人离得极近。

那气味能蛊惑人,她鼻尖闻着,手又被贺玉谨捏来捏去,脑子都快乱了。

察觉自己在想什么后,她连忙往后抽手。

她手刚一动,贺玉谨就停下动作。

“疼?”贺玉谨抬眼问她,眼睑处的那道弧动了,像一道黑色的鸦翅。

“没有。”楚双香慌忙移开眼睛,屏住呼吸说:“一点都不疼。”

几处伤口全都涂好了药膏,药效似乎开始作用,像小虫开始咬她的肉,有点痒。

这个回答似乎让贺玉谨心情更不好了。

他突然站起身,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沉声说:“你就这么怕我?”

“我……”楚双香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第一眼见面时,她其实是很懵懂的。可是这懵懵懂懂的憧憬在新婚那晚彻底打破了。因为贺玉谨他不仅像野兽一样掐她的脖颈,还做了那些让她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害怕的事……

现在呢?现在她又觉得贺玉谨没坏到什么地步,他会教她如何写字,让她养小马驹,还亲手给她画跑马场……

她这么一犹豫,就听见贺玉谨发出一声嗤笑。

“看来是很怕了。”贺玉谨松开手,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

“我……”我没有。

楚双香想说没有,但这两个字都到嘴边了,又说不出口。她担心如果她说没有,他是不是又准备做那天的那些事?将手放在她的脖颈上,把她的脸压进被褥里。

楚双香还没想清楚,就听贺玉谨站了起来,往外走,冷声说:“今晚我去书房。”

“哦……”

贺玉谨就这么走了。楚双香默默对着自己包成粽子的手吹了口气。

她揉了揉眼睛,真酸。

女儿出嫁后三日要归宁。

南郡王府接旨楚双香要回府,府里人是各个忙得脚不沾地。

楚氏特地交代楚玉儿还有府上几位年幼的兄弟姐妹:“今时不同往日,待会儿要来的这位,再不是你们能揉圆捏瘪的主。不看僧面看佛面,且不说安贤王喜不喜爱自己的这个妻子,她到底是明媒正娶的王妃,安贤王那边至少面子上是过不去的,不能再像往日一样随意对待。”

楚玉儿心中不悦了,楚氏说完没有搭话。

几位年幼的兄弟姐妹懵懵懂懂,乖巧地说好,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

楚氏把楚玉儿留下,问她:“你这次进宫,可见到太子殿下了?”

说起这事楚玉儿就一肚子气,说:“回母亲,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所以没能见到。”

楚氏立刻拉下脸,说:“这可不行。你别忘了我和你父亲为你做了什么,你可不能让我和你父亲失望。你若想成为皇后,就必须先成为太子妃,多少名门贵女都盯着这个机会?好不容易太子对你青睐有加,你可不能功亏一篑!”

楚玉儿咬着嘴唇,说:“是。”

辰时,安贤王的马车要到了。

南郡王府一众人候在门前。

须臾,突然瞧见一辆青顶红色马车驶了过来。

那正是贺玉谨的马车,楚玉儿的心也跟着怦怦跳了起来。

楚玉儿理了理发鬓,问她的贴身丫鬟,“我这只发簪是不是红了点?”

那小丫鬟头脑灵光,知道楚玉儿想听什么,便专捡她喜欢的话说,恭维道:“小姐天生丽质,这红簪子实在衬小姐,安贤王妃才比不上呢!”

楚玉儿心中舒畅,站得越发笔直了,但嘴上训斥道:“真该掌嘴,现在那楚双香可是王妃了,莫要无礼。”

小丫鬟嬉笑道:“小姐,我知道啦!”

马车在门前停下,车上人似乎关着车门在说话,然后良久,车帘撩开,一只骨骼分明,带着一只白玉扳指的手探了出来,掀开了半起的帘子。

帘子后隐隐绰绰映出两个交叠的人影,似是一对交颈的鸳鸯。

两道人影又是一番纠缠,这才藕断丝连地分开,一位穿着藕色斗篷,脸颊绯红,玉石雕琢瓷娃娃似的美艳女子从车上下来。

楚双香下马车后,大方自如地接受南郡王府上下礼拜。

那飘逸的裙摆垂在地上,楚玉儿一眼就认出了楚双香这身锦袍用的是稀有的云锦,用蚕丝纺就,轻薄如云彩,裙摆处还用银丝金丝绣了一圈彩云暗纹,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就像天|衣一般。

云锦全楚域一年只能产几匹,堪堪够做一条裙子,所以就算有钱有权也不一定能买到,没想到贺玉谨随手就送给楚双香了。

她看得眼睛都疼了,恨不得将头顶廉价的簪子拔下来掰作两段。

楚双香行至门前,楚玉儿堆出笑,亲亲热热挽上她的手,说:“妹妹可回来了,快进屋里坐吧。”